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桥头

国强

<p class="ql-block">  千年古镇丰惠的老街从东往西绵延三、四里长,老丰惠人像称杆定星一样,给老街上的每个定位,安上了约定成俗的通用名字:东门头、镇小门口、等慈桥头、北门弄口、玉堂桥头、柳弄口、济富桥头、唐家弄口、木桥头(庙弄口)、八字桥头、九曲弄、县前街头、站弄口、法院仓库、观察第门口………等等。每一点每一个丰惠人都有自己的老街印象,每一处每个丰惠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不同时期的记忆和故事。</p><p class="ql-block"> 我六十年代出生在县前街底,老衙门废墟旁的石道地,并一直在那里生活到成年。父亲在八字桥头属于合作商店的水作糕面商店工作,对老街记忆最深的是七十年代的八字桥头。</p><p class="ql-block"> 在丰惠原电影院后面的老农贸市场还没建造以前,丰惠的一切商业活动都在老街上。经过解放后的公私合营和商业改造,七十年代丰惠老街上原来的老字号商店已经荡然无存,唯一留到最后的老字号,木桥头的"陈圣功雨伞店"也终于关张了。老街上的商业店铺是供销社和商业合作社两家平分天下。农民自产自销的果蔬、水产等农副产品,设摊摆放在以济富桥为中心,从木桥头到北门弄口的老街两边。</p><p class="ql-block"> 那时八字桥头已经较以前变得冷清多了,从桥头往西过去,除了桥脚边那家眼睛超级近视的店主所开的手工布鞋作坊,一直到关帝庙对面的酱厂门市部,中间沿街店面已经没有营业了的,全都改做了居民住宅,到八十年代才有一些烟酒小店和棕棚、竹器等个体手工小作坊出现。</p><p class="ql-block"> 从八字桥往东,老街上沿河朝北依次为合作社的打面店、豆腐店,酱厂的晒酱场,"钢钟锅子"的水果摊和合作社的副食品商店。朝南的依次是:打面店对面的打铁铺,季节性开的菜籽加工场,弹花店,酱厂的仁和营业分部,兼卖扫帚畚斗、余姚酱油的茶馆,和集体性质经营服装加工,被丰惠人俗称"洋车店"的缝纫店。</p><p class="ql-block"> 每天清晨天刚亮,八字桥头传来的第一声喧哗,是从桥头往西而去的"倒马桶哉"的吆喝声。此时面店门口早餐店里用柴油桶泥糊的木柴大炉子,已经火燎火燎的旺,上面的面包、馒头已经蒸的差不多可以出笼,小火炉上油锅里黑呼呼的菜油在冒着青烟,一根根的油条在拉扯中下锅。</p><p class="ql-block"> 豆腐店门口,手里拿着各式碗盏的队伍在一点点的变长,他们在排队买五分钱加一份豆腐票,才能买一块的热呼呼的嫩豆腐,赶着乘热做过水泡饭的早餐菜。间或有人还会再买两根刚出油锅火烫的油条,用竹筷串着同时带回家。镇上去丰惠中学读书的学生,会在此买两只包子或用两只面包夹根油条做早餐,边走边吃过八字桥往西南门街而去。</p><p class="ql-block"> 西门方向的农民挑着从自留地里刚割的蔬菜或现摘的瓜果,从八字桥头脚步匆匆地经过,他们是不会停下来买早点和豆腐的。只有蒲湾里几位卖鱼虾和螺蛳、黄鲜的柯鱼佬,他们才会把担子稍作停息,买上两只馒头继续前去。早早从南门外挑柴进城的山民,会把在木桥头没卖完的柴担,挑到豆腐店或面店门口,卖给这两家店作烧火用,店里也会默契的用比一般市价稍低的价钿买下来。</p><p class="ql-block"> 来来往往从八字桥头经过去买菜的人渐渐多了,其中只有口袋里有豆腐票的人,才会在豆腐店门口停下来,先翻看一下皮夹内豆腐票的多少,然后艰难的在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油豆腐、素鸡、香干、压板等豆制品前做出选择。</p><p class="ql-block"> 桥脚边空地上的爆米花摊也出来了。摊主在生旺柴火的小炉上,把黑咕隆咚的铁爆米花器,慢慢的"吱喳"摇转起来,另一手拽动着木制鼓风机,一旁卧在地上打满补丁的厚黑大袋子,已经看不出是麻的还是布的了。爆米花的生意很好,从早到晚没见炉子熄灭过。不时传来一声提醒"放炮哉!"然后紧接着传来"彭"的一声揪心的闷响。</p><p class="ql-block"> 当八字桥上能晒到阳光的时候,面店里的几位师傅,会背着两米多长,比人还高挂满面条的大木架子,遥遥晃晃地往八字桥的台阶上走,在桥顶和石阶上一架架地放下来,晒出新打的干面条。有时老丁师傅还会蹲在架子底下,把一挂挂的面条一点点地往下拉,拉的像线条一般细,这是丰惠当年送产妇的高级特产一一手工挂面。</p><p class="ql-block"> 打面店对面的打铁辅内,煤炉已经在鼓风机的嗡嗡声中,红红的燃烧起来,店内两面黑黑的墙上,挂满了崭新的锄头、铁锹等农具和菜刀、火钳等厨房用铁器。中间有尖角的大铁墩上,煨得火红的铁块,在老师傅单手敲打的小廊头,和后生师傅双手挥动的软柄大铁锤,有节奏的轮番敲击声中,铁花四溅渐渐成型。</p><p class="ql-block"> 如果是春未夏初的时候,榨油坊内会非常忙碌,榨油机声夹杂着人声喧哗嘈杂,飘出来的新菜油特有的香味会弥漫整个八字桥头。</p><p class="ql-block"> 油坊东边的弹花店有三间房子,东边一间屋内一台巨大的轧花机,在两位女工"篷篷"地脚踏轧花机声中,轧好后篷松的棉花对着门口,一跳一跳漫漫的出来;中间一间房内的矮台上,两位女工用一根细竹杆,在即将成型的被絮上,来回不停的绷着棉线。而另一间用作营业的房间内,工人把裁成长条的黄霉纸糊成条桶状,然后把盛在一只竹制"大白篮"内,用雄黄掺和过的锯未屑,灌进黄纸条内两头捻实,把灌满木屑的纸条整齐地码在木板上,待排满后用石碾子碾成扁条状,再盘起来。这是在加工当时夏天用来驱蚊的特效蚊香。</p><p class="ql-block"> 过了弹花店是狭窄的鱼行弄,弄内七转八拐后与九曲十弯过来的九曲弄相通。鱼行弄东侧的酱厂门市部里,卖着的酱油价格一直不变:八分一斤的丁油、一角一斤的太油、一角五分一斤的母油。还有一些酱厂自产的霉豆腐、霉豆豉、酱瓜、酱菜等。对面的晒酱场,只有年底几天才会热闹起来,顾客有人排起长队,购买属于过年紧俏物资的甜面酱和豆板酱。</p><p class="ql-block"> 酱厂门市部东侧,是当时丰惠唯一的一家茶馆,要到响午才会热闹起来。一些五十开外的闲散老人,坐在同一式的长条凳上,围在木制小方桌前,捧着白大瓷碗里泡着的茶水,聊着丰惠的新鲜潮事和大头天话,在等丰惠的说书艺人沈耀南来说大书。下午沈耀南会坐在茶馆上横头的一张条桌前,面向大家,一手扶一只茶杯,一手拿一块醒木,在一惊一乍中,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讲着永远讲不完的大书《武松传》。</p><p class="ql-block"> 此时茶桌前必定都坐满了茶客,塌眼的茶保拎着长嘴大茶壶,不停穿梭着给茶客添滚烫的茶水。茶馆门口是蜂拥围着听大书的小屁孩,塌眼大叔会時不時地喝叱小孩:"走、走、走、别围在门口吵吵闹闹"!</p><p class="ql-block">被赶散的小孩,会聚到茶馆对面的水果摊前,摆水果摊的是一个绰号叫"广东角子"的老头,我们小孩把他的绰号朗朗上口地歪叫成"钢钟锅子",他对我们满脸堆笑非常的和蔼。他的老婆是广东人,她的话我们一句也听不懂,他的绰号可能缘自他的老婆。他的张相有点奇特,长方型的平板脸上,塌陷的鼻子,很像画像中的明朝皇帝朱元璋。水果摊上也只有三四种水果,五分钱能买到一尺多长的中间段的甘蔗,只有一分钱他也会挑一段短一点甘蔗梢给你。苹果、桔子就是荸荠他也会论个卖给你。</p><p class="ql-block"> 孩童们各自买了水果吃完后完,他们就去到八字桥下,脱光衣服,跳入河中游泳嬉水,还会排着队从八字桥顶的石栏杆上,大胆地往河中跳"鲤鱼包"。</p><p class="ql-block"> 每当下雨天,一位穿着当时极稀罕的军雨大衣,拿着一根细钢钎的枯瘦矮小老头,一定会蹒跚着步伐缓缓从西而来,每见大街路面中间横铺的大石板上有"水汪潭",必定会停下步来,用铁钎在两块石板的缝隙间捅个小洞,让积水流入大石板下的排水沟中,小孩会嬉皮笑脸地对着他喊"遥癞子,香烟霉头纸",他会结巴着嘴巴对着我们做一个鬼脸,虽然非常丑陋难看,但透射着无比的慈祥和蔼!</p><p class="ql-block"> 而每当晴天,那位长着大鲍牙的"柏林呆子",会来到面店门口的水门汀前,停下步来,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铜锣,敲三二下吸引观众,再翻几个跟头,唱一段谁也听不懂的绍兴大板,捡几个观众随便扔下的硬分币儿,乐呵乐呵地傻笑而去,而我们一群小屁孩一定会起哄着随他同行。</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快乐童年时,记忆中八字桥头的市井百态。而如今八字桥上荒草凄凄,八字桥头的建筑已复古翻新,崭新的老房子,紧闭的木排门,再也没有了当年热闹和喧哗。愿在不久的将来,老街招商能够成功,八字桥头能够再次充满最普通的市井气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