<p class="ql-block">一 、初识恶古</p><p class="ql-block"> 蜿蜒的河谷绵延万里,悬崖万丈,雅砻江波涛汹涌,顺江沿路而下,碎石路曲折。翻过一个大弯道,迎面而来还是绵延的山谷。</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可能翻过下一个大弯就到恶古了吧”</span>,一路上,我始终觉得,只要翻过一个大弯就能看到那个陌生的目的地,直到翻过无数个大弯后,我绝望了,看来我即将要去报到的地方实在是太远了。</p><p class="ql-block"> 开始的新鲜、兴奋逐渐磨平,在颠簸中不知不觉就昏睡过去。直到前辈们拍醒我说翻过前面那个弯就能看到恶古了,我才从沉睡中醒来,支撑着朦胧的双眼,仰着脖子直勾勾的往前望去,恍惚的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眼看抵到下一个弯道了,随着弯道身体倾斜,就像转了一个圈一般绕过那道山梁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深深的大山谷,从谷这头望到谷对面,能看到几间平房坐落在山腰间。</p><p class="ql-block"> “那就是恶古乡政府,你看到没有?”。</p><p class="ql-block"> 终于到了,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这简直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个驻地而已,那些村子呢?不是应该在乡政府周围的吗?</p><p class="ql-block"> 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乡政府会驻地在这么一个让人失魂落魄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一进入乡政府院坝,我正准备下车,结果一只大黑狗摇着尾巴冲过来,把我吓得又把车门关上。前辈们笑了,招呼我赶紧下车,这只大黑狗是不会咬人的。我才胆战心惊的下车。</p><p class="ql-block"> 那只大黑狗也真的是太热情了,对着我的脚各种嗅,他似乎很兴奋,喘着粗气,用力甩动着尾巴,看着它这么示好,我也是终于放松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前辈把我领到一个人跟前,他坐在台阶上,翘着二郎腿,悠闲的抽着烟,漫不经心的看了我一眼。前辈说,这是我们的书记。</p><p class="ql-block"> 我有些拘谨,更是一脸茫然,只能小声的道:“领导,我是新分配下来的村官,请问我以后需要干什么?”。他说:“你先随便找个空房间住下吧!”。</p><p class="ql-block"> 前辈带着我,在一楼拐角处给我找了一间房子,让我暂时就住那里。里面一张木床,就那种七八十年代常见的那种老式床,看起来跟乡政府的氛围很搭。</p><p class="ql-block"> 我把马搭子打开,开始收拾。马搭子是爸爸亲自帮忙准备的,他说这是下乡人必须准备的,这是规矩。我很纳闷,现在不都是坐车吗,又不是骑马,干嘛要这样准备?</p><p class="ql-block"> 收拾完房间,我又走到院坝里,还是只有书记在台阶上坐着,我有些尴尬和窘迫,只能试探性的问道“领导,我需要做什么吗?”。他看了看我,说:“最近纪委那边忙,你就先去帮他们整理材料吧!”。</p><p class="ql-block"> 我说好,立刻转身就朝他指的那间房间走去。</p><p class="ql-block"> 门开着,里面办公桌前坐着一个老头,说是老头估计也就五十来岁吧,头发微长凌乱,眼睛有些斜,看起来凶巴巴的。</p><p class="ql-block"> 我还是有些窘迫,说:“领导,书记让我来帮你整理材料”。他说:“哦,你就是新来的那个村官吧?”。我说是的。</p><p class="ql-block"> 然后直接走进房间,看了看那些柜子里的卷宗盒,我看他们都摆得挺整齐的呀。</p><p class="ql-block"> 于是转头又走到书记那里去,说:“书记,我看了一下,那些资料都放得挺整齐的,不需要整理”。书记瞪大了眼,愣了一下,突然噗嗤就笑了起来,这时边上也多了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留下我一个人一脸茫然。</p><p class="ql-block"> 原来整理并非简单的整理,这不是我常识里的整理,在这个乡政府,甚至应该是整个体系里面,整理的意义远非简单的将凌乱的东西,归置成为有规律的,整齐的,好看的。</p><p class="ql-block"> 在这里,整理是一种查漏补缺的意思。也就是说,其实是让我去给纪委打打下手,帮忙看看,那些资料是否完备,是否还需要有所充实。</p><p class="ql-block"> 我并没有觉得尴尬,只是觉得自己还是太白了,缺乏对一些专业词汇更深层次的理解。</p><p class="ql-block"> 作为一个过去在工厂里面,靠修那些机械设备的人来说,只要不是靠劳力去干的事情,就是这么复杂。</p><p class="ql-block"> 当然,对于前辈们来讲,这并没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并且这也是比较有趣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在我后知后觉的时候,天已经晚了,那刚才还在苟延残喘的光亮已经不知道龟缩到了哪里。</p><p class="ql-block"> 山谷里静悄悄的,静得让人忧伤,一种莫名的惆怅在房间里白茫茫的墙上看不见颜色。</p><p class="ql-block"> 白炽灯散发出的黄色光亮在房间里爬行,有节律的忽明忽暗,暗下来的时候,灯光变成了红色,能够清晰的看到灯丝的曲线。</p><p class="ql-block">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这样一个连正儿八经的大专都没上过的人能够轻易考上这份工作了。后知后觉已经晚了,我已经躺在了这张床上。</p><p class="ql-block"> 我睡不着了,各种思绪跟蜘蛛网一样,开始爬满脑袋。窗外的河流声让这个夜显得更加忧伤,此时此刻,仿佛这里就是天的边际,地的尽头,我所以为的世界正在离我远去。</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二十五岁。</p><p class="ql-block"> 就在上个月,我还在成都高楼林立,车来人往的街头行走,穿着工装。此刻却躺在一个静悄悄的山谷里。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房顶上挂着的灯泡都忽明忽暗的。</p><p class="ql-block"> 我从床上爬起来,透过窗户往外张望,只看见广阔的大山在夜空里印出一道长长的曲线,把这里围得紧紧的。</p><p class="ql-block"> 那个名叫小黑的大黑狗,偶尔吠叫一阵,叫声穿过河沟,在山谷里回荡。我只能听到叫声,怎么也找不到它的影子,也没办法寻找到叫声的位置。</p><p class="ql-block"> 我想把灯给关掉,再回去睡觉,但是开关已经烂掉了。只能爬回床上,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闭上双眼。这里居然热得没办法盖被子,这种气温简直出乎我的意料。</p><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觉,我就那样睡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