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汉旧事—吴佩孚下八避难始末

贝贝

文/胡治中

        说起吴佩孚，稍微上点年纪的人，都晓得他是北洋军阀，是个响当当的牛逼人物。但他一生中却有两次大逃亡，知之者却甚少。
       第一次是1924年直奉战争战败后，浮海南下，辗转湖北、河南、湖南三省，谋划卷土重来。
       第二次是1927年北伐战争期间，丢失河南地盘，被迫踏上凄凉蜀道，困于川中4年。
        相比第一次逃亡，吴佩孚亡命四川的过程，更危险、更刺激，更富于传奇色彩。一个统兵百万的大帅，却虎落平阳，其间，在宣汉柏树场、宣汉中学堂、宣汉下八文庙蛰居达一年之久，穷途末路，官兵磨石兜售，换些米粮度日，几近乞讨。

         吳佩孚下八避难，曾经有两人自述亲眼见过吳佩孚，一个是王君异，一个是冉纯卿，两人均是原省立达县师范学校（今四川文理学院前身）的老师。
        王君异（1895.5.4—1959-12-16），我国著名画家、教育家。宣汉县桃花乡人。青年时师承国画大师王梦白、齐白石，1923年毕业于国立北平美专后，任教于北平美术学院，一直从事美术教育和艺术创作。1924年与同仁一起创办京华美专，首任校长。擅长花鸟、山水、人物和漫画，多次举办个人画展，成为当时红极一时的全国文化名人，中外评价极高。当时与王石之并称北平“漫画二王”。其国画与同一师承的王雪涛平分秋色，并称为“画坛瑜亮”。"七七事变"后，离京返宣，在家乡创办桃花归来学校，后又任精英中学校长。解放后调省立达县师范学校任教，1959年12月16日因严重胃溃疡去世，享年64岁。达县师范学校和达县地委共同为王君异主持了追悼会。
         冉纯卿（1908.10—1998.6）宣汉县鲲池乡人，1930年毕业于金陵大学数学系。1938年初，日寇的铁蹄践踏东三省，战火逐渐烧遍华夏大地，遂携妻任霖芝回乡。是时，同乡人向君卿积极联络实业家梁列五，以及有识之士冉纯卿、向君实、冉航海、娄元亮等人，创办了私立精英中学，并确立了“煽五育洪炉，铸九州精英”的办学理念。冉纯卿任首任精英中学校长。留学归国人才段可情、董必君，北京大学高材生王君奇、张骥北、罗乐天，武汉大学毕业生颜怀曾，南京中央大学毕业生龙开成，黄浦军校毕业生谭克毅，著名才女赵恒皋等一批国之精英，汇聚圣灯山下（1933年10月，许世友指挥了圣灯山战役），形成了名师荟萃、鸿儒辉映的盛况 。

         解放后，调省立达县师范学校任教，与王君异亦师亦友亦兄，私交过往甚密。59年，王君异不幸病逝，冉纯卿抚棺痛哭，其情甚哀。1985年5月，年届八十的冉纯卿，向学生作了一堂退休告白课，精湛的课堂艺术，渊博的学识视野，给广大师生留下了深刻印象。1998年6月在达师校去逝，享年90岁。
         我与冉纯卿虽是同乡，但却从无交往，1997年的7月中旬的一天，我冒昧打电话给冉纯卿老师，欲探秘吳佩孚下八避难的情况。电话响了好一阵才接，我讲明来意后，他想了想说：我最近身体不太好，不方便走动，这样吧，我准备一下，明天上午，你过来吧！当时我住在荷叶街教育学院，冉老师与夫人任霖芝（市二中英语老师），住西街城壕巷。仅一街之隔，直线距离不过两三百米。第二天一早，我径直来到冉老师家。这是一个大杂院，里面住有六七户人家，西侧第二家就是冉老师家。看样子只有六七十个平米，小三室一厅，客厅只有十来平米，客厅有一台十八英吋日立牌电视，一张小圆形饭桌，一张条几，一张竹椅老式沙发。两位高级知识分子且有高级职称的家庭，境况如此寒酸，令人唏嘘。此时，他的老伴任老师已经走了两年了，所以冉老师显得十分孤独和寂寞。因为先电话联系过，互相寒喧两句便直奔主题。冉老师很健谈，他说：这段历史，我的记忆特别深刻，应该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神秘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位大人物了。想不到翻天为云，覆手为雨的吴大帅，竟沦落到寄人篱下靠人接济度日的窘境。接着，冉老师打开记忆的闸门，所见所闻，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虽然年届期颐，思路却非常清晰，令我等汗颜。谈起吴佩孚来好像在介绍熟人，许多历史事件信手拈来。

　　      吴佩孚(1873-1939)北洋直系军间首领。字子玉，清末秀才，1906年为北洋军第三镇曹锟部管带。1917年升至陆军第三师师长。1922年直奉战争后，先后任两湖巡阅史，直鲁豫三省巡阅副史。1923年残酷镇压京汉铁路工人运动，血腥屠杀罢工工人和共产党人，是“二、七惨案”的罪魁祸首。1924年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中战败。1926年又和张作霖联合，进攻冯玉祥部国民军。同年被北伐军打垮，逃至四川依附地方军阀杨森。
         1927年7月13日吴佩孚率残兵败将从巴东溯江而上，进入夔门，由廖开孝迎入杨森防区奉节县白帝城，待如上宾。后披蒋介石发觉，下令缉拿，并暗中指使四川国民党发起讨吴运动。吴被迫窜至刘存厚防区，蜷缩于达县河市坝。
        1930年初，吴佩孚听从刘存厚的建议，由达县麻柳场起程进入宣汉柏树场，随后又进入县城，大帅行辕扎宣汉中学堂，其卫队分驻县高小及多宝寺等处。所需给养，由驻防师长魏邦文承刘承厚旨意，强商地方团体集粮集款维持，每日东拼西凑，极端困难。其随从官兵常在城内出售衣物度日，士兵中偷鸡摸狗也时有发生。1930年8月，魏邦文又决定将吴佩孚移驻风光旖旎环境幽雅的宣汉下八文家祠及周围祠堂庙宇，伙食费仍由当地供给，使当地群众生活更加雪上加霜，吴佩孚及其随从官兵的生计也日益艰难。重庆《新民报》民国二十年五月八日第三版以《行将出川之吴佩孚近况--军费拮据，士兵逃亡。宣汉米价昂贵异常》为题报道:“蛰居此间，下八庙之吴佩孚氏，近因军费异常拮据，所部士兵，除多逃亡归家外，现下八庙只余百余人。每日以各样花石磨成石蛋、石磐、烟斗、烟嘴及种种小玩具等，售卖各场，以谋生活，闻吴氏处此亦异常忧郁，日困于病，目前几不起云。”

       1930年初春，我从金陵大学毕业，携女友任霖芝回到了家乡，住在南坝梁子街宗亲冉航海处。听说吴佩孚大帅驻在下八，年轻人好奇心重，于是和女友前往实地探看。南坝与下八，一水相连，相距仅四公里，走路也就一个小时脚程。过了渡口河，转眼来到天荫桥，桥头有一棵大黄桷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天荫桥可能源名于此。临河有一巨石悬立岸边，潭深水碧。背后文山耸翠，高岩凝黛，每当落日晚照，石壁苔痕苍翠可观。晚唐诗人罗隐在此游历时，咏有《文字山滩》，同时题写“字壁霞苔”4个大字，后人将4字刻在巨石上成一景点。其后文山之巅有一凤凰石，面积约1000平方米，为嵌入悬崖下地基的整块岩石，体积庞大，露出地表部分的石头，斜向西方呈45度之势，为山顶远眺之地，有古人凿直径20厘米深10厘米之原始凹孔，故取名琼浆玉液盆。传说在春雷滚滚倾盆大雨之际，用其水或洗脸或饮用，可得天地之灵气，使人长生不老，有延年益寿之功效。 
         下八场街道，石板铺面，宽约丈余，仅有百十户人家，甚是萧条。离街不远，有一文庙。祠外有卫兵把守，来回巡逻，警备算是森严。河滩上，大约有四五十人，虽着军装却褴褛，在鹅卵石堆里扒来扒去，寻找可以打磨的石头。大石盘上，有十几个兵丁，在打磨选出来的石料，有烟斗、石哨、石锁和生肖物件等。石坝上到处都是凹槽和零乱的卵石。兵丁们将磨好的小物件来到街上或附近农户家去调换或鸡蛋或食品或烟叶。当地老百姓有许多人说见过吴大帅的，我们正在想，今天吴大帅会不会露面了？正在这时有人突然说：看！吴大帅出来了！只见吴佩孚上身穿一件夹袄，下身穿一条白色的裤子，并没有着戎装，而是穿得很休闲，挽着夫人张佩兰极像乡场赶庙会的杂货铺老板老板娘。张夫人，是大帅的第三任妻子，老大黄氏，因病早逝。老二李氏，因吸鸦片染上毒瘾分开。张是第三任。几任都未生育，张夫人只好在丫鬟中选个小妾，希望生个一男半女。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依旧瞎子点灯，白白浪费了许多子弹，此是闲话不提。

        从那以后，我又陪君异兄和几位同仁到下八探看过几回，他们也见到了吳佩孚，只是都没见过他穿戎装。
        吴佩孚系前清秀才，投笔从戎，诗文书画皆有所长。居下八时，满怀忧伤，常以诗书自娱。曾作诗曰:
民国军人皆紫袍，为何不与民分劳。
玉杯饮尽千家血，红烛烧残万姓膏。
天泪落时人落泪，歌声高处哭声高。
逢人都道人生苦，苦害生灵是尔曹。
       吴书法为颜体，笔力雄健浑厚。在柏树场留有“布昭圣武”匾额;在南坝场曾为区长李雨农题有“知命功深”寿匾。
       吴绘画精于墨竹，县人多前往求画，吴均绘墨竹以赠之。
       下八的文家祠堂，由于吴佩孚在此久驻，民国年间的沪、汉、川、渝报纸均先后称为“文天祥祠”、因而闻名全国。
        1931年5月，刘存厚赠吴程仪二万银元，他的一批人马才由下八经县城走达县，绕道出川，回北平蛰居。    

谨以此文献给冉纯卿老师！  

　　       胡治中，网名牧野村夫，胡公满第109代裔孙，一个三观永远比五官端正的温情大叔。祖籍湖北麻城，湖广填川，徙于巴人故里。少小从戎，八载军营，屠龙未果。磨砚缙云，问道京师，忝列教授门墙。闲时写就青山卖，典当春风换酒钱。偶作打油，附庸风雅，却登不得大雅之堂。现为中国诗词学会会员，省嫘祖协会副会长，省科普作协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