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树——杂忆补遗

黄山一叶

<p class="ql-block">不种花的革命年代,母亲买了两棵苦楝树的幼苗来。它们有两根筷子那么长,那么细。就像一双筷子。不同的是,它们下面都拖着一截根须,尾巴似的。母亲把它们种在我家屋后狭长的天井里,介绍道,这是楝树,也叫苦楝树。</p><p class="ql-block">为啥叫苦楝树?我问,会长出苦瓜吗?</p><p class="ql-block">不会。母亲答,但是它们会长高,开花,结果。</p><p class="ql-block">它们的果子能吃吗?</p><p class="ql-block">不能,有毒。</p><p class="ql-block">那有啥用啊!我失望了。</p><p class="ql-block">有用。母亲笑了,老话讲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总有用处,至少现在一种,你们看,天井里不再空落落了。</p><p class="ql-block">说着去拿盛水的提桶。她一边用勺子勺水,一边关照道,可以浇水,不用浇肥,尤其不要直接往树根上撒尿,记住喽。</p><p class="ql-block">我们点头,记住了。</p> <p class="ql-block">水乡老房子,都是狭长的。门面不宽,仅三四米。里边却很深,有个术语,叫进深,一般人家都有四进。有人家后面还有茅房,变成五进。每一进之间,都有天井。天井有大小,可种花草,放缸瓮,主要作用是采光和排水。</p><p class="ql-block">我们街上不同,没那么大地段,只有前屋做店面,后面主楼紧紧贴着。主楼东洋人来的时候烧掉了,变成平房。我小时候,父母在平房后面又搭建一间。这一间不能再贴在屋后了,留了一个天井。天井一边做了通道,于是它变得狭长了。</p><p class="ql-block">大革命年代,没钱,住房都十分简易,天井自然无暇整治。两边的墙都露出灰砖,老屋的立柱像瘦人的肋骨似的触目。那立柱乌黑,老人说是从东洋人烧过的破房子里捡出来的。地面没有石板,倒有许多瓦砾,这里边躲藏着蛐蛐,蜈蚣,蛐蟮与啦蛤蟆。我小时候常在那里淘宝。</p><p class="ql-block">种了两棵苦楝,又添了一点新的乐趣。</p> <p class="ql-block">苦楝树长起来了。我们遵照嘱咐,只浇水,不施肥——不往它们身上撒尿。更多的时候,是不去管它。而它们就长得飞快,不出一年,就比我们长得高了。待我关心自己的身高时,会走到一棵树下,站直,用一把小刀放在头顶,然后在树身上刻上横线。</p><p class="ql-block">这有点像刻舟求剑似的滑稽,我似乎不知道树在长高,而且比我们人类长得要快。</p><p class="ql-block">它们不仅长个,还伸展出很多分支来,渐渐地,两棵树仿佛在靠拢,靠拢,终于在天井里罩出一片绿荫。</p><p class="ql-block">再一个春末初夏,它们竟然开出花来。是那种淡紫色的小碎花,不惹眼,不艳丽,实在是不受重视的花卉,不会招来造反派们的非议的。而它的香气,可以用一个文绉绉的词形容,馥郁。盛开时这种香气能飘得很远,让我能闭着眼找到回家的路。</p> <p class="ql-block">到了初秋,它就突然地(我们没注意)长出一串串果实,滴绿滴绿的,像不成熟的青橄榄。本地人叫它“楝树卵子”。我们小孩子见了,常常会拿竹竿打它们下来。都知道了,很硬,不能吃。但是可以拿来做武器,像子弹,砸别人的头颅。它砸在头上很疼,却不会破皮流血。届时,一场大战就在天井或者庙弄开场了。有时战火燃到长生河边,“楝树卵子”嗵嗵”落在河里。水里的鱼儿受了惊吓,呼啦啦逃开去。有大鱼以为有好吃的,探头过来找寻,那“楝树卵子”已经沉到河底去。</p><p class="ql-block">我们搬家以后,将两棵苦楝树留在原地,没再去理会。事实上随着我们长大,它们早就退出了我们的视线。后来到了新居,有了园子,母亲就开始种花。园子外面的路旁也种树,却不再是苦楝,而是整齐美观的仪仗队一般的冬青与水杉了。比较而言,从前的两棵苦楝,它们虽不算美观,挺散乱,普通,寒酸,但它们的花之清香,果实之“疼痛”,却一直深深刻在我脑海里。</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3,4,2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