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夜思亲泪，天明又复收。恐伤慈母意，暗向枕边流。”是的，爸爸，为了不让妈妈更添悲痛，我们只能把哀伤藏在心底，还得“平静”地劝慰妈妈要好好保重自己。</p> <p class="ql-block"> 不管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泣不成声，清晨醒来这个城市依旧车水马龙。我们心底的悲伤，无人能够感同身受，正如此刻，我依然深信世界上一定还会有比我们更悲伤的事情发生着。任何人的安慰都是那么苍白无力，不起任何作用。所以，不想接听任何电话，不想回答关于您的任何问题，我从内心里感激那些关心我、安慰我的朋友们，只是实在不想去一遍又一遍的复述，每一次述说，都是一次对还在渗血的伤口的碰触，更多时候，我就独自发呆，再是喜欢的书也看不进去了。爸爸，我突然感觉凡间一切皆是虚妄，和您虚无的幻化一样，所有的真切，最终也会成为虚无，化为烟，归于尘。</p><p class="ql-block"> 因为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结束，所以也就无从安排您入土的时间。情绪的尽头，不是肆无忌惮的渲泄，而是无声的沉默。我们的悲伤无处安放，更多的是以沉默打发着不再有您的日子，向着殡仪馆的方向，遥寄我们的哀思。妈妈默然地让自己忙碌着，所有的事情都为着能让您安然入土相关，事无巨细的准备，是她对您的怀念，也是减缓哀伤的方式。您最爱的孙子和外孙女都不在广安，严重的疫情导致交通停运，他们也没法回来看您，思来想去，为了不徒增他们的悲痛，只好暂时隐瞒了您离去的消息。爸爸，如果您在天有灵，您也是非常理解和支持的吧！</p><p class="ql-block"> 日子悄没声息，内心的悲伤却逆流成河，想起那并不遥远的殡仪馆里与我们阴阳相隔的您，那份难以言说的沉重，暗淡了每一个寻常的日子。这其间又适逢两个特殊的日子，那更是难受又难受。端午节那天，您再也不能与我们一起过节，我们也不能来殡仪馆祭奠您，想起您曾对护工说：“端午节我请您吃粽子”，眼泪又下来了。端午节的第二天，是您的生日，您不知情的孙子给您发了信息来祝您生日快乐。您外孙女五一假回来看您时说“外公，端午节我回来给您过生日”，而今却是，她既不能回来陪您过生日，我们也不能将您离世的消息告诉她。她每问及您的病情，我都支吾着用“还是那样，稳着的”来应付过去，随即就岔开了话题。这该死的疫情，让您的骨灰寄存和入土之间，徒增了一个谁也说不清会是多久的过渡期。爸爸，感觉很是委屈您，但我深知您的性格，您对这些完全是不以为然的态度，您的口头禅“无所谓”，正是您这一生无欲无求、与世无争的最准确的概括。</p><p class="ql-block"> 您走了，妈妈突然也老了很多。那天在街上看到妈妈的背影，孤单单的一个人，轻得无声息的脚步似乎承受不了瘦弱的身形，骨子里的坚强又让她那般的独立与担当（如果有依靠，谁愿意这样？），是她亲自在操心着您的后事，她要亲自把您的安葬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曾听很多人说过：夫妻间走到前面的那个人，是幸福的。确实是，我们有太多的不懂，妈妈却天天在咨询、联系、采购、整理、收拾您的遗物等，她太忙，也太累，把自己所有的悲伤融入到了忙碌中，分散在每一件与您有关的事情里。爸爸，想起您在世的那些日子里，您们俩大事小事总是在一起，妈妈擅长安排，您动手实施，相互配合，日子过得也平静安然。</p><p class="ql-block"> 终于解封了，终于确定了您的入土时间，但要在哪里入土，我们到现在都没有具体落实，一是疫情期不方便出行，二是我们对老家那片土地实在不看好。那天早上，妈妈经过一夜未眠的深思熟虑后，决定把您安葬在华蓥山公墓，她百年以后也来陪伴您！妈妈这一决定，让我瞬间轻松了很多——这是我和弟弟藏在心底最大的愿望啊！我们没有说出来，是因为我们要尊重妈妈的安排。此刻，久久堵在心里的关于您墓地的事情，全盘通过，满意解决。爸爸，我们选择这片公墓，相信您也是万个满意的：这是您曾经工作了几十年的地方，您此生的奋斗时光交付给了这片土地。我们知道您喜欢这里，退休后户口一直都不愿迁回广安，言语中满是对矿山生活美好的回忆。这片公墓在华蓥山上，视野开阔，松柏葱郁，宁静祥和，阳光大气，没有任何幽冷阴森之感。更让人满意的是，墓的位置居高临下，俯视着华蓥这座小城，山脚下不远处就是您生前办公的地方。您生前虽然没有提及过公墓，我们深知不是您不愿意，而是您不想花更多的钱。如果在您离世之前，能带您亲自来这里看看，看看自己终将长眠的地方，也是妈妈百年后会来陪您的地方，也许这里还有您的老熟人陪着您，您该会多么的欣慰啊，您在人间的最后日子里，也应该没有任何遗憾了吧！</p><p class="ql-block"> 您孙子就要回来了，没法再隐瞒您离世的消息。我们决定在他下飞机接到他之后，才告诉他这一切，有亲人陪在他身边，他的难过不至于无从渲泻。同时，我打电话告诉了您外孙女，尽管我极尽小心与委婉，甚至极尽轻松的描述您离世前没有经受痛苦的平静，但都减缓不了“去世”二字给她带来的沉重打击，“就算外公只是睡着了，可这一睡就是永远了，我再也看不到他了，对不对？”电话打了多久，她就哭了多久，放下电话后，她还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放声大哭了一场。爸爸，那个总爱与您辩论的外孙女，她实在太挂念您，这两个多月里，她一直都在关注着您的病情。而您也是很喜欢她的，每次你们争论，我们制止她，您都说：“让她说，只要她说得有理，她说服得了我也要靠她的本事嘛，再说了，这也是锻炼口才的机会。”于是，她在您面前，口无遮拦地想说就说：您的书法、诗词写得好，她夸您；您对网络报道缺乏正确的辨识，她教您；您在生活中的各种过度节约，她反对您；您的老思想导致的认知偏差，她反驳您。您们越是争辩，也越是互相欣赏，争到最后，您们不断达成共识，感情上也越是深厚了。</p><p class="ql-block"> 您在广安殡仪馆的第27天，我们来把您接到华蓥殡仪馆去。那天清晨，您最爱的孙子从他爸爸手中接过骨灰盒，全程都是他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您，沉甸甸的心情，加重了骨灰盒的份量——他开学离开家时，是您帮他提了行李箱到小区门口，千叮咛万嘱咐地目送着他上车远去。他永远也想不到，那一别竟成了人世间的永别，他甚至来不及好好说声再见，甚至来不及多看您一眼，您就再也不见了。他大学还没毕业，正在为考研努力（这也是您最大的期望），世事的突发快得如此措手不及。我不知道他心里的遗憾和哀痛有多么深，他更多的也是沉默。鲁迅说：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当人的心还在痛着的时候，是说不出话来的。爸爸，您是懂您的孙子手捧骨灰时的心情的，上次您送他去求学，这次他送您到人生的终点。</p><p class="ql-block"> 华蓥殡仪馆里，诺大的吊唁厅庄严肃穆，您的骨灰盒安放在鲜花丛中，显得那般的孤小，哀乐声更添了悲伤的气氛，我在前来吊唁的亲友的哭声里再次放声痛哭。遗像中的您还是那般慈祥温和的微笑着，看着亲朋好友一个一个向您叩拜，看着满屋密密挤挤的花圈堆积出来的沉痛的哀伤，看着香烛燃烧出的袅袅烟雾里那一双双泪眼，这是一种怎样的告别啊，爸爸！</p><p class="ql-block"> 尽管是在疫情刚刚缓解的时期，尽管我们本着简办的原则，但来吊唁您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有些亲友大老远的赶来，就为了亲自给您上柱香，为了亲自给您跪拜作别。爸爸，大家对您的一生作出了高度的评价，对您的匆忙离世深深地叹惋……</p><p class="ql-block"> 出殡前的那天晚上，大舅和您的两个侄女，一直守在灵堂里，我们本来给他们安排好了酒店的房间的，他们却坚持要陪您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晚上。我们在灵堂外面，跪在地上给您烧“落气钱”，那么大一堆纸钱，必须要一片一片的撕开扔进火盆里，让它们燃透烧尽，这些纸钱的灰是要装进一个小布袋，放进您的骨灰盒的。我们虔诚地跪着，虔诚地把自己的哀思寄托在这薄薄的纸片上，让这一捧纸灰，带着亲人对您永远的怀念，伴您走向天堂。</p><p class="ql-block"> 凌晨4点多，我们就开始忙碌，跟着道士做各种安葬前的“法事”仪式。因殡仪馆和公墓都严禁燃放鞭炮，也严禁焚烧纸钱，所以，亲友们送来的那么多的鞭炮、香烛、纸钱和摆满了灵堂的花圈，都交由殡仪馆处理了，我们只撕下了花圈上的挽联烧给了您。爸爸，您是一个开明的老共产党员，您绝对能够理解政府的规定，妈妈、我和弟弟也是党员，您也希望我们能够遵章守纪，不是吗？我们就走国家干部清宁简单却也“高大上”的路线吧，用鲜花，用哀乐，用电子蜡烛，再加一行十几辆小轿车，送您去永恒的极乐世界。</p><p class="ql-block"> 清晨的华蓥山陵园，静寂安祥。您的骨灰盒安然入墓，大理石的碑上，镌刻着您再三嘱咐的那八个字，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宁静详和的光。一束束鲜花堆满了您的墓台，您的照片嵌在碑里，在鲜花丛里微笑着，微笑着望向送行的人们，望向置身的这一片葱郁松杉，望向山下那一座您熟悉的小城……</p><p class="ql-block"> 魂归了有您足迹的华蓥山，归于了这片您熟悉的土地，您在青山绿水中得以永恒，爸爸，您安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