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仄对立并非“对称”——王振权

王囡

刊于《楹联博览》

平仄对立并非“对称”

王振权

无意中翻阅到《中国楹联报》刊发的山东李村人《平仄对立也是一种对称》一文，文章对同报江苏陈树德《对联的对称艺术——兼论声律的本质》中提出的“对联中声调也要对称”的观点，通过运用逻辑推理，认定“将对联中平仄对立看作是一种对称（楹联意义上的），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是毋庸置疑的”。对于李文所论，笔者有不同见解。窃以为所谓“平仄对立”，就是楹联与律诗对仗中出句与对句节奏点平仄相反，学界称之为“相对律”；违反了这种规则，即出句与对句节奏点平仄相同，学界称之为“失对”。“平仄对立”是否属于“对称”，这是关乎对联与律诗对仗性质的深层次理论问题，应该辩明，否则就会造成理论上的混乱。

首先，李文运用图形分析推理，证明“平仄对立也是一种对称”。文章说：“ 古今调值虽有很多变化，但是平声性质高扬，仄声性质下抑则是古今相通的。同样，我们也将对联中汉字之平仄、抑扬表示成图象供我们观察研究。 

这里将赞美阳朔风光的一副对联分置于直线AB（对称轴）两边，并用较高的横线表示平（扬），用较低的横线表示仄（抑），然后将这些横线相连，于是本是诉诸听觉的声调起伏便转换为视觉上的‘旋律线’了。……如果我们沿AB轴对折，则上联之‘旋律线’将与下联之‘旋律线’完全重合。”

对联是我国特有的传统文艺形式，其书写古代是竖式，现代除了张贴和悬挂必须竖式外，一般以横式居多，少数亦作竖式。上面所举横式图形如果竖起来，则原来的上与下就成了右与左，原来的横线就成了竖线。不过，无论横式还是竖式，上联表示“平”的直线距AB轴远，表示“仄”的直线距AB轴近；下联表示“平”的直线距AB轴近，表示“仄”的直线距AB轴远。显然，表示平仄的直线在上下联中排列位置的标准不同，其“高”与“低”就不是真正意义的高与低，它并不能表示对联平仄的扬与抑，因此，沿AB轴对折后，即使“旋律线”完全重合，也不能证明它是“对称”。看来，支持上述推理的论据并非反映客观的真实图形，而是一个虚假图形，这就违反了形式逻辑基本规律之一的“充足理由律”，因此，这个图形分析推理所得出的对联中“平仄对立也是一种对称”的结论是否定的。

其次，李文运用演绎推理，证明“平仄对立也是一种对称”。文章说：“《现代汉语词典》上说，‘对称’是‘指图形或物体对于某个点、直线或平面而言，在大小、形状和排列上具有一一对应的关系。如人体、船、飞机的左右两边，在外观上都是对称的’。‘对应’是‘一个系统中某一项在性质、作用、位置或数量上跟另一系统中某一项相当’。‘相当’是‘（数量、价值、条件、情形等）两方面差不多；配得上或能够相抵便是相当’。……对联中的平仄是否也上下‘相当’、‘对应’以至‘对称’呢？……‘作’与‘为’、‘带’与‘簪’抑扬相抵，‘罗’与‘玉’平仄相配，也就是说‘一个系统（上联）中某一项（平或仄）在性质、作用、位置或数量上跟另一系统（下联）中某一项（仄或平）相当’。既然‘相当’也就两相‘对应’了，既然上下一一‘对应’自然就是‘对称’了。”

上述文字中包含三个推理：一是证明上联之平或仄与下联之仄或平二者相当，二是证明二者对应，三是证明二者对称。第三个推理是求证的目的，我们可以逆向验证，即首先对第三个推理进行检验。这个推理“既然上下一一‘对应’自然就是‘对称’了”其实是一个省略句。如果将其省略部分补充完全，就成了一个演绎推理中的直言推理，即三段论：大前提“图形或物体对于某个点、直线或平面而言，在大小、形状和排列上具有一一对应的关系是对称”；小前提“对联中平仄对立是图形或物体对于某个点、直线或平面而言，在大小、形状和排列上具有一一对应的关系”；结论“自然对联中平仄对立就是对称”。演绎推理是用一般的原理推断特殊的事实，属于必然性推理。以上推理中，大前提是以《现代汉语词典》“对称”词条为据，应该是肯定的。至于小前提，“对联中平仄对立”是否属于“图形或物体对于某个点、直线或平面而言，在大小、形状和排列上具有一一对应的关系”呢？要解答这个问题，得弄清什么是平仄。

《现代汉语词典》“平仄”词条的释义是：“平声和仄声，泛指由平仄构成的诗文的韵律。”既然“平仄”是听觉的“诗文的韵律”，那就不属于视觉的“图形或物体”的范畴，也就不存在“大小、形状”等概念，自然就不可能有“对于某个点、直线或平面而言”的“对应的关系”。上述推理的小前提是一个不真实的判断，因此其结论不可能是正确的。既然如此，那么第一个和第二个推理无论肯定还是否定，都不可能改变第三个推理“否定”的性质，因此就没有必要对其进行检验了。显然，李文运用演绎推理证明对联中“平仄对立也是一种对称”是不成立的。

再次，李文运用类比推理，证明“平仄对立也是一种对称”。文章说：“或谓只有‘两方面’相同才算‘配得上’，才能‘相抵’，那么，举个数学上的例子吧：‘1’与‘-1’、‘2’与‘-2’在本质上全然不同，但在数轴上不照样是对称的吗？”

文章认为，绝对值相等的正数与负数在本质上全然不同，可是在数轴上是对称的；同样，平声与仄声在本质上全然不同，而在对仗中也应该是对称的。窃以为类比推理是从特殊性的前提得出特殊性的结论，属于或然性推理。它是根据两个事物某些本质属性相同，从而推出它们在其他属性上也可能相同。《辞海》“数轴”条说：“规定了原点、方向和单位长度的直线。数轴上的点和实数一一对应。从原点出发朝正方向的射线上的点对应正数，相反方向的射线上的点对应负数，原点对应数零。每一点所对应的数的绝对值等于它到原点的距离。”据此，标示在数轴上，“1”与“-1”、“2”与“-2”的对应点到“零”对应的原点的距离分别相等，因此其绝对值是“对称”的。那么，平声、仄声是否和“1”与“-1”、“2”与“-2”的本质属性相同呢？正数与负数两个概念的外延互相排斥，且合起来小于种概念“有理数”的外延，因为有理数中还有零，二者属于“反对关系”。而平声与仄声（非平声），两个概念的外延虽然也互相排斥，但合起来等于种概念“平仄”的外延，二者属于“矛盾关系”。正数、负数可以用具体的数值来表示，可是平声、仄声却没有这种性质。显然，平声、仄声与正数、负数的本质属性是不同的。李文把不是同类的、本质属性不同的、没有联系的事物生硬地进行类比，这就犯了“机械类比”的错误，其结论必然是靠不住的。

综上所论，由于李文在运用图形、演绎、类比等推理中，论据不实，论证失当，因此其结论也是有失偏颇的。自然，陈树德先生提出的“对联中声调也要对称”的观点也就不能成立了。在对联与律诗对仗中，出句与对句节奏点的平仄只能是“对立”，而不是“对称”。

（刊于《楹联博览》2021年第22期） 

作者简介

王振权（1939—）陕西吴堡人，中学退休教师，中华诗词学会、中国楹联学会、陕西书协等会员。其诗赋联书等部分作品及论文曾刊于《光明日报》、《书法导报》、《中国楹联报》、《中华诗词》、《乾坤诗刊》（台北）、《对联》、《榆林学院学报》等；入编《中华诗选》（陆台合编）、《全球名家诗词精选》（法国版）、《中华诗词研讨会论文集》（共七次入选）、《中国学者墨迹选集》、《绍兴历史上的书法》、《书学论坛论文集萃》、《三秦诗论》、《榆林地区志》等。出版《水竹居吟稿》、《片玉联璧——单联续对三百六》、《张君墓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