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书院苏州拜祭钱穆先生记

行知堂李慶憲

某日老师突然心血来潮，云“二三子何不一起去趟苏州如何？”。诸兄皆曰大善。因为疫情的原因，老师很多年没有去苏州拜祭钱穆先生了。他的毕兄（钱行老先生）已年逾九十一了。岁月不饶人啊！于是大家商议好24号出发，开一部七座的商务车前往苏州。先去接钱老先生，再一起前往太湖西山俞家渡钱穆先生墓园。廊桥兄做了出行攻略，准备了祭墓的礼仪。丹虹嫂子则负责秘书工作，定酒店鲜花，餐饮……。老师特意嘱咐大师兄联河去买几盒当天最新鲜出炉的厦门馅饼送给钱老品尝。开始拟好了祭文，并由粲镔兄书写。廊桥兄提议应该在拜祭的时候诵读一段钱穆先生著作的经典内容。于是老师拟定拜祭的时候读《国史大纲》引言。因此我打印了10份。一起出游的名单有：南山师，联河，粲镔，廊桥，丹虹，庆宪，赵常，张滇波。 厦门距离苏州大概1000公里，我和联河兄负责开车，一路上我们轮流着开。老师特别谨慎的交代要两个小时轮换一次。 福建路段基本上都在下雨。所以大家开车都很小心。大家说早餐要在哪里吃好呢。算时间天亮时差不多到嘉兴。那不是可以吃到嘉兴特产粽子么？大家顿时兴奋起来。等到了嘉兴服务区，天已大亮。大家美美的搓了一顿嘉兴粽子。就直奔苏州钱老家了。 到的时候钱老先生两口子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候。我们则一起驱车直往西山俞家渡。 这个村名叫秉常村俞家渡。徐复观先生原名秉常。天意啊！这种巧合！ 大家欢乐的一起上山扫墓。 老师在前面带路。 老师小心翼翼的照顾着他的毕兄钱老先生。（钱老先生大名钱行，是钱穆先生次子，居苏州。网名毕名迩，老师因慕钱穆先生之学，在网上得认识钱老先生，一直以毕兄称之）。老师在前面引路，到一个台阶就会提醒，毕兄小心台阶，碰到树枝就又提醒，有树枝小心，碰到水就提醒，有水小心滑……这个感觉就像论语里面孔子为师冕导路的情景。 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 钱老则两手架在背后，乐呵呵的往前走，露出他那两颗大牙…… 而我好似那目睹这一切的子张。 　　小插曲 我们到了俞家渡的时候就要往胡同里开了。我小心翼翼的往前开。但是一不小心开过头了。陷入死胡同了。这下可苦了。只得往外倒，路的宽度仅仅比车宽一点点。于是换联兄来倒，大家过来指挥倒车。附近的居民都赶过来帮忙。突然有一个人对我说，我认识你。我感到很惊讶，心想应该认错了吧！他赶紧介绍，我叫郭本超，是微信上的朋友，经常有关注我的朋友圈。他就是苏州常熟人。没想到我会来这里拜祭钱穆先生。原来如此。大家都感到激动不已。原来这次来拜祭钱穆先生的不止我们厦门白鹿书院啊！于是本超也开始帮忙指挥倒车。很快就顺利倒出来了。突然我又有一个大发现。俞家渡的这个村名字叫“秉常村“。这不就是徐复观先生的名字吗？天呐！会有这么巧合么？徐复观先生原名秉常。钱徐二先生素为我们最最敬仰，其学问，其人格，其治学精神。都深深的影响着我们。而且二先生生前亦多交集。大家都感慨万端。当年钱穆先去过逝，遗愿希望葬回故里。并希望找一个简单的没有用的土地下葬。于是钱夫人胡美琦女士最后找到了西山秉常村俞家渡的后山。山后恰好有一片石头地，面对着太湖。这个也是惊人的得偿所愿。后面钱穆先生以及其夫人胡美琦女士就一起葬在西山了。其家人在此建了一栋楼，仿台北素书楼的结构。以作为祭祀时家人朋友聚会之用。 拜祭时候。白鹿书院师生们皆行四拜之礼。我们每拜一下钱老就鞠躬回礼，顾梅老师就跪拜回礼。（注：顾梅老师乃钱穆先生外孙女）。其家风知礼守礼若此。真乃延续七房桥钱氏大房书香不断之传统。亦让人感慨万千。 钱老鞠躬回礼。 老师高声朗诵钱穆先生《国史大纲》引文，字正腔圆，抑扬顿挫。众人一起跟读。声音在上空中环绕。响彻云霄……一当信任何一国之国民，尤其是自称知识在水平线以上之国民，对其本国已往历史，应该略有所知。(否则最多只算一有知识的人，不能算一有知识的国民。)二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否则只算知道了一些外国史，不得云对本国史有知识。)三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有一种温情与敬意者，至少不会对其本国历史抱一种偏激的虚无主义，(即视本国已往历史为无一点有价值，亦无一处足以使彼满意。)亦至少不会感到现在我们是站在已往历史最高之顶点，(此乃一种浅薄狂妄的进化观。)而将我们当身种种罪恶与弱点，一切诿卸于古人。(此乃一种似是而非之文化自谴。)四当信每一国家必待其国民具备上列诸条件者比数渐多，其国家乃再有向前发展之希望。(否则其所改进，等于一个被征服国或次殖民地之改进，对其自身国家不发生关系。换言之，此种改进，无异是一种变相的文化征服，乃其文化自身之萎缩与消灭，并非其文化自身之转变与发皇。)…… 这位即是偶遇的师友郭本超兄。 北京钱穆先生共读会的师友们也来拜祭钱穆先生。钱穆先生的大德，能够让这么多人铭记。让人感动不已啊！ 　　拜祭完大家绕墓三圈。老师双手扶在墓上，久久的站着。似乎在向钱穆先生倾吐着什么。又像是对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有千言万语要说一般。这里安葬是自己的亲人，甚至是跟他有特别感情的亲人。然后他停下来，清理墓上的杂草。其实杂草已经很干净了。他还是找出一棵一棵的小草然后拔去…… 老师曾云：年轻时候好词章之学，尤好鲁迅文章。极其为人父。为了孩子教育才开始接触论语，接触儒学。他最早读到钱穆先生的书是《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和美国人写的《钱穆和他的七房桥世界》。因此走进了钱穆先生的思想世界。老师说钱穆先生给了他学术的生命，人格的生命。中国人的文化尊的是天地君亲师。除了父母的所给生命以外，我们还有精神生命。那就是横渠先生为往圣继绝学的生命。 宪也曾以为，在我没有遇到南山师以前。我不过一个普通的饮食男女而已。自觉有点才气而自负与亲朋之间。极其遇吾师，闻其学，与之处，久之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判若两人了矣！是南山师给了我精神生命。论语里，为谁学？怎么学？我一一记在心里。安得明师一言，救我满头白发。如此我就有了两条命，而常人只有肉体生命而已。能不感恩乎？ 老师的很多学问来自于钱穆先生。平生或许有未能亲沐钱穆先生之教为憾。然又何伤乎？私淑亦足矣！庄子云：万世之后而知其解者，是旦暮而遇之也！又何憾乎？ 《国史大纲》引言说道，自认为自己的知识认知水平在中等以上的人，当肩负起历史的责任使命。这就好比是以士自居了。我们固然是士，固然是读书人。 老师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苏州扫墓了。算下来应该有六七年了。记得有一次钱老在群里留言，云：新成又来扫墓…那时候老师还没有退休，钱老也还更年轻一些。 白鹿书院师友们与钱老在墓园合影。 老师和他的毕兄在墓园合影。 钱穆先生的墓园是一片石头地。面对着太湖，湖山山色。美景尽收眼底。先生长眠与此。亦得偿所愿矣！ 众人在素书楼前合影。 素书楼大厅，悬挂着的还是钱穆先生生前在书房里最最喜爱的一副朱子的拓片。立修齐志，读圣贤书。 拜祭完毕，顾梅老师约大家在墓园里种上各种植物作为纪念。这是一棵芦荟。联河兄和粲镔兄负责种上去，我负责浇水。在草丛中找了几个破塑料瓶，装满雨水，我再挨个的给芦荟浇水。再过几年，如果我们再来，芦荟应该会长大很多了吧！ 这是钱穆先生的墓碑。上面赫然刻着钱穆先生字宾四。生于民国前17年。就是不写光绪多少年。这是钱先生作为一个儒者和读书人的立场。绝不缝满清为中华正朔。正如他在《国史大纲》里所定的，满清是一个狭隘的部族政权。奴役统治中华三百年，剃发易服，残酷镇压人民，扭曲中华文化。必须一定要说明这一点。否则抛头颅洒热血的抗日战争还有什么意义？难道要奉日本天皇为中华正朔？此为春秋大义。 午餐在西山的一家农家饭店。钱婉约老师已经遥控安排好了一切。（钱婉约老师为钱穆先生孙女，钱行老先生之女）。稍微有点遗憾的这次钱婉约老师没有办法回苏州。错过一次难忘的相聚。在饭店里大家吃到了正宗的苏州菜。太湖白鱼，田螺，鳝鱼，鸡汤……太美味了。大家还痛快的喝了几瓶苏州黄酒。太赞了。饭毕，大家在院子里合影。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送钱老回家。还是我开车。众人皆在车上呼呼大睡，独钱老一人还精神抖擞的在发信息。哈哈哈哈！ 这是一次必定终身难忘的经历。南山师用身体力行给我我们上了一次无比特别的课。故作此文以记之，亦无忘南山师之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