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川纪事丨玉阳山遗梦

富丽怀川

谨以此篇纪念

沁阳历史文化名人唐代著名诗人

李商隐诞辰1210周年



玉阳山遗梦

文／富丽怀川

公元827年，玉阳山来了一个学道修仙的翩翩少年，他叫李商隐，这一年他刚满十六岁。

玉阳山是王屋山的一条支脉，这里群峰连绵，山体巍峨，泉水清澈，道观林立，风光旖旎，是学道修仙的一个好地方。一条小溪穿涧而过，这条小溪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玉溪。一条玉溪将玉阳山分隔成两座山峰，西山道观是女冠居住的场所，叫灵都观。东山则是男道士居住的地方，叫清都观。

一、初见



玉阳山的傍晚，落日余辉，洒满玉溪，流水潺潺，寂静幽深，山涧的桃花纷纷扬扬，如天花乱坠。玉溪边，商隐骑着斑骓马从山下向东山的清都观行进。

自十六岁来到玉阳山修道，匆匆两年已过，商隐读书习诗，潜心修炼，熟读道典，但除记住了列仙众神的名号，在修道上并无多大收获。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一辆豪华的七香车出现在石坂道上，从商隐身边穿过，商隐骑着的斑骓马迎着七香车猛然嘶奋，抬头望去，白色的坂道蜿蜒萦回，似乎一直要延伸进入西山的暮霞里，忽见七香车窗帘掀起，一女自车窗内探出头来，只见这女子脸若冰雪，超凡脱俗，看见呆楞的李商隐，嫣然一笑，百媚顿生，随后七香车便消失在远处的暮霞中。

玉溪坂道邂逅，本非相识，然美人回眸一笑，令人销魂，商隐回顾四周，已无一人。她是对我笑的吗？商隐青春年少的心里忍不住“呯呯”直跳。此时，面对玉溪山景，霞光万道，春风拂面，商隐内心已醉，他想，这么美丽的仙子恐怕阳城十万之众见了也会被迷住吧，他的心情顿时觉得美好起来。遂吟诗一首：

白道萦回入暮霞，斑骓嘶断七香车。

春风自共何人笑，枉破阳城十万家。

二、钟情



花谢花开，春去春来。转眼之间，又是一年春光明媚。商隐已在清都观修道进入第五个年头。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已打听清楚那位仙女的情况，她叫宋华阳，是大唐王朝公主的侍女，随公主入道，在灵都观做了女冠。

玉溪坂道邂逅，商隐对宋华阳一见钟情，相思也与日俱增，终于在正月十五上元节，东、西两山道观举行祭神庆典活动之时，与宋华阳见了一面。虽然只是仓促间的匆匆一面，但情人眼里擦出的火花，已使两人流露出相见恨晚之意，他已完全陷入爱情的深渊，不可自拔。

又是一个傍晚，商隐漫步玉溪边，仔细回想一年前的初见，回味上元节相逢的一面，心中生出无限思念。

一弯月儿初现，却没有上元节那日圆满。东风渐满，天气回暖，归雁斜飞，十三弦柱，纤指轻拨，筝声悠悠，撩人心弦，咫尺天涯，不能相见。西山道观的梅花快要开尽了吧，他仿佛看见了宋华阳浅笑嫣然，青黛娥眉，明眸流眄，玉指素臂，细腰雪肤，肢体透香，莲步轻移，飘若仙子的模样。万千相思涌上心头，遂以诗记之：

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鸟使来赊。

未容言语还分散，少得团圆足怨嗟。

二八月轮蟾影破，十三弦柱雁行斜。

平明钟后更何事，笑倚墙边梅树花。

三、相会



季节匆匆，转瞬间，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东西两山道观在灵都观举办盛大的祭神大典，道观里到处是忙碌的身影。玉阳山彩旗飘飘，香烟袅袅，瑞气萦绕，仪仗俨然，雅音仙乐，绕梁回旋。身处如此庄严道场，本应安心静神，商隐却心神不宁。自上元节一别，他与宋华阳已半年未见，其间，虽托人几次捎书，却一次也未见回音，令商隐寝食难安，精神恍惚。

忽然，道场外一阵躁动，原来是公主驾到。随着公主步入道场，商隐终于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宋华阳，他的眼睛死死地盯在她身上，再也挪不开。宋华阳也发现了李商隐，她目光里有惊喜，更有浓浓的相思。

宋华阳随公主莲步缓行，当路过商隐身边时，在宽大的袍袖掩盖下，两人的手在袖中盈盈一握，又马上分开。他们有欢欣，更有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紧张。商隐被幸福冲得有些晕眩……

事后，商隐对这次相会是这样描述的：

一片非烟隔九枝，蓬峦仙仗俨云旗。

天泉水暖龙吟细，露畹春多凤舞迟。

榆荚散来星斗转，桂花寻去月轮移。

人间桑海朝朝变，莫遣佳期更后期。

四、相思

自道场一别，又恢复了单调枯燥的修道生活，商隐托人几次捎书，宋华阳仍是不回复。商隐终日思念宋华阳，茶不思、饭不想，无心修道。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骑上自家的斑骓马，跨过玉溪，决心去找宋华阳倾诉衷肠。无奈，公主制定的清规戒律十分严格，平时不允许男道士踏足观内。在灵都观门前，徘徊了许久，商隐也没见到宋华阳，他只好牵着斑雅马闷闷不乐地往回走。来到玉溪边，他把斑骓马拴在柳树上，在溪边找了块石头坐下。面对青山绿水，思念佳人，许多惆怅涌上心头：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已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

一首吟罢，仍难释怀，遂再吟一首：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商隐在溪边一直呆到月上柳梢头，方才回去。踏着如水的月色，万千思绪，几多感叹，想心上人儿却难以相见，如同嫦娥被困广寒宫中，有苦难言。几多不甘，几多伤怀，几多思念，化作诗句：

偷桃窃药事难兼，十二城中锁彩蟾。

应共三英同夜赏，玉楼仍是水精帘。

五、缠绵

夏去秋来，转眼间，枫叶映霜红，一川夕阳浓。晚霞下的枫叶染红了玉阳山，玉溪的流水在夕阳的映照下也闪动着红色的波光。漫山红遍，流光溢彩，散发着迷人的秋韵。远远望去，红彤彤一片，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与霜寒挑战。商隐选了两片最好的枫叶，题了诗句，给宋华阳捎去，却一直未见回信。

落雪的时候，商隐听说宋华阳要跟公主回长安过年，等他赶到灵都观，已是人去楼空，美人已不见踪影。

紫府仙人号宝灯，云浆未饮结成冰。

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

冬去春来，万物萌发，百花盛开。经过一年的等待后，商隐终于等到了迟来的爱。第二年春天，商隐托人捎去的信，很快得到宋华阳的回应。两人很快就坠入爱河。白天有诸多不便，他们只有在夜间想方设法出去幽会。爱情的诱惑有时不可思议，也让人变得疯狂，两个人一旦突破禁忌，就变得不管不顾，不考虑后果，玉溪旁、丛林间、草庵中……都留下了他们爱的足迹。

欢乐的日子总是嫌短，又到了宋华阳陪公主返回长安的时候。临行前，两人在一处道观内幽会，依依惜别，几多不舍。事后，商隐写了一首《圣女祠》：

松篁台殿蕙香帏，龙护瑶窗风掩扉。

无质易迷三里雾，不寒长着五铢衣。

人间定有雀罗什，天上应无刘武威。

奇问钗头双白燕，每朝珠馆几时归？

分别时，商隐向宋华阳提出还俗成婚的要求，宋华阳沉思良久，终因身不由己，无法答应商隐的要求……

六、伤别

公元828年，商隐受天平军节度使令狐楚的邀请，要离开玉阳山，到郓州令狐楚的幕府中当差，这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将告结束。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最后的几个日夜，两人仿佛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时至春暮，软风轻吹，残红铺地，芳草萋萋，细雨绵绵。分别前夜，两人相拥在一起，倾诉无尽的爱意和伤怀：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爱情已经完全没有希望，面对相亲相爱的人，却不能终身相伴，不由人伤心欲绝，悲痛难忍。商隐后来写下了《碧城三首》：

其一：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

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其二：

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

不逢萧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

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

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

其三：

七夕来时先有期，洞房帘箔至今垂。

玉轮顾兔初生魄，铁网珊瑚未有枝。

检与神方教驻景，收将凤纸写相思。

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

宋华阳不能还俗，不能终身相伴，对李商隐来说，是个终生的痛。后来，他先后写了《月夕》和《嫦娥》，抒发无尽感伤：

月夕

草下阴虫叶上霜，朱栏迢递压湖光。

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恒娥应断肠。

嫦娥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七、重游

二十年后，又是暮春时节，在缠绵的细雨中，商隐重访玉阳山，已是物是人非，人去楼空。道观虽在，佳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灵都观的台阶上结满了绿苔，来到当年与宋华阳最后分别的圣女祠，满腹话语无从倾诉，在无限伤感与怅惘中，李商隐写下了《重过圣女祠》：

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滴得归迟。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八、锦瑟

在以后的日子里，尽管他结婚生子，有了爱他的妻子，但商隐一直忘不了那段在玉阳山刻骨铭心的爱。再加上仕途不顺，饱受排挤打压，他只能在无限的悲愤和感伤中度日如年。

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商隐独立楼台，看着满地黄叶飘零，庭中的疏竹摇曳，恰如伊人修长的倩影。他睹物思人，惟觉往事如梦，年华已逝，胸怀感伤，不能自已。于是，便挥笔泼墨，写下了《锦瑟》这首千古绝唱：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仿佛又回到玉阳山下，玉溪水畔，桃花飘飘，纷纷扬扬。他骑着斑骓马，看着七香车奔驰而过，在斑骓马嘶叫声中，宋华阳掀开车帘，冲他嫣然一笑，这是他们两个的美好初见。醒来，只是飘渺一梦。多少难言之痛，至苦之情，在心中郁积，无法排遣。

在《锦瑟》诗成后的第二年，李商隐便在忧郁中死去，终年47岁。

本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