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

天河奔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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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婆的家，在柘月岭，大山旮旯里又穷又闭塞的地方。

春分过去，清明迈步就来了。菲菲细雨迷迷蒙蒙落了几日。

清晨。天光之手掀开夜的盖头，群峦上部露出青白的天，青白里掺着蒙蒙的灰色。太阳依旧不见踪影，懒懒的赖在某个角落瞌觉。

檐角猪栏边，公鸡披一身锦衣绣褂，倍有精神。它立在瓜棚上，爪子稳稳抓住篱笆架子，伸长脖子打起鸣来，颈子上一圈毛立起，高亢中略带沙哑，叫声吵醒了神婆家的小侄子。

小童醒来便囔囔，奶奶，我尿尿。神婆拎起竹筒做的“夜壶”，颠着小脚慌忙跑入房里。毕竟，神婆待字闺中时是裹过脚的。那时痛不过，常趁娘不留神就松裹脚布，故而神婆的脚比一般裹脚女人的脚大些，也跑得快些。

小童一边往尿壶里尿尿，一边揉眼，看起来不太高兴，显然是叫该杀的公鸡吵醒的缘故。

小童的心情似天上的飞云。见了奶奶，小童旋即换了喜欢的颜色，眉飞色舞，说，奶奶，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是不是梦见老鼠打地洞了？奶奶故意打趣道。不是呢，是梦见咱家门前的桃树开白花了。

猝不及防地，神婆被小孩子的话吓了一跳。拎在指间的夜壶险些滑落，好在没打翻在床沿。阿弥陀佛。神婆忙在心里祷告。倘若手里无物，定会双手合十。

放下夜壶，捂住小童的嘴，神婆生怕童子说出别的不吉话来。小孩子口无遮无拦，一开闸就合不上。神婆心头突突地跳，心慌气短起来。沉下脸，忿忿斥道，清晨漫早的，莫打乱哇，仔细奶奶掌嘴！这小童听了，委屈地闭了嘴，灰暗着脸，呆呆望向神婆，不明说错了什么，一副委屈样子。

神婆定了神，心下有了不详感。

　　这小侄子，是丈夫二堂哥堂嫂的小子，小名叫个达愣。堂哥堂嫂在周边县地跑水运。人缘好，又勤快，正是挣钱养家的年纪。生意人居无定所，风里来雨里去，水路湾多滩险水流湍凶，带个孩子多有不便。年前将达愣托给神婆夫妻照看。

正月里来闹过元宵，达愣满五岁。生得虎头虎脑，壮壮实实；伶牙俐齿，没一点儿愣劲，如山里的画眉喜鹊，招人疼爱。

神婆被达愣方才的疯话弄得如十五个桶打水七上八下。给小童穿衣服扣错了扣子也没发觉。达愣不满地囔囔，神婆才回转神来，赶紧将扣子一起解了，重新扣好。慌手忙脚帮达愣穿好衣裤，叠了铺盖。神婆又念了句阿弥陀佛。抱小童来到厨房，安顿他坐在灶前鸭婆小凳上烤火。

捞起锅里的米来看，烂过芯了。该死的老东西！神婆在心里骂一句。

老头子一早牵了山羊出门，一个时辰了，还没回家。乡下人，地里事多，转着转着就晚归也是常有的事。神婆转念这么想，仿佛拉屎不出怪茅厕，一丝尴尬飞上脸颊。

她慌忙把筲箕搁在木盆上，用葫勺将米和汤舀入筲箕里，滤出米汤。竹掀涮了锅，舀几瓢山泉入锅，摞上空饭甑。往灶膛里添上木柴，只等水沸甑滚下米蒸饭。乘这个空当，她转身进了卧房，取了夜壶，把童子尿倒入灰舍尿桶里。净了手，从厅堂神龛前的香案上取了三根香和一把火纸，在门前西角大桃树下的小土地庙里焚起香，点燃纸，脸朝西，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这土地庙，只容得一人猫腰驼背进去，是神婆的私人礼拜地。早年，她不惜本钱特意请泥瓦匠专门修砌，没少花钱。要说起神婆对神灵的信奉和虔诚，那可有一段不平常的缘由。

神婆和现在的老头子是二道婚。

嫁过来数年肚子一直没隆起的迹象。远远近近的地方都去过，求了神，拜过佛，都没用。万念俱灭的神婆从此死了心，做了居士，虔诚地吃斋念佛。每日早起，香案上必供奉早茶晚茶各一盅。每月初一十五必吃素吃斋，豆渣饼或者盐姜就米汤下饭。每逢观音娘娘等大小菩萨生日，必在小庙燃香，有时也赶往地方上的大寺庙里作礼拜。

这个季节，逢江南春早。门前那桃树，正繁花满枝，灼灼欲燃。即便是在阴阴的天幕下。

几天后，亲戚家派的人来登门报丧。说夫家族里的老奶奶殁了，就在小侄子说梦的那天早上。

神婆想起正月里酒桌上亲戚说起那九十几岁婆婆病入膏肓的话，心下念了句阿弥陀佛。

神婆屏气定神，平静地把来人引入厅堂坐了，沏一杯清茶。那茶叶，还是去年做的明前茶，喝一口清纯无比香气馥郁。神婆说，先生一路辛苦，您请慢用。

报丧人前脚刚走，神婆取了烛纸，颠着小脚进了小神庙。

燃起三根香，点燃一叠草纸，口中念念有词。回屋跟老头子说，明儿你赶紧去吊唁去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