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千山 与雪共白头

歆雯

题记：越冷的天，越需要温情的世事，闲着也是闲着，来，看看我这平常世界的点滴暖心事吧。

一

川黔下雪，除却高山之巅，极难见轰轰烈烈的鹅毛大雪，大多是随性柔顺的，落在身上，也像君子，谦和淡然。

每年都盼着下雪，常常是失望的。

清晨，山上的朋友说初雪已至，银装素裹，奈何太阳一出，万雪消融。

发来的图片里，翠竹浅雪含笑，松杉薄雪覆头，茶花嫣红露雪，她盈盈而笑，冻得通红的手里，握着一个雪人。

那雪人，应是积遍山野才捏出的吧，我们曾经有约：每年冬天不管谁先见到初雪，以雪人为盟，天涯海角，就当一起赏过雪了。

风过千山，与雪共白头，便是如此吧！？

二

川南的四季，暖昧不清，一点也不分明。

这个时节，北方的朋友发来的图片里，不是漫天冰雪，一望无垠的白茫茫；便是万物枯萎，萧风瑟瑟的荒野山河。我的故乡，倒像极了初春，野果挂满枝头，桔子柚子果实累累，野菊花还在山野里笑看艳阳，就连原本落光了叶子的桑枝，嫩叶也破芽而出，那些冷风，全当了摆设。

丰收后的田野是丰盈的，并不是累累硕果才让人觉得是收获，失去了谷穗的田野，成了鸟雀鸡鸭的天堂。我喜欢那些看似荒芜里潜藏的生灵，只要留心，处处可见。

总有些生命，傲霜而居，也有些希望，会在极深的绝望里重生。

三

冬天腰椎复发后，很少走远路。遇数十天才有的艳阳，忍不住沿乡路而行。

乡村路上，随处可见砍柴的，种地的，打小牌的……天一晴，人气便沸腾起来。在密林中的乡间路上，正诧异路面的整洁，一个大姐仗着扫帚立在不远处，见我过路，让我帮忙，在一张表格上签字留电话，证明她扫过公路。

交谈之下，得知是村里为照顾贫困的她，给了她这个维护村路的活，有好几公里，每个月六百元。我说：这段时间叶子天天落，扫这么干净干什么？这条公路，差不多都是坐车或骑车一晃就过了，像我这样走路的人极少，少扫几次哪个晓得？

她回道：我自己晓得啊，自食其力，不扫干净我睡不着。

听她说完，我自惭形秽。

很多平凡而微不足道的事情，因为认真，才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四

这曾经是一个远近闻名的酒厂，位于长江边，以地名为厂名，铜千湾酒厂。

酒厂曾火红一时。父亲在世时，家里喝的酒，也大多来于此厂，因为厂长和我父亲，是干亲，当时两家走动频繁。

父亲教书的乡村学校，离酒厂有四五里路。那时候，学校每年都会组织一二次户外活动。常见的便是野炊，大家从家里背上锅 、碗、筷、油、盐、柴、米等，到宽阔的地方去进行野炊，酒厂下面有一个形似大锣的河滩，是野炊的绝佳好位置。学生们都是乡下的孩子，很多都会上树掏蛋，河边抓蟹，野炊的时候，河滩上那个热闹劲，就像过节一样。

我记得有一次，学生们抓的螃蟹太多，父亲还带了些回家给我吃，一个个炸得油酥香脆，所以印象深刻。我小时候在镇上读书，学校搞野炊是去离校五六里外的中坝河滩，并未去过铜千湾河滩。

这些年，通村公路修好了，到处四通八达，回娘家时便爱沿着乡村公路走，从父亲当初教书的乡村小学走到铜千湾酒厂，再从酒厂走到家，一个环线大概七八里路左右。

几十年物转星移，父亲已经去世有二十三年了，教过的小学已拆除合并到了镇小学，旧址破落。酒厂前些年因经营不善关闭了，现在同样残破不堪，唯有厂旁的香樟树，越来越葱郁。

走在这条路上，我总想到父亲，想到他曾经无数次的经过这些地方，我现在遇见的人，也许曾经是父亲的旧友，也许有些还是父亲的学生……

这样想着走着，这条路便一次次的通向了父亲的怀抱。

五

散步的时候，看到公路上有一堆柴叶，在这个散着松香气的柴叶前，我停留了许久，甚至伏下了身子，把里面的松果挑出来摆出了各种形状。

农村的孩子，小时候，有几个没有找过柴呢？背着比人高的背篓，带上柴扒，到森林里去，里面满是松树，青冈树，香樟树……那些枯枝和落叶，便是我们的目标。

但常常是我们正捡着柴的时候，吆喝声便响起来了，主人家不许我们在林子里拾柴。那时候，家家都需要烧柴做饭煮猪食，靠山有林的还好，不必为柴火费心。没有山林的人家，一年四季的柴火也是件难事。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山里人家，差不多每家每户外面，都堆满了整齐的柴火，他们在冬天没事的时候，爱拿着斧头等工具把枯树弄成相似长短的节，然后再劈成块，横竖成形的堆满屋外的沿墙，远远望去，很是壮观。

我的故乡是丘陵地，田土丰厚，山林极少。母亲曾和我说起她刚嫁给父亲的时候，很不习惯。她娘家靠山而居，煮饭都是烧的好柴，刚嫁到父亲家时还未分家，和奶奶，叔叔住一起。父亲因为没有山林，柴火不容易找到，便烧煤炭。生火是一件技术活，母亲刚嫁过来，以前从未烧过煤炭，根本无从下手，脸皮薄，也不好意思问别人，父亲整日忙里忙外，也不管这些事。那时候母亲烧点热水都是难事，常常半夜被冻醒，手脚长满了冻疮，又痒又难受，感觉冬夜特别的漫长难熬。

我想，每个人生命里，都会有一些难熬的冬天，因为种种原因。

现在我们住的地方，农村都普及了电和天燃气，取暖煮饭的方式各种各样，烧柴火比较少见了，不过一般家家户户都保留了柴灶。

我喜欢的事，是冬天坐在灶前，把带着木香的柴火放进灶里，在一膛燃烧的火苗里想一些存在或不存在的心事。

六

我很久没骑车了，前几天，约上了简单一起骑车。

简单越来越爱回忆往事。

一路上说起许多年前我刚刚骑车的时候，去密溪吃柚子，在拐弯的地方飞叉叉的骑过去，来一次翻滚，把裤子都摔破了，灰头黑脸的起身说没事。

刚认识我的时候，骑车那个瘾大，市里自行车比赛骑大石盘，天热得像火炉，居然一个人偷偷每天骑十多公里，再爬四五里上坡路去大石盘训练，晒得像非洲黑人一样，最后得了第一名。

赤水举行的全国自行车爬坡赛，把不少男的都甩在了后面，当时某某人大喊着“这女的就是个蛮子”。

翻看旧照，发现某年三月一起骑车，路上杜鹃花开得红红火火，照了很多漂亮的相片，那时真年轻。

去看初雪，一群人走在山间，捏着雪球相互攻击着，不一会就就都白了头；

有段时间常常在我家吃饭，一群人闹着笑着，谁谁喝了点小酒醉得不像样子……

和她骑了不过十多公里路，在她的点滴回忆里，我过完了近十年的骑车生涯，很多我忘记了的事，她还帮我记得。

那时候，为了热爱，奔赶山海，再难的路，都在车轮之下。

那时候，心怀热爱，再多的伤，也隐忍着一笑而过。

曾经那么多的肆意和轻狂，真实而热烈，现在想想，很是遥远。

再也回不去了，每次她讲完一件事，总会以这句为感叹。

曾经最爱照相的她，现在镜头对着她，她就会躲开了去，因为觉得自己长胖了，照出来不美了。

曾经什么集体活动都很积极的她，现在和我一样，几乎消声匿迹了……

她说：时间真是个臭流氓，调戏了我们的回忆，又勾引着我们的余生，不知不觉就上当了。

我笑她的矫情，心里忽然莫名的酸楚。

曾经，那些热爱，随时间就淡漠了，失去了奔跑的激情，失去了热爱的理由，甚至，连亲密的友情也一点点的消失了。

有人说：没有血缘关系对你好的人，都是上天恩赐的礼物。我们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礼物就过期了。

年纪越大，越难用尽热情去热爱什么，也很难再有新朋友走进生活。而最不得不面对的是，曾经以为会相守一生的人，不知不觉就散落天涯了。

有些人一直存在，是为提醒你不要忘记。

其实，在世间：

有热粥相迎，有情可相依，有心可温存，有人愿意相守，有可以取暖的回忆……

世间美好，环环相扣，再冷的冬天，又能怎样呢？时光从来不语，却能让心百转千回。有些人来了去了，有些人近了远了，相遇错失，悲欢照旧，全都承蒙。

我们不过暂住人间，岁月不堪数，故人不如初，唯愿，风过千山，与雪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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