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贻林：将军报国岂止在战场——陈德鸿将军率队三赴南极科考记（第180期）

皎皎书苑

【题记：陈德鸿，海军少将，一等功臣。曾三次率领中国科学考察船远征南极，让五星红旗首次插上南极大陆，建立了中国南极长城站和中山站。陈德鸿将军于2023年1月25日13时在北京逝世，享年93岁，遗体告别仪式于2023年1月27日上午9时在北京举行。 1930年12月生，陈德鸿生于江苏省阜宁县沟墩镇，后定居射阳。1946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任乡宣传干事。 1949年2月，陈德鸿参军，成为苏北海防团机枪连文化教员。1949年11月，成为海军南京航海学校航海中队的一员。在航海学校学习结业后，陈德鸿就被委以重任，先从海军登陆舰负责人干起，一直升任到海军作战部部长。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陈德鸿调任国家海洋局副局长。在这一岗位上，他书写了全体中国人都为之骄傲的一页：1984年12月30日让五星红旗首次插上南极大陆。经过45天的努力，1985年2月20日，长城站举行落成典礼。中国人第一次考察南极取得圆满成功。1988年冬，陈德鸿二次领命考察南极，并为中山站奠基。1989年4月国家南极考察委员会给陈德鸿记一等功。同年被《半月谈》杂志评为1989年“全国十大新闻人物”。1994年，年届65岁的陈德鸿率从乌克兰购买的雪龙号第三次赴南极科考。 陈德鸿将军受挚友陈贻林邀请，生前多次踏访大丰，并在白驹留下了他的足迹。在陈将军逝世之际，本号编发陈贻林先生若干年前撰写的报告文学《将军报国岂止在战场》，以表祭奠和怀念】             关于南极与南极考察一提起数万里之遥的南极，借用年轻人一句时髦的惊叹语：哇——噻！能有几人身上不起层鸡皮疙瘩？的确，南极的“寒极”、“风极”，只要稍稍提醒，那也是让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 南极，其大陆总面积一千四百多万平方公里，约占全球陆地面积的百分之十。它是全球最寒冷的地区，比北极气温还要低摄氏二十度左右，故有世界“寒极”之称。它常年平均气温为摄氏零下十五度，最低气温达到零下八十八.三度。它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面积常年被平均厚度高达二千米的冰雪所覆盖，最厚处达四千八百米。南极覆盖的冰雪占全球总量的百分之九十以上。还有二十多万座从大陆挤压断裂的海水冻结的冰山在海域洋面上飘移……冰雪，成为南极最突出的象征。 南极，又是世界上风力最烈之地，八级以上大风每年平均高达三百天，且以强风暴著称于世，谓之全球“风极”。大陆沿海平均风速为每秒十七-十八米，而南极平常就能达到每秒四十-五十米，最高风速竟然高达每秒接近百米！百米——什么概念？相当十二级台风的三倍！号称“万物之灵”、不可一世的人，在它的面前渺小得简直就似一粒扬尘！ 最让人心惊胆颤、毛骨悚然的是，一个接着一个气旋风暴沿大陆边缘顺时针方向高速运动，形成一百多米高的风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三、四百斤重的石头吹得满地骨碌骨碌乱滚。1957年3月，狂风曾把苏联刚建起的铁塔吹倒、飞机毁坏、考察站的房屋被一扫而光。那情景用飞沙走石、翻江倒海一类词汇来叙述，大概也是轻描淡很不到位的。 然而，这样一个几乎是“人类绝境”之地，却是一座地大物博、富甲天下的聚宝盆。 这里风力世界第一。这里更是全世界最大的淡水库。其贮量占全球总量的百分之七十二。形象地说，假如南极冰盖全部融化的话，地球的海平面将上升六十米！ 这里蕴藏着全球最大的煤矿，能供人类使用二百多年的露天“铁山”，以及二百多种高品位矿藏。这里蕴藏着全世界最丰富的石油和天燃气。在西部陆架区蕴藏着四百五十亿桶石油！ 这里是企鹅的故乡，海豹的家园，有着极其丰富的生物资源，从几十吨重的蓝鲸、巨大的象海豹、各种贝类，直到几厘米长的磷虾，应有尽有，取之不尽。单是磷虾就有十至五十亿吨，足以满足全人类食用蛋白质的需要。 这里又是世界上唯一没有被污染的大陆。所以，与其说南极是“人类绝境”，莫如说是人类的“希望之洲”。 　  自从1492年意大利探险家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以后，世界特别是欧洲一些国家的探险家、生物学家、海洋学家和地质学家们，不远万里，远渡重洋，前仆后继，冒着生命危险，终于在地球的最南端找到了“南方大陆”——南极洲。 人类对南极的探险历经了帆船探险、英雄探险、航空考察和常年考察站这四个时期。 帆船探险时期是从十八世纪七十年代到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十七世纪七十年代前期，英国探险家詹姆斯·库克第一个环绕南极航行一周。随后，不少国家的探险家们驾船越过险滩暗礁进行南极探险。 英雄探险时期是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1907年11月，澳大利亚探险家道格拉斯·莫森，最先登上南极大陆，到达了南极极点。接着，他亲自组织和领导了两支南极探险队，进行了大量的考察，并第一次在南极大陆使用无线电波通讯。今日屹立在南极大陆上的澳大利亚“莫森站”，就是为了纪念这位探险家而命名的。 航空考察时代是从二十世纪初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1929年11月，美国著名探险家查理德·伯德第一次驾驶飞机，飞越南极点，并进行了大量的航空测量工作，取得了许多珍贵资料。 常年考察站考察时代，是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开始直到现在。据报道，现在全球已有二十六个国家在南极建立了五十多个常年科学考察基地和一百多个夏季考察站。目前有增无减，各国仍争先恐后地在极地建立多学科综合考察和研究基地。 令人汗颜的是，虽说到了上个世纪的1981年5月，我国正式成立了国家南极考察委员会，加入了《南极条约》。但是，在那广袤无垠的土地上竟然没有炎黄子孙的一只脚印，更谈不上进行什么独立的科考活动，建立什么样的科考站，当然也根本谈不上具备什么南极条约“协商国”成员的资格。接下来演变为令每个中国人十分尴尬、倍受羞辱的一幕，也就成了必然。 就是这一年，南极国际会议在澳大利亚堪培拉市召开，大会进行到表决阶段时，包括我国在内的一帮非“协商国”成员被“礼貌”地请出了会场，安排到咖啡厅里悠闲地喝什么咖啡去了。末了，非“协商国”成员连这次会议的最终表决结果都被蒙在鼓里！ 不是说，我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在联合国安理会有决定世界重大问题否决权的大国吗？但我们却是联合国五个常任理事国中唯一不是南极条约的“协商国”！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落后是注定要挨打的！那样的尴尬和羞辱真是比被人家平白无故地抽一个响亮的耳光还要难堪，还要耻辱！ 举国上下的华夏子孙都盼着早一天让祖国的五星红旗高高飘扬在南极                  战逆风斗恶浪，         首闯南极(西南极)出师不利。 他四两拨千斤，与台风轻松说了声“拜拜” 　 1984年10月8日上午，我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支南极考察队在北京正式成立。 由来自我国二十个部委局、六十个单位和部门的五百九十一航海人员、科学工作者及施工人员组成。他们之中年龄最长者五十五岁，最年轻的只有十九岁。我国这次南极考察编队包括两船两队，即“向阳红10号”船和海军“J121号”船。两队是指南极洲考察队和南大洋考察队。该队科考包括这样两大任务：一是在南极半岛地区的亘古荒原上建立我国第一座夏季科考站；二是开展对南极的多学科综合考察工作。这个考察编队又称为625编队。1984年6月25日，时任国务院总理的赵紫阳代表党中央、国务院正式批准了首次南极建站和科学考察。所以，这一天就被定为编队的代号。 那么，由谁来率领这支庞大的云集了我国多学科精英的科考队伍奔赴那样险恶环境下进行科学考察呢？国家有关部门那可是经过深思熟虑、千筛万选，最后挑中了海军作战部原部长、时任国家海洋局副局长的陈德鸿将军担此重任。 这，正中了陈德鸿的下怀。多少回，他扳着指头数了又数：澳大利亚有“莫森”站、美国有“麦克默多”站、法国有“迪·迪蒙维尔”站、苏联有“和平”站……为什么我们没有？寒碜啊！与大海相伴了半生的他急哟，急得火烧眉毛，恨不得一鼓作气，乘风破浪，出海远航，撬开南极神秘莫测的大门！ 谈何容易？赴南极探险考察非比寻常。除了要靠国力、靠精神、靠本领之外，其艰险程度非语言所能表述，比当年唐僧西天取经、郑和下西洋遇到的风险和灾难有过之而无不及。单是从上海到南极的海域，漫漫航线就要从东经120°到达西经66°，穿越九十八个纬度、一百八十三个经度和跨越十三个时区，途中要经过琉球群岛、加罗林群岛、西萨摩雅·社会群岛和土布艾群岛等十个群岛区。要穿越东北信风带、赤道无风带、东南信风带、盛行西风带和南极极风带，其中最危险的要数台风区、西风带和极区风暴带。可以说，我国首次赴南极探险考察队从启航出征的那一天起就要与艰险乃至死亡为伴！ 1984年11月20日，上海黄浦江码头。彩旗飘飘，锣鼓喧天。激动的人群挥舞着鲜花欢送即将远征的壮士。 “向阳红10号”远洋科学考察船和海军“Ｊ121”打捞救生船，昂首并肩停靠在黄浦江边。两船主副桅上按照航海的最高礼仪挂“满旗”，向祖国和人民致敬。 时针指向十点零五分，南极考察总指挥陈德鸿将军向海军政委李耀文、国家南极考察委员会主任武衡、南极考察委员会副主任、国家海洋局局长罗钰如请示启航，只听那指挥台上一声令下，汽笛长鸣，考察船在鼓乐声、鞭炮声和人们的欢呼声中徐徐离开码头，驶向黄浦江口…… 壮士们的出征标志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平考察和利用南极正式拉开了序幕。 “在菲律宾以东洋面生成的十九号、二十号台风拦住去路！” 难道出师不利？科考船队还没驶出吴淞口，陈德鸿将军就接到紧急报告，脑子嗡地一下，浓眉紧锁。台风拦住去路！出航不出航?出航，明摆着是迎着危险上，航程将难以预料；不出航？静等台风过去，少说也要延误三四天时间，12月26日必须到达南极的计划将会泡汤！怎么办?此行非同小可，全国人民关注着我们，世界航海界、新闻界在盯着我们。何去何从呢？就看我如何临危不惧，当机立断! 说起这位将军，既不是阿谀奉承爬上去的，也不是真金白银买来的，那可是凭真真正正的本事磨炼拚出来的。他中等身材，黑红脸膛，长期的海上生活和军人素质使他的体质更加适应艰苦环境和海上生活。直到今天，七十好几一老翁，竟能连续打一个小时网球接着再游泳一小时而浑身不觉得累。你说说，当今有几老者可比？ 也许是与大海打交道太久产生了感情的缘故，陈将军习惯穿一身蓝色运动服，休息时喜欢对奕或者甩两把扑克。他的朗朗笑声极富感染力，听见他的笑声，你心中油然会升腾起一种安全感。尤其是舰艇航行在惊涛骇浪之中，水兵们把听到他的笑声当作一种安慰和享受。那一准是我们的舰艇劈波斩浪，顺利前进。 就在这瞬间，他脑子里闪现过出征前不久召开的有二十一个国家新闻媒体参加的新闻发布会。 “陈局长，为什么让你当总指挥，有什么背景？”会上，一位外国记者单力直入，存心要考考他的应变能力。 这位记者哪里晓得，此时，原本口才就不错的他，正处于极佳精神状态，巧妙地避而不谈他的长期军旅生涯的背景，轻松潇洒地：“我呀在海上呆了半辈子，全球四大洋我去了三个，了解全球的海洋气候和每一个港口。算得上是个老船长啦！” 说到这里，他环视全场拍拍胸口，亮着嗓门掷地有声：“凭我的航海经验，凭我的身体条件，凭我的工作职位……”他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话锋一转：“请问——我不当总指挥谁当?” 妙语连珠，淋漓尽致。这一幕现代“舌战群儒”，把在场的海外“群儒”们折服得哄然大笑，连连点头。 新闻发布会历历在目呵！此刻由我下命令打道回府，当一只缩头乌龟，岂不惹天下人耻笑？ 这时，令他成竹在胸、指挥若定的是，在这次首赴南极科考前，他已经先踩点走了一趟，做足了功课，摸清了通往南极沿线包括台风在内的规律和特点。只见他炯炯有神的双目凝视着正前方，毅然发出命令：“继续出航！” 这位摸透了大海脾性、久经风浪考验的“老船长”清楚，跟大海打交道，既要斗勇更要斗智，方能指挥若定，万无一失。他指示船队取消向南从琉球群岛、宫古海峡进入太平洋的航线计划，改为一路东行，从日本奄美大列岛宝岛水道进入太平洋，到达关岛西部时再按原计划航线奔赴南极。 好一个四两拨千斤！轻松地与台风的来袭说了声“拜拜”。 封缸航行九千海里，  刷新世界航海史记录 陈德鸿率领的船队来到赤道附近时，风浪虽然小多了，难耐的高温却接踵而至。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多年海上航行经验告诉他，高温下正是机械故障频发的时候。他不时地询问船长：“机械情况怎么样?”尽管船长总是以“请陈总放心，主机运转正常”作答。“安全第一，万无一失，初战必胜”的弦，在他的脑子里却绷得很紧很紧。 说曹操，曹操就到。“向阳红”10号船航速突然减慢，主机更是打摆子一般开开停停。陈德鸿立即赶到机舱——高压油泵发生故障！机舱里充斥着呛人的油味，温度高达54℃，轮机班的同志们浑身湿透，顾不上擦一下流到眼里的汗水，抓住分分秒秒紧急检修。水手长花俊林又热又渴，竟误把柴油当作政工组送来的凉绿豆汤，舀起来就喝。正一边呕吐一边坚持参加抢修…… 多好的同志们啊！陈德鸿凝视着眼前的场景，受到强烈的震憾，禁不住泪水涟涟。 “向阳红”10号的故障刚刚排除，海军“J121”打捞救生船接着就来揍热闹——右主机第一缸冷却水套管支架断裂，冷却水正呼呼地往外冒！ 陈德鸿不由得心中一紧，事态严重啊！但是，他不动声色，显得很平静：“船队马上就要驶入西风带，随时会遭遇暴风。到那时候停船将万分危险。”他立即向船长下达命令：“立即封缸航行，紧急避险！” 封缸，即停止右主机第一缸供油，而使其它八个缸继续工作。这是航海中无可奈何的一种应急措施。用陈德鸿的话说，尤如病人爬山，时间长了，难说不出毛病。果然不出所料，当主机转速到了一百二十五转／分、还未达到正常转速时，这艘打捞救生船就像哮喘病人一样喘了起来。 这时候，编队已无退路可走，只有在陈德鸿将军的指挥下，顽强地也可以说是硬着头皮、丝毫不敢松懈地向目的地进发。 如果说，不得已的封缸航行，是船队在高温环境下自身机械故障所致。那么，接下来老天爷跟这支编队开的玩笑可就大了去了，几乎巅覆、吞噬了整个船队。 前方就是气旋区。气旋，大气中水平气流旋转的一串紧跟着一串的旋涡。它能在数千公里范围内肆虐，所到之处无坚不摧，一扫而光。气旋区上空的滚滚乌云像无数脱缰的野马狂奔。海面上十二级以上的暴风怒吼，掀起几十米高的喷着白色泡沫的排排旋转巨浪疯狂地奔腾着，那阵势足以排山倒海，其架势大有要把整个地球翻一个个儿。 编队的两艘考察船，那可是名符其实的万吨以上巨轮呵。此刻却可怜得像两片轻飘飘的小叶，时而被高高抛向浪峰，时而又被摔进深深的波谷。刹那间，一串涌浪铺天盖地地扑过来，后甲板上五吨吊车的操纵台竟然被打翻，船舷铁门轻易地被掀入大海，固定得好好的缆绳更是被抛进大海。糟糕，缆绳一旦被绞进推进器，那后果……大伙不敢往下想，冒着坠海的风险，齐心协力将缆绳拉回重新盘结固定好。 现场情况瞬隙万变，险象丛生！被巨浪撞击的考察船钢板焊接处开始裂缝，发出摄人心魄的“咣当——咣当”、“嘎——嘎”的巨响。 陈德鸿带着船长、机电长四处查看——老天，船舱船尾焊接性裂缝共有十八条！船长、机电长有些沉不住气了。“保密，没有事!” 陈德鸿一脸镇静，声调平缓。其实，他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情况危在旦夕！ 突然，一阵飓风将三十千瓦的通信联络天线折断，指挥台被砸了一条裂缝！考察队员、国家海洋局杭州二所研究员董兆乾神情紧张地向陈总报告。陈德鸿却凑近他的耳旁叮嘱道：“不要说，不要说。”他依然像京剧《空城计》里诸葛亮的那副神情，平静如水。他断定船没有漏水，也就没有必要让船员们知道。 平静源于临危不惧，源于胆识和经验。陈德鸿凭着与大海风浪相伴半辈子的丰富经验，当机立断下达命令：关闭水密窗，防船沉没。指示船长、轮机长抓住进车、倒车调整船体，使航向和风向始终保持二十度角顶风前进！ 船长、机电长和全体船员坚决执行命令，顽强拚搏，经过长达八个小时的生死较量，终于安全地闯过了气旋区。 这是怎样的八个小时呵，很多人是在剧烈晕船、呕吐中度过，恨不得吐出五脏六腑的煎熬下，与狂风恶浪进行殊死搏斗的！事后，连这些勇士都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们形容当时的心境：“难受得简直想跳海！”他们诙谐地将晕船、呕吐称之为“交公粮”。 虽说陈德鸿是这五百九十一人中的年龄最长、职务最高的“船老大”。但是，在战逆风、斗恶浪中，不分职务高低，不问男女老幼，没有特权照顾，必须同舟共济，绝对一律平等，更没有灵丹妙药。他受的罪不比船上任何一个人少，肩上的担子却要比别人重得多，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 你想想，如果我国这次南极探险失败，船毁人亡的话，国家有关部门和领导人也许体谅这是开天辟地第一回，权当交了学费，陈德鸿及其部下弄好了还能落下“光荣”两字；若是指挥不当或决策失误，作为编队总指挥的陈德鸿可不是简单的一百多斤有去无回了，恐怕离身败名裂，咎由自取不远了；要是侥幸活下来，十有七八是要蹲共产党的大狱的！ 功臣与罪人，英雄与狗熊，对这位将军来说，那可是一步之遥，弹指一挥间呵！他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经受着怎样的精神重压和心灵煎熬也就可想而知了。所以，与其说他是在指挥着一个编队，不如说他从担任编队总指挥的那一刻开始，就在刀尖上跳舞了！看来，在我国也有不好当的干部啊！ 编队在陈德鸿的指挥下，战胜了一个又一个狂风恶浪及多种多样的险恶的气候环境，封缸航行持续了二十五天，于12月19日平安抵达阿根廷的乌斯怀亚港。编队舰船进行补给、检修，更换从国内空运来的发动机冷却水套管支架等设备。 直到这时候，陈德鸿才敢稍微松了一口气，对船长感叹道：“封缸航行九千海里，刷新了世界航海史上的记录，好惊险啊!” 运筹帷幄，临危不惧，镇定自若，正确决策……陈德鸿让我们真正领略了“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的风采！ 然而，南极在望，却苦海无边。 进入南极的必经之地是要横渡德雷克海峡。它沟通着太平洋和大西洋，处于阿根廷火地岛和南极半岛之间，最狭窄处的距离比台湾海峡宽十倍，少说也有九百公里。海水最深处达五千二百四十八米。全球三十九条海峡它雄踞老大，加上又地处西风带，风暴终年不息，远比考察船一路遭遇的风暴大得多。它常年累月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无数的船只。它的凶猛远甚于非洲的好望角，人们将其称之为“航海家的坟墓”也就不足其奇怪了。 陈德鸿将军凭借个人的人格魅力，娴熟的领导艺术，驾驭海洋风暴的高超本领，将五百九十一名勇士凝聚成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掌握德雷克海峡的海情变化规律和气象特点，指挥全体船员一往无前地战胜一个又一个狂风恶浪，使得一个个几乎无法摆脱和跨越的险境绝地化险为夷，愣是将“航海家的坟墓”变成了“航海家的生命线”，如期按照上级的要求和时间，于当年的12月26日进入南极设得兰群岛的民防湾锚泊。 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建立我国第一座南极考察站——长城站。         长城站实现当年建成越冬， 堪称南考史奇迹 前面写道，南极风暴最频繁，风力也最强，八级以上大风年平均三百天。最大风速每秒达到九十二.六米。在这样的境况下，且不论要让三百六十平方米的两栋考察用房、四栋辅助房、一座气象站和四个二十米高的通信铁塔拔地而起该多么艰难，单是将五百多吨建站物资抢运上岸，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陈德鸿将军和由他率领的近六百勇士面临新一轮的考验。 当时虽说是南极的夏季，正是施工的好时机。但是，已经剩下短短的两个月时间，要把这么多的物资抢运到乔治王岛上，建成那样一座相当规模的长城站，时间非常紧迫，任务非常繁重。 民防湾里同样涌大浪高，常有浮冰流动。眼前的情势是，万吨轮既不停地晃动又无法靠岸，巨轮上的吊车随之摆动得更加厉害，只能用小艇一趟一趟地转运物资。而似叶片的小艇晃动得更欢，稍有不慎，就可能撞艇而导致翻船。要将巨轮上的物资通过吊车一件一件地卸到小艇上，就要找准巨轮、吊车和小艇在“三动”中出现的稍纵即逝的相对一静。紧紧抓住这“一静”，实在是太难掌握了！就算能将一个集装箱安全地放到小艇上，五百多吨呀，多少个集装箱，有点磕磕碰碰总是难免吧？不行，装卸要万无一失！如果稍有损坏或丢失一件那怕是几两重、不起眼的零件，将一时难以补给，错过建站的最佳时机，影响整个建站的进度。 那些日子，作为指挥员的陈德鸿身先士卒，事必躬亲，号召科学家、航海家和海军官兵等编队所有人员勇当普通劳动者，为建好长城站多出一把力。 那些日子，他满脑子装的是万无一失装卸转运五百多吨集装箱。他精心组织，集思广益，天天和大家一道就如何抓住动中取静、迅速装卸的规律，研究分析和如何解决种种不安全因素。 那些日子，他强调一级抓一级，一级管一级，明确每个指挥员应处的位置和责任，直至每个集装箱怎么轻轻地吊运，怎么稳稳地放下，逐条逐项地交待得清清楚楚。然后，他似矗立的铁塔一般始终指挥在现场！大家看到战斗在最前沿的陈总指挥，心中有了主心骨，更加踏实、更鼓足了信心。 在南极，陈德鸿还潇洒地玩了一把陆海空立体指挥。建长城站有五吨发电机组部件，需要由我海军航空兵从巨轮上吊挂到长城站站址。其难度并不比海上装卸轻松。除了南极的风速外，能见度也经常在一公里左右，云底高度更低，经常只有五十米。据外国资料记载，自南极探险以来，相继有六十多架飞机在南极上空失事。我海军179号机组成员在吊挂运输两吨多重的发电机组部件时，为了减小吊挂后在大风中摆动的幅度，毅然将原来十七米的吊索缩短到七米，用近一个小时，将一为二．五吨、一为二．七吨的两台部件吊越五公里宽的海湾，平稳准确地卸到长城站的预定位置。 就这样，全体考察队员和海军官兵在陈德鸿将军的严组织和指挥下，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开动脑筋，群策群力，用十多天的时间将五百多吨物资无一缺损地运到长城站站址。紧接着，又用了四十五天的时间精心施工，精心安装，终于将我国第一座南极考察站——长城站屹立在乔治王岛上。它的上空，飘扬着的是鲜艳的五星红旗，终于使我国成为世界上第十七个在南极建站的国家，终于使我国可以在人类极地考察中直起腰杆，不需要坐在一边喝咖啡了。而陈德鸿和他率领下的五百九十一名名壮士当之无愧地担起了支撑的钢铁脊梁！  尤其难得的是，长城站既不是我国政府规划中的无人站，也不是只有夏天才能住人的夏季站，而是一座符合国际标准的四季都可以进行科学考察的常年站！这是陈德鸿率领五百九十一名壮士在极其恶劣的条件下艰苦创业，超额完成国家规划的见证。英雄们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了当年建站、当年越冬的这一在南极考察史上乃至中国建筑史上罕见的奇迹！ 建长城站之初，我国政府考虑到首赴南极缺少经验这一实际，认为能在南极顺利建成一座无人站就很不错了。时任国务院总理的赵紫阳同志对南极建站作过这样的批示：“如果要两千万元就可建一个无人站，我也同意，但一定要计算得准确些。” “国家花那么多的钱，每一分钱都是人民的血汗啊！如果大家日夜拼命建设起来的长城站，只能供夏天使用几个月，太浪费了。考察工作也没有连续性。不行，我们要用较少的钱为国家和人民办更多的事情。我们的祖国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常年站！”科考队里的科学家们向陈德鸿汇报想法，表达决心，希望他转告党中央、国务院，实现他们的这一愿望。 英雄所见略同！科学家们道出了陈德鸿的心声。他拍案叫绝，大家冒着生命危险建立长城站，为了什么？不就是要为国争光，为开发南极事业多尽一点贡献吗? 不过，陈德鸿很清楚，南极的冬季，风暴不断，最冷时达零下八十多摄氏度。下的雪岂止是鹅毛大雪，而是拳头一般大的雪球随着风暴剧烈地旋转着四处乱闯乱砸，不大一会功夫就能堆上好几尺高。这也罢了，最不是人待的是连续五十六个极夜，天天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不见一丝亮光，再聚光的手电筒也是聋子的耳朵——摆设。那人哟，就跟被关在倒扣的铁锅里一般。每逢极夜的日子，外国常年站的考察人员即使是短距离外出，身上也必须系上一根绳子，靠摸着绳子才能返回驻地。日本有个考察队员就是因为外出一时疏忽忘记系绳子。结果，迷失了方向，直到第二年的夏天冰雪融化后方被发现。 陈德鸿是位不事声张的人。他暗暗下定决心：为祖国在南极建一座合格的常年站！他从长城站的坚固程度到防寒标准，从食物储备到油料保障，从仪器设备到通信联络，从人员的挑选到规章制度的制定，一丝不苟地按照常年站的建设标准和科考人员安全越冬条件一项一项地进行筹备……同事们见了，不无感慨地说：“陈总为保质保量建好长城站，真是操碎了心！” 历历在目啊！那些为了最大限度地受贿索贿的官们，该不该睁眼瞧瞧：同是中华民族的子孙，同为共产党的干部，考察南极的英雄们，能够用建无人站的经费建成了符合建设标准和保证科考人员安全越冬的常年站！而你们，挖空心思地克扣榨取建设经费，乱拆民宅，乱占农田，把高楼盖倒，将大桥修垮，把高速公路铺塌，为什么差距如此悬殊呢？你们还像中华民族的子孙，共产党的干部吗？不是天良丧尽又能是什么？！ “科学家们纷纷报名，要求留下来继续进行科学考察的决心非常坚定。我们经过慎重研究分析，综合衡量，选拔了八名同志，做好了在长城站越冬的一切准备。” 1985年2月18日春节前夕，祖国代表团带着党中央、国务院和全国人民的关怀来到南极。陈德鸿向祖国代表团团长、国家南极考察委员会主任武衡及其成员郑重地提出这一请求。 陈德鸿详细地向武衡团长和全体团员介绍了考察队将无人站建成常年站的思考过程和实施经过，并请代表团对长城站的建设质量、抗寒程度、物资保障及人员素质等多方面进行了实地考察。 考察队员特别是科学家们的奉献精神深深感动了武衡团长，对陈德鸿的介绍及为常年站所做的各项工作给以充分肯定，经向国务院请示后，同意了考察队的要求，批准长城站为常年站。 “陈总，太谢谢您了!”长城站站长颜其德得知这一喜讯，忘情地搂着陈德鸿的脖子，喜极而泣，泪流满面。八名科考人员紧紧拥抱在一起，孩子般地哭了。陈德鸿望着可爱的战友们，百感交集，老泪纵横。 这情，这泪，将军与科学家的情谊，固然有同生死、共患难结下的情愫。但是，一样的报效祖国的情怀方是他们相拥而泣的源泉。     2月28日，我国首赴南极考察队最值得怀念的日子。考察队员们马上就要离开几乎是以生命的代价才登上的极地，穿过西风带、重渡太平洋返回祖国怀抱；他们马上就要离开曾经生死与共的八位战友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相守，风里来雨里去，要说的话千言万语啊！ 4月10日上午，我国政府和军队的有关领导和上海市各界群众六百多人，举行了隆重的欢迎英雄们凯旋归来的仪式。陈德鸿在鲜花、掌声和荣誉面前，心中牵挂的是耸立在南极的长城站，心中放不下的是留在南极继续进行科学考察的八位科学家，战友们如何战胜暴雪和严寒，如何平安度过那五十六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漫漫极夜…… 5月6日下午，国家南极考察委员会在北京中南海怀仁堂隆重召开了首次南极考察庆功授奖大会，中共中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领导人万里、习仲勋、方毅、杨得志、余秋里、胡启立、彭冲、周谷城、严济慈、李鹏、张爱萍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亲切接见了陈德鸿率领的考察队员和海军官兵代表。陈德鸿荣立一等功。鉴于陈德鸿非凡的表现，海军党委打破不给高级干部评奖的惯例，给予他提前晋级的奖励。 一时间，陈德鸿成为亿万人民心目中的英雄，全国范围内掀起的“南极热”一浪高过一浪，经久不息。 　　  二探南极(东南极)，建立中山站 “‘极地’号被撞出大洞，责任在我！” 1988年11月20日，年届五十九岁的陈德鸿将军率领国家九部委局二十八个单位和部门一百一十六人乘“极地”号抗冰船，再次披挂远征，二下南极(东南极)，将在拉斯曼丘陵建立我国第二座永久性南极科学考察站——中山站。 一路上，他带着一百多名壮士战惊涛战骇浪，历尽的七灾八难，艰辛险阻，比首赴南极毫不逊色，这里暂且不表。 转眼近一个月过去，到了12月16日，“极地”号抗冰船闯过西风带后，进入南极大陆浅海边缘的浮冰区。这里的浮冰多为七八成、厚达一米左右的荷叶冰。个儿大倒也罢了。最要命的是，它占踞了百分之七十至九十的海面。“极地”号抗冰船接二连三地被冰体冲撞，寸步难行，发出令人心颤的剌耳声，船体被撞得不停地震动。 “洞!哇——不好了，一个大洞!” 随着一声惊呼声，大家俯首望去——我的天！船头左侧吃水线以下出现一个将近一平方米的大洞！后来修补时，方知其面积为达110×70公分。 太可怕了！人们一片嘘唏，担心连船带人葬身海底，永不见天日！ 船体破损而又难以自救，乃海上航行之大忌。万幸的是，“极地”号的船壳是双层的，撞破的是外壳。但麻烦的是，“极地”号的设计能力只能在浮冰占海区百分之五十左右、冰厚一米以下、还要是当年新结的冰域里航行。眼前的浮冰，有的地方厚达两米，其密度占踞了海面的百分之九十！谁敢拍胸口保证内壳不被撞坏?！ 这时候，距离登陆点还有一百七十五海里，至少还要航行十个小时。是继续航行，将中山站建好?还是向后转，返航回国把船修好再来?继续向前，“极地”号明显没有被修复的希望，万一裸露的内壳也遭碰撞进水，后果将不堪设想！要么返航？怎么向祖国人民交待？这会造成什么国际影响！ 接踵而至的是，眼下究竟向不向国内如实报告这一险情？不报，已经有人在议论陈德鸿总指挥“胆大妄为欺上瞒下”了。这里的“上”，可不是一般的“上”，那是党中央、国务院！一旦船毁人亡酿成大祸，罪名轻不了，那是杀身之祸啊！报呢？让党中央、国务院、南考委领导怎么下这个决心呢?他们毕竟远在万里之外，不在现场不了解具体情况，决心怎么下？让我们继续南下吧，若是出了问题，后果就要由党和国家的领导承担了。我陈德鸿不是在把矛盾上交、推卸责任吗？ 身在极地险境中的他，始终没有忘记临行前党和国家领导人亲切接见的情景： ——时任党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的胡启立说：“无论南极气候多么寒冷，无论那里的风暴多么强烈，无论那里自然条件多么严酷，我们十亿人民的心和你们在一起，和你们共同奋斗。” ——国务院副总理万里说：“那里很艰苦，但苦中有乐，求人民之乐，求国家之乐。” 句句暖人心啊！党中央、国务院这样关心、支持着我们，我们难道不应该为他们分忧？对，一切责任由我承担，不到万不得已的危急时刻，决不能干扰领导同志。 什么，应该迅速向上级报告？有种声音不止一次地提醒着陈德鸿…… 关系到船毁人亡，他不能不再惦量啊！要么返航？国家将要遭受多么大的损失？还有—— 如果报告了，考察队员们的家属必然心惊肉跳，寝食难安，到领导机关去打听，岂不又干扰了领导机关的正常工作？ 虽说陈德鸿久经沙场，临危不惧，更有首赴南极的经验。但是，发生的事情始料未及，可不是闹着玩的啊！如果“极地”号一百多条鲜活的生命葬送在自己的一念之差上。我陈德鸿死不足惜，岂不成了国家和人民的罪人？！此刻，他的肩上尤如压上一座巨型冰山！他思来想去，一时难以定夺。 就在这时，随船采访的新华社记者张继民找上门来，表明船洞的出现是南极探险中的一个重大事件，应该迅速报道。陈德鸿耐心细致地做解释工作，讲明暂不报道的种种理由。 他虚心地征求“极地”号领导班子成员和专家们的意见，但最终拍板担责的还是他这个总指挥! 12月24日上午，“极地”号底层舱大活动室。全体人员紧急会议即将召开。 陈德鸿微笑着站了起来，显得很轻松，好像“极地”号一切正常，从来没有什么令人担忧的事情发生过。大家见他这副模样禁不住也轻松起来，会场的气氛随之缓和了许多。 “是我——让你们在这么恶劣的情况下，超过‘极地’号的设计能力抗冰航行的，船被撞出大洞，责任在我，大家不必担心。” 他不遮不掩，开门见山，语气和缓，直奔主题—— “轮机长王道顺向我讲了他对船洞的看法，很有启发，让我更加放心。他的看法究竟是什么呢？现在就请他亲自跟大伙说一说。”陈德鸿要用事实说话，稳定大家的情绪。 面相憨厚的王道顺站了起来，语调不急不慢：“大伙都看到了，船头破损的地方是在首尖舱的位置。这个舱是密封的。因此，海水不会浸入其它舱室。如果考虑到美观，把洞补上也可以。其实，就是不补——我认为也可以开回祖国。记得抗日战争期间，我国的一艘小炮艇遭遇日本鬼子的大型军舰。两船火力配备就跟鸡蛋碰石头似的相差悬殊，敌人‘咚、咚、咚’几炮就将小艇的船头削掉了。掉了脑袋的小艇不但没有下沉，反而平安地开了回来。” 队友们哄堂大笑，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整个会场显得轻松、活跃起来。 “极地”号领导班子成员清楚，王道顺的讲话事先经过陈德鸿的点拨。这也是他当总指挥的高明之处。当那么大的一个洞造成的潜在危险不便和盘托出、又不能不顾及群众的焦灼情绪时，只能内紧外松，补救工作从最坏处着手，表面上要举重若轻，淡化处理。 “船头撞出大洞后，我们的记者想及时报道出去，以便让全国人民知道，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我没有同意。理由是国内各级领导对我们很关心，队员们的家属已经因为我们远征南极牵肠挂肚了，上上下下都在为我们担心。我不同意报道，不是‘胆大妄为’‘欺上瞒下’。请大家放心，我会如实向国内汇报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为什么?因为现在发稿对整个考察活动不利。待卸完建站物资，洞口补上再报道。船被撞出洞，虽然不是好事。但同志们也没有必要把它看得过重，好像天马上就要塌下来似的。我们‘极地’号是双层，现在只是外壳被撞破。这就像行军打仗，擦破点皮、伤了点肉，咬咬牙继续行军、继续打仗，不就得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陈德鸿说到这里，情绪依然平静，双目炯炯有神，果敢地下达了命令：“我们的任务不变，航向不变，继续前进！” 两个多月后的1989年2月28日，“极地”号完成了卸运物资任务、船洞焊接上新的钢板、返航途中冲出冰区后，陈德鸿正式向国内作出报告。他对于船被撞破大洞一事特别注明：“请三月六日见报。” 他的指挥就是这样严谨得当，无微不至，可圈可点。 特大冰崩前立下遗书：   “誓与‘极地’号共存亡” 每年的3月15日是南极进入冬季的日子，预示着五十六天极夜的到来。极夜前期风雪一到，将会连船带人都得困在南极，面临的只有两个字：死亡。所以，任何国家绝对不允许探险考察船在极夜期间仍滞留南极。 陈德鸿指挥的“极地”号抗冰船冒着再次被撞的危险，在浮冰区小心翼翼地似蜗牛一般向前艰难地爬行。那个慢哟，有时一天才挪动两三海里，有一次连续十多天夹在冰隙中不能动弹丝毫。 时间不等人呀，到二月底，不管中山站能否建成，都必须撤离南极。否则，只能是死路一条。时间，宝贵的时间，你慢点儿走吧，陈德鸿焦急万分，将哪几天、哪一天、哪一个小时该干什么事情，都事先作了周密的计划和安排，盼望早日达到目的地，早日建成中山站。 他抓住南极阳光和潮汐作用，坚冰逐渐被分解、游离的有利时机，步步为营，终于在1989年1月14日将“极地”号安全地锚泊在拉斯曼丘陵地区离陆岸仅有四百米的新月湾。 群情振奋，欢呼雀跃。大家不敢怠慢，顾不上喘口气、喝口水，庆祝一番，就争分夺秒地将物资装上小艇，再向陆岸卸运。不料，装着吊车等物资的小艇靠岸卸到陆上，还没来得及运第二趟时，一场严重危及“极地”号和一百多条生命的灾难——巨大冰崩发生了! 只见南极海面流动着无数座大似岛屿、小如烂尾楼的冰山，在潮汐作用和海浪的浸蚀下，这些庞然大物产生的裂缝和空洞随时都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崩裂。 当天二十二时左右，“极地”号的前方和左侧连续发生三次大冰崩。那声音吓人啊，简直像原子弹爆炸一般，又像地崩山裂般的巨响，随之而起的是无数冰块和雪雾形成的“蘑菇云”冲天而起，将无数冰块又从高空狠狠地砸到海里，立刻掀起几十米高的巨大浪柱，疯狂地扑向高高的陆岸。     大海怒吼了，大洋疯狂了。巨大的冰崩诱发出数不清的小冰崩，产生了令人目不暇接的连锁反应，而沉闷得让人心颤窒息的隆隆巨响不绝于耳，脑子几乎要被炸裂。     这时，人们从灰暗的天色中看到狂奔的硕大无比的冰山，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极地”号压过来。是错觉？定睛细看，大得看不到边的冰山正发疯般地扑向“极地”号。陈德鸿清楚，结冰的海水体积膨胀，随时会将“极地”号挤扁。如果没有特殊天气化开坚冰，意味着他率领的考察队要在南极越冬。这种迫不得已的越冬注定要被饿死、冻死。   近百名兄弟的生命危在旦夕！ 老天，一座足有两层楼房高的冰丘横冲直撞地向“极地”号拦腰撞来！这个气势汹汹的家伙一旦撞上“极地”号，不是船体塌陷，就是被拦腰截断。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它就要撞上了！ 运货上岸的十六位考察队员见此情景吓坏了，哭喊声响成一片。好几个人生死存亡顾不了许多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冰山方向倒蒜似地连连磕头，祈求苍天保佑。 大概是近百名兄弟命不该绝吧，令他们狂喜不已的是，竟然发现了意想不到的奇迹：巨大的冰丘竟然在离船仅有两米远的地方戛然而止。紧接着，就鬼使神差般地向后滚动，停在距“极地”号十多米的地方。 大家虽然绝处逢生。但是，三次大冰崩把“极地”号周围十多平方公里的海面变成了一片冰海。在巨冰的强力挤压下，“极地”号船体的左舷钢板开始凹陷。 险象丛生，情况依然万分危急! 陈德鸿面对严峻的形势镇定自若，通过广播要求大家听从指挥，服从命令，保持镇静，不准自行其事，包括不得盲目跳海求生…… 与此同时，他下令“极地”号立即开到最大马力，向海滩冲击，宁愿船损，也要保证人身安全。结果，只冲了那么一点点，就被一座搁浅的冰山死死拦住，无法前进一分一厘。不大一会功夫，“极地”号就被浮冰围了个水泄不通。 考察队临时党委紧急会议在紧张地进行着。陈德鸿在听取了党委成员意见的基础上，迅速确定了保证人员和船舶安全的方案： 第一，人员紧急疏散，科学家等考察人员统统从冰上走到岸上去。船上留下九人；船长、轮机长、通信、维修人员等和总指挥。 第二，立即行动起来，把“极地”号上可以卸下的物资，从冰上运到陆岸。 第三，加强值班，实施船舶破损进水预案。 第四，将一日四餐改为一日三餐，节省食物，作长期准备。 方案传达后，许多人含着泪向他恳求道：“陈总，你上岸吧，我们不能没有总指挥。” 陈德鸿不容分说，“耍”起了权威：“我是总指挥，得听我的!” 大家一次次真情请他上岸，他一回回坚持己见。 在紧急疏散考察队员会议上，他面带笑容，宽慰大家：“大家放心，万一局势继续恶化，还有外国的考察站会给我们提供帮助，会用飞机和船舶把大家运回祖国。天无绝人之路，我对建成中山站满怀信心!” 疏散开始了。大家有条不紊地顺着软梯下到浮冰上，然后再徒步上岸，迅速支起一座座帐篷。卸运物资的队员各司其责，肩扛、手搬、木板推、自制爬犁拉……冰上一片繁忙。仅用十多个小时就将能搬动的小件运上了岸。 队员们无时无刻不是在焦虑中等待冰开船行。等待是最痛苦、最难熬的。痛苦、煎熬更加剧了焦虑情绪。大家在煎熬中度过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一天又一天…… “唱歌、下棋、甩老K……，就是不许闲着！”陈德鸿让人传话。他要让大伙转移注意力。可他已经有二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了。过度的操劳累得他胸闷、盗汗，高压达到一百七十……。 他，人躺在床上，脑子里仍在过滤着临时党委研究决定的方案还有什么疏漏之处，如何做好最坏的打算，朝最好的方向努力。 “是不是写点儿什么？”也许人在大难临头、面对死亡威胁的时候，总有一种本能，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他想到，万一自己与“极地号”一道“光荣”了，人员怎么返回祖国，运上岸的物资怎么保管好，总指挥的工作谁来接替等等，我应该有一个交待了。也许，这就是遗书吧。唉，已是花甲之人的他还没有见过遗书，更不知道怎么写哩！ 陈德鸿走到指挥台前，凝视着被巨冰团团围住、纹丝不动的“极地号”，危局不见任何好转，心情越发沉重。  写些什么呢? 手中的笔重若千斤，心潮似西风带汹涌的波涛—— 他想起，自从1930年12月出生在江苏省阜宁县沟墩乡一个贫苦农民家庭起，父母巴望他长大了能有出息，供他上了五年私塾。穷苦人家的孩子能读五年私塾，做父母的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数也数不清啊！也许是真应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到了1946年3月，他刚刚十六岁就入了党，还当上了宣传干事、农村剧团团长，宣传过轰轰烈烈的打土豪、分田地哩！ 他想起，1949年2月，心高志远的他带头参军，成为苏北海防团机枪连的一名文化教员。嗬，这在当时可是位知识分子哟！ 他想起，1949年11月，为了解放祖国宝岛台湾，他从陆军转入海军。肚中墨水不算多的他干上了海军南京航海学校航海中队的文化教员。他左右一瞧——妈也，航海中队里有不少原国民党的海军人员，不是大学生就是高中生。他摸摸脑门一琢磨，哪轮到自己当文化教员？要求回班学习航海。虽然只学习了短短的三个多月，却奠定了他一生与大海为伴的命运。 他想起，祖国和人民一直对自己关心培养，委以重任。从航校结业后就分配到华东海军“辽河”登陆舰当上副航海长、航海长、副舰长。接下来又先后成为“辽河”舰、“长白山”舰、“兖州”舰舰长，猎潜舰大队大队长。1964年，他从南京军事学院合成指挥系毕业后，就相继担任了某水警区参谋长、某驱护支队副支队长、潜艇某支队副支队长。为了报效祖国和人民，他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不怕流血牺牲，先后参加了封锁金门、解放一江山岛等战斗，多次立功受奖。 他想起，多年来，他不仅在多种型号的水面舰艇及潜艇指挥岗位上干了个遍，而且在海军作战部副部长、部长任上干了漫长的十年。1980年，他主持制定了我国洲际导弹发射海上编队计划，并参与组织实施，圆满完成了任务，成为唯一荣立三等功的正师级干部。他作为不脱军装的国家海洋局副局长，负责管理该局下属五十六艘舰船等项工作，直到首赴南极。 纵观一生，为祖国、为人民还是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尽了绵薄，没有虚度。想到这里，他笑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档案里头写得清清楚楚嘛，悼词里才该有的，那是组织上的事，哪用我操心？共产党人、高级干部的遗书，不能让战友们看了伤心落泪，要鼓舞士气，为了南极事业敢于前扑后继，勇往直前! 他动笔了，他在遗书中记录下“极地”号全队人员英勇奋斗的情况。感谢党和各级领导多年来的教育、培养和信任。他向考察队的同志们交待了有关事项，嘱咐夫人和孩子保证做到不向组织提出任何要求。 “请你带到岸上。现在要保密，不到时候不能看，拜托了。”陈德鸿将装进信封、粘好口的遗书交给秘书马宝华时，仍然面露笑容叮嘱道。 马秘书接遗书的手在颤抖，心在紧缩，鼻子阵阵发酸却说不出一句话，刚掉头走出指挥室就忍不住放声痛哭。陈总啊陈总，你把生的希望留给战友部下，把死亡的威胁留给自己，一心想着事业，想着他人…… 凛烈的寒风呼啸着，浮冰冻得愈来愈坚硬。一天，两天……整整六天过去了，没有任何冰解的动静，没有丝毫让“极地”号转危为安的迹象。陈德鸿不灰心、不气馁，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冰山的细微变化，询问气象预报，检查船体情况……     “这次冰崩对中国南极考察人员是个毁灭性打击。” “中国考察船出不来了。” 外国考察站的专家们十分婉惜。     呼啸的寒风中，陆上焦灼的全队人员牵挂着陈总和船上的队友，轮流走出帐篷面向船的方向，用手合成话筒高喊：“陈总，保重，注意——安全！”  “坚持，再坚持，胜利一定属于我们！你们赶快回去，到帐篷里去御寒……”陈德鸿通过喇叭深情回应。 患难之中见真情。这情只有经受了患难生死的考验方为坚不可摧的真情。 也许，苍天有眼，不忍目睹我国这支对祖国无限忠诚的探险队遭受灭顶之灾开了天恩，网开一面；也许，陈德鸿是一位天上下凡的福将，福大命大造化大，命不该绝—— 到了第七天头上，一座四、五公里长、一百四五十米高的冰山和另外一座稍低一点的冰山之间，奇迹般地出现了一条窄窄长长的豁口！事后据专家分析，这是由于大风和潮汐的作用力不等，两座冰山移动的速度也就不一致。 喜出望外的陈德鸿被高差不等的冰山挡住了视线，连忙登上直升飞机观察——嗬——豁口好长好长……这不就是一条让“极地”号迅速退回蓝色大海的生命线吗？ 有救了，有救了! 陈德鸿仿佛在茫茫大海上失去方向，突然看到了闪亮的灯塔！兴奋异常，又容不得一点耽搁，在直升机上就迫不及待地要船长做好一切准备。 天随人愿。豁口渐渐地变宽延伸到“极地”号船体了，可以动弹了。当豁口宽达三十多米时，陈德鸿不失时机地果断下令：“极地”号起锚返回大海！ “极地”号在一米一米地往后退，陈德鸿脑里的弦也绷到了极点。根据经验，两座巨大冰山之间的豁口随时都可能合上，将“极地”号挤成铁饼，船毁人亡的危险随时都会发生。从豁口中突围，尤如在过鬼门关！船上、岸上的战友们紧张得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这时候的陈德鸿忘记了整个外部世界，满脑子装的除了安全通过豁口，就是保住“极地”号。他全神贯注，沉着地指挥“极地”号一米、两米，一百米、两百米……不见刮蹭，没受撞击，终于安然无恙地回到未被冰封的蓝色大海上。 就在“极地”号通过豁口不到两小时，两座巨大的冰山像拉上帷幕似地合上了。  “真险啊! ” “多亏陈总指挥决策果断！” 考察队员们发出惊呼的同时，诚挚地劝陈德鸿： “陈总，虽说您身体棒，可也一把年纪了，不能不要命啊！” “陈总，您那怕躺个把小时，喘口气、喝点水，休息一会吧！” 战友们发自内心的劝慰，更让陈德鸿歇不下来。七天七夜呵，担忧、焦虑、煎熬中度过的七天七夜，他几乎没有离开过指挥台，没有睡过一次觉，实在困极了，就趴在指挥台上打个盹儿。现在，“极地”号得救了，他更不能休息了。“我刚刚号召包括科学家、工程技术人员和政工干部在内的全体人员，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抢卸物资！我却转眼躲到一边睡大觉去，天底下有这样的总指挥吗？”他用冰水洗了把脸算是提了提神，依然铁人一般站到最前线，一刻不停地将指挥中山站的建设向前推进。 1月25日，两千三百多吨建站物资全部安全地运卸到中山站站址。 1月30日举行的中山站奠基仪式上，陈德鸿这位铁人致词，刚刚念了几行，已经声音哽咽。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可是，当念到“我们经历了七天七夜的生死搏斗”的时候，又禁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同样的境遇，同样的命运，令在场的全体队员难以抑制地热泪盈盈。 考察队全体同志连续奋斗了整整三十一天，把失去的时间抢了回来，胜利完成了建设中山站的光荣任务。 3月1日，陈德鸿指挥着我国东南极考察队乘“极地”号按原计划返回祖国，于4月10日胜利地回到青岛港。 <h3> 三下南极破冰探险</h3><h3> 老将军轻松牵回“雪龙”</h3><h3>待到陈德鸿于1994年第三次挂帅出征南极时，已经是接近古稀之年的六十五岁，称得上老将黄忠了。</h3><h3>让老将出马，说明两点：</h3><h3>一是革命人永远年轻。陈德鸿虽年届六十有五，却体魄健壮，身板硬朗，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汉子。也许这就应了一句早些年很是时髦却不应被忘却的一句话：革命人永远年轻。</h3><h3>二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在中国，像陈德鸿这样身体没病又非“买官”、久经沙场、确有才学真本事的老将确实不多。南极探险总指挥，不是有颗将星就能干得了的，更不是面对数百勇士喊几句豪言壮语，唱几句高调，就能旗开得胜，凯旋而归的。他必须真正具备这样几条不能掺半点假的钢性指标：</h3><h3>——要素质，处变不惊，临危不惧，勇于承担责任，敢于将生死置之度外；能为人表率，身先士卒；冲锋在前，退却在后；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要体魄，能极度忍受饥寒交迫、不惧逆风恶浪，翻江倒海，能阴阳颠倒、昼夜连续作战等等缺一不可。</h3><h3>——要实践经验，摸清了几大洋的脾气，与之打过交道、应付各种复杂局面的看家本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能将狂风恶浪玩于股掌之间或称之为“绝活”；</h3><h3>——要领导才能，至少能处变镇定自若、指挥正确灵活、决策科学果断；能知人善任、纪律严密，全编队上下千分之一的差错都不能允许发生。</h3><h3>令人扼腕的是，殃殃大国，人口众多，人才奇缺，像上面说的陈德鸿那样的素质、体魄、经验、领导才能等应该称之为“非凡人才”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不然的话，怎么可能让于情于理都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古稀老人再冒生死风险，三赴南极！</h3><h3>但愿，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军队，在肃清了徐才厚祸国殃民的恶劣影响后，像陈德鸿这样具备了真才实学的干才一天天多起来，让那些尸位素餐的奴才、庸才和蠢才们能一天天少起来。</h3><h3>陈德鸿率队三下南极的时间是在1994年10月28日。他作为总指挥、临时党委书记，率领一百零一条好汉牵回“雪龙” 正式出征了。</h3><h3>“雪龙”，并非舞文弄墨者笔下描绘的漫天大雪席卷的雄姿，也不是飞龙腾空时的那种壮美，而是指我国专门为了南极探险考察花费了一千七百五十万美元从乌克兰购买的一艘破冰船——“雪龙”号。</h3><h3>说起这条“雪龙”，还真有点儿桀骜不驯，显得怪怪的。别的人，你纵然放下身段在他老人家面前三叩九拜，恐怕也请不回来。待牵“雪龙”人陈德鸿大驾光临，嗬嗬，竟乖乖地被“牵回”到上海黄浦江码头。真可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让你不得不叹为观止。</h3><h3>“雪龙”号破冰船长一百六十七米，船宽二十二．六米，排水量一万八千吨至二万一千零二十五吨，在一．五节航速时可连破一米厚的冰，连同覆盖在冰上的零.二米厚的雪。有了这个庞然大物，我国南极考察队真可谓鸟枪换炮，大大提高了考察队员的生命保障系数，再也不会出现“极地”号被浮冰围困七天七夜、逼得陈德鸿写下遗书的悲壮。</h3><h3>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就是这样一个大家伙离开亚丁港驶入印度洋时，却遭遇印度洋季风期，一个接着一个气旋出现在“雪龙”号的航线上。当“雪龙”号行驶到阿拉伯海时，机械故障导致其动力不足，难以抵抗排山倒海的涌浪。无奈之下只好改变航向，驶向印度孟买港锚泊排除故障。</h3><h3>“由于季风影响，海面涌大，我们只好走‘之’字形航线。就是这样，‘雪龙’号摇晃得仍很严重，许多海员为安全担心。有的把救生圈拿到自己的舱中；有的干脆连睡觉都准备穿着救生衣，随时准备逃生，还有个从来没有出过海的海员简直吓破了胆，哭着要求把他送上岸，就是自掏路费回国也愿意。</h3><h3>面对这样的局面，“雪龙”号上两位意见相左的船长也束手无策了，经过请示国内，临时决定“雪龙”号在印度西海岸中部的芒格乐尔港待命，同时进行休整和调整货物。</h3><h3>“雪龙”号在沿印度西海岸南下中，始终摆脱不了恶浪的纠缠和攻击，一度陷入绝境。有位随船人员作了上述真实的记载。</h3><h3>“谁能把我们拯救出苦海?”</h3><h3>“谁能把‘雪龙’号安全地开回祖国? ”</h3><h3>接“雪龙”号回国的船员在异国他乡一次次地发出呼救。</h3><h3>“雪龙”号频频告急，国家南极考察委员会和国家海洋局领导们万分焦急，再三权衡之下，只有命令陈德鸿火速飞往印度芒格乐尔。</h3><h3>时下有句流行语：有困难找警察。那时候的国家南极考察委员会是不是有这样的理念：撞上难题找陈德鸿。至少在考察南极的岁月里，哪里有难题，哪里就有陈德鸿！</h3><h3>在印度芒格乐尔，陈德鸿发现“雪龙”号上的船员们实际情况远比国内了解掌握的要严重，不仅人心焕散，终日惶惶，一些船员竟然紧张得真地穿着救生衣才敢睡得着觉。领导之间意见相左，又迟迟难以统一，加上技术层面、航线选择上的失误、船的配载重心上提也影响了船的稳定性等一连串错综复杂的问题，几乎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h3><h3>要将这些问题在规定的时间内一一解决，顺利地“牵回”雪龙，真够陈德鸿将军折腾的。</h3><h3>他自有办法，牵牛先牵牛鼻子。对两个没有远洋航行经验又意见相左的船长，他没有指责和追究任何一方，而是原谅了他们。此时此刻，他没有时间和必要去听他们的争论不休。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地完成任务，在上级规定的时间内将“雪龙”号安全地“牵”回祖国。</h3><h3>在全体船员大会上，他以一贯简洁明了的讲话风格，郑重宣布了三条干脆利落的意见，也可以称之为大刀阔斧式的“陈氏约法三章”：</h3><h3>第一，以往航行中出现的争论和矛盾，一律到此为止，不许再纠缠什么你是我非了；</h3><h3>第二，船上物资重新调整配载，所需六万美元费用算是国家海洋局交的学费；</h3><h3>第三，从现在起，按我指定的航线走。</h3><h3>同意以上三点的，一块行动；不同意的，请马上下船。</h3><h3>全场鸦雀无声，唯有海浪的哗哗声。有领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头儿们没吱声，船员们抑制不住了，顿时欢腾起来，吼成了一条声：“好，好!我们听陈局长的！”</h3><h3>这些日子，他们苦恼啊委屈呀，头儿们各唱各的调，各吹各的号。让我们听谁的？现在好了，陈局长咯嘣脆地拿出了解危之法，我们可以满怀信心地开着“雪龙”号回祖国了！</h3><h3>“前几天‘雪龙’号被陷入绝境，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选错了航线。你们以为开着‘雪龙’号沿着印度洋的南岸航行最安全，遇到风险随时可以就近躲进沿途的港口。错了，其实这样最不安全。为什么呢？你们想想：从高纬度西风带掀起的特大涌浪必然扑向印度洋南岸，撞击岸边的礁石后所产生的回击浪那可是又猛又烈，势必对附近的航船造成极大威胁。你们看，抛锚以后的‘雪龙’还这样不稳，道理就在这里。”</h3><h3>陈德鸿找船上头儿们促膝谈心，似丝丝绵雨入土一般语重心长。他指着海图循循诱导：“我们将‘雪龙’号开出芒格乐尔港后，进入赤道，经新加坡回国。这是最佳的航道。因为赤道属无风带，水波不兴，一平如镜。你们想想，没有了风，‘雪龙’号就是再想闹腾——它也甭想闹腾起来！”</h3><h3>噢——船上头儿们恍然大悟，一个个打心眼里服了。</h3><h3>在从印度洋返回祖国的航线上，在陈德鸿亲自指挥下，“雪龙”号变得十分温驯，被乖乖地“牵回”了上海黄浦江码头。</h3><h3> 回眸一笑南极翁</h3><h3>这回是陈德鸿第三次出征南极了。虽说由性能良好的“雪龙”号船担任运输和破冰任务，探险队的安全相应有了保障。但是，作为再次挂帅出征担起总指挥的陈老心里比谁都明白：海上航行的不确定因素，随时会发生变化，尤其是海洋气候变化更是瞬息万变。这艘破冰船至少有两点让人一下子难以摸透它的脾性。一是新船部件的磨合需要一个较长的过程。一旦出现什么故障，能不能有效排除，化险为夷?二是我国还没有驾驶破冰船的经验。“雪龙”号能否在一点五节的航速下连续破开一点二米厚的坚冰?</h3><h3>除了船新难以驾驭外，这次下南极的任务非常紧迫。前些日子，开赴南极的船因为诸多错综复杂的缘故没有及时派出，长年坚持科学考察的中山站科技人员已经发生补给断档的严重情况。</h3><h3>还有什么事情比雪中送炭更紧迫？陈德鸿必须尽快地指挥“雪龙”号迈上征程，把所需的物资运往中山站，以解燃眉之急。</h3><h3>陈德鸿第三次挑战南极已经能够驾轻就熟、得心应手了。他巧妙地利用和紧紧抓住一个气旋即将结束、另一个气旋刚刚生成、稍纵即逝的当口，仅用了短短的四天时间就顺利地通过了风暴肆虐的西风带，“雪龙”号首航南极成功在望！</h3><h3>在普里兹湾，陈德鸿又遇到了那可怕得令人胆寒的一幕：漫天的浮冰占踞了海面六至十成！面对这一曾让“极地”号撞出大洞、无法动弹的严重冰情，“雪龙”号却显示了其强大的威力，以每小时八至十三节的航速傲然昂首向前，连续破冰斩浪安全航行了一千零九十六海里。</h3><h3>当然，再好的破冰船也要靠人去指挥、去驾驶。有谁能算得清，这一千零九十六海里中的每一海里，浸透了陈德鸿多少汗水，多少心血？凝聚了陈德鸿多少运筹帷幄，智慧果敢？</h3><h3>12月5日，“雪龙”号开始接近中山站的陆缘冰。陆缘冰，即连接南极大陆的中间没有水面空隙的宽达十一．五五海里的坚冰带。陈德鸿赶紧让考察队员们踏冰上岸，将急需的食品运往中山站。他留下来进行破冰试验，详细记录有关数据。他要让自己确定的试验破冰、寻机破冰、全力破冰的“三段论”接受严酷实践的检验。</h3><h3>前面介绍过，“雪龙”号的设计能力，在一.五节航速的情况下，可以连续破厚度为一.二米的冰及覆盖在冰上的零.二米厚的雪。而眼面前的陆缘冰厚达一.二六—一.六米，积雪达零.四—零．六米。</h3><h3>陈德鸿打算借加速马力的冲击力破冰。当他指挥“雪龙”号开到一万六千二百马力时，用了一小时五十分钟才爬行了零．一四海里。第二次，用同样的马力，花费了四小时三十五分钟的时间，仅向前走了零．一五海里。</h3><h3>原因何在？冰上的雪实在太厚了。“雪龙”号船首插进雪里，尤如钻进了棉花堆，愣是有劲使不上。人家以柔克刚，你一点儿脾气也没有。陈德鸿岂能轻易服输？决定将“雪龙”号退后，然后开足马力冲刺破冰。一连试了好几次，结果还是因为冰雪太厚以失败告终。</h3><h3>人们说，人定胜天。人确实有胜天的本领，但又确实有至今胜不了天的地方，就是说，至少在目前来说，人在某些领域还是斗不过天。</h3><h3>陈德鸿一计算，这样破冰，每前进一米需耗油一吨。就是把船上的油耗光了也靠不了岸，更别想返回远在天涯的祖国了。他不得不下令：“暂停”。</h3><h3>暂停令易下，何时结束？下一步怎么办？</h3><h3>陈德鸿仿佛《三国演义》中 “借东风” 里的诸葛孔明，依据经验和有关数据，要求大家耐心地等到阴历1月18日，趁涨大潮时落差达到数米、冰体有所松动和积雪减少的时候再全力破冰。</h3><h3>行吗，当了总指挥就能料事如神？远水岂能救得了近渴？中山站燃油已经告急，如果不能及时输油一旦停电，考察仪器就将停止运转，尤其是站内人员将被活活冻死。原计划在普里滋湾破冰后，要去三百海里外的南大洋进行的海洋调查，岂不随之泡汤。小艇无法靠近已被坚冰封死的海湾，一些物资只能靠直升飞机吊运。南极风大，能见度又低，万一发生危险……再者说，万一阴历1月18日没有涨大潮……。</h3><h3>大家心焦如焚。</h3><h3>“积极不要着急，等待不要消极”。陈德鸿不动声色，劝慰大家。实际上他心里比谁都急都忧。为排除胸中的烦恼，打发难熬的时光，或许是有感而发吧，在遥远的异国它乡的“雪龙”号上，挥毫当起了词人，写起了《调寄如梦令》：</h3><h3>“雪龙”破冰何早?</h3><h3>履薄马力多少，</h3><h3>坎坷路迢迢。</h3><h3>冰山风雪相扰，</h3><h3>难熬难熬，</h3><h3>拼搏豪杰知晓。</h3><h3>他在词尾专门作了这样的注：为“雪龙”号船破冰难进等待难熬，中山站燃油食品告急，科考房待料，心急如焚，做诗留念。陈德鸿，1994年12月16日于南极普里兹湾。</h3><h3>不过，陈德鸿急归急，阵脚一点不乱，更有主见，认定“等待，是为了抓住最佳机会；难熬，也要熬到胜利”。他和战友们在度日如年中熬过了十多个日日夜夜。</h3><h3>老天爷真给陈德鸿露脸。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大潮果然在阴历1月18日涨起，冰体松动和积雪减少，落差竟然高达好几米！</h3><h3>“马上破冰！”这一次，“雪龙”号在陈德鸿的指挥下全力冲击，一路势如破竹……</h3><h3>“停——！”“雪龙”号前进到离陆岸一海里处，陈德鸿突然下达命令。</h3><h3>“陈总，怎么不靠岸近一点？”</h3><h3>他扫了扫大家疑惑的目光，解释道：“这一段冰面要用来铺设输油管。‘雪龙’号靠岸太近就很难铺管输油了”。</h3><h3>“生姜还是老的辣，陈总指挥考虑周密，指挥有方！”大家紧张地忙碌起来，三百多吨油料仅用了二十四个小时就全部卸完。</h3><h3>“痛快，真是痛快！”陈德鸿在一片欢呼声中开怀大笑。</h3><h3>陈德鸿作为总指挥三赴南极，开创了我国极地探险三个首次：首次西南极探险、首次东南极探险、首次南极破冰探险。</h3><h3>在这“三个首次”中，他的决策竟然高达上千次！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竟然做到了失误为“零”，圆满地完成了各项任务！</h3><h3>真是太神奇了！</h3><h3>谁能说这不是奇迹？</h3><h3>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h3><h3>一个个科考队员、航海家佩服得就差五体投地，三磕九拜了！一个个几乎不可逾越的任务，居然在他的手里变成活生生的现实。想想看，在那样错综复杂的险境之下，那怕只要有一次疏忽或失误，都是无法挽回的啊！作为考察队员、中央戏剧学院金乃千副教授有感而发，给这位共和国功臣写下了这样的诗句：</h3><h3>极地南行越西风，</h3><h3>指挥若定破冰凌。</h3><h3>红旗插上丘陵日，</h3><h3>回眸一笑南极翁。</h3><h3>好一个“回眸一笑南极翁”！不过，我们在赞美“南极翁”的诸多品格和才华时，我们在赞叹他冒死三闯南极的功绩时，不要忘记了他在花甲之年为国家培养了一批极地探险的英才。这是任何一座名牌大学所难企及的，其意义远远超过了他的三闯南极！</h3><h3>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陈德鸿将军为我国开拓的极地探险事业必将后继有人，蒸蒸日上！</h3> <h3> </h3> <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1ro-wlKqsM7vJqZLpjXavQ" >查看原文</a> 原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