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铃铛

寒雪

“老爹回来啦！是老爹回来啦！我听见铁铃铛的响声啦！我听见……“妈妈，您又梦见姥爷了”？我睁开朦胧的双眼，看见女儿站在床头。“是啊，梦见老爹回来了，还沒见着面呢，你就把我给喊醒了”。 “您为啥哪次梦见姥爷回来都能听见铁铃铛响啊”？ “那是因为老爹的运输队里每头牛的脖子上都戴一个大铁铃铛，一头牛一挂车，一个队有三十六挂车。这三十六个铃铛的阵势可不能小觑啊，无论走到哪儿，未见其车队，先闻铁铃响”。 “那每次回来都能听见铁铃铛响吗”？ “那也不是，刚解放那会，多伦城有二个出城路口，一个西城门和一个东城门。二个城门二座大桥，因为这个小城四面环水出入城镇必须走桥。后来城门拆了，出入也方便了。“那时候的家，离东大桥近，老爹从东门出车，来去都能听到，从西门出车就听不见了”。 “那他们都运输些啥呀”？ “那可丰富去啦，比方日常生活中所有的物品，牙刷牙粉胰子盒，锅碗瓢盆烟袋锅。棉花布匹煤油灯，油盐酱醋碱皮革。锨镐镰锄铁耙子，烟酒奶食兼糖果。凡其所用，应有尽有”。 “那他们出去吃住在哪呀”？ “他们一出家门，走到哪儿住到哪儿。每人负责六挂车，六个人一组，每组一个大帐篷，一口大铁锅，走到水草丰盈的地方，就安营扎寨，埋锅起灶。莜面各做各的，有搓鱼子的、有推窝子的、有揑窝窝的……做好大锅里一蒸。佐餐的菜就是各自从家里带来的肉丝辣椒炒咸菜。吃罢饭轮流放牛，没班的可以休息了”。 “他们不害怕吗？有没有危险呀”？ “解放后就没有强盗和贼了，有时偏僻的地方会有狼出没。他们晚上都会在帐篷外笼一堆明火，狼怕亮，不敢近前。夏秋多遭蚊虫叮咬，冬季严寒袭人”。 “冬天睡野外不冷吗”？ “老爹出门的行李一年四季都是大毡子，大羊皮褥子，冬天还有一块能包住脚的脚蹬毡。穿大羊皮袄，大羊皮帽子，能围住脖子的那种，老爹管它叫大尾巴帽子。脚上穿的有两套鞋袜：好天穿毡袜加棉乌拉鞋，雪天穿毡疙瘩。听老爹说冬天早上起床都起不来，因为蒙头睡的被子上已经结冰了，被子边上的冰跟头发连在一起，很难扯开。白天走路时把被子搭在车上晾干，晚上接着盖”。 “他们走一趟得多久才能回来呀”？ “那可没准儿，短的三两个月，长的一年半载。有时候老爹回来我们都不认识了，胡子拉碴的，像个老头儿”。 “姥爷愿意干运输吗？又遭罪又不着家的”？ “呵呵，愿意。人家境界可高呢。每次回来都欢天喜地的，从来都不抱怨，所说的都是稀罕事，高兴的事，逗得家人合不上嘴。老爹说了，全城人的衣食住行，全靠他们运输，如果运输大队怕苦，这一城人的生活咋过？能满足大家的需求，苦点累点算个啥”？ “走那么久，你们想他吗？他想你们吗”？ “想啊，我们天天都盼他回来，喜欢听他永远也讲不完的新奇故事。喜欢他每次给我们带回来的小确幸：有时是好吃的、有时是好玩的、有时是几本好看的连环画册，有时还给我们带回时令的野果。老爹每次回来都在墙上给我们姐妹几个做“个头儿记号”，看谁长得快，看谁长得高。我们上学以后检查谁的字写的好，谁得的红ⅩX少，好的有奖励，次点的批评兼鼓励。问我们谁最听话，谁帮爷爷打洗脚水，谁帮妈妈做的事情多……如果晚走两天，还带我们出去玩”。 “姥爷回家能呆几天呢”？ “老爹回来卸完货，验收完毕后修修车，调整调整牛，就该准备下趟的行囊了。这几天里洗洗衣服，泡泡澡，刮刮胡子理理发，帮妈妈置办点生活物资、炒点咸菜、烙点干粮、给爷爷剃剃头，帮妈妈干些搬搬挪挪的家务活。有时三五天，最多也就一个周，之后就开跋远行了。下次回来不知何时。过大年时可以呆上一个月，年前他老人家可是个大忙人，炕上柜上红纸摆得满满的，都是向他求对联的邻居送过来的”。 “姥爷在外面如果有事，怎么联系呢”？ “那时候交通不便，成年累月几乎见不到几辆大解放车，马车也不多见，偶尔能看见骑毛驴的。交通基本靠步行。所以外出的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根本不知所云。双方各自惦记着他人，都默默为对方祈福”。 “姥爷干运输后悔过吗”？ “无怨无悔，他干这行一干就是几十年。运输经验很丰富，人脉也很广，人随和，头脑也灵光，虽然仅上过两年私塾，可写得一手好字，还会说些常用的俄语和蒙语。打起交到来比较方便”。 “姥爷跑车这么辛苦，身体受得了吗”？ “跑车的确很辛苦，几乎等于长途跋涉，而且是徒步行走。他舍不得坐车，心疼那个拉车的牛。他把那六头拉车的牛视为兄弟，每每卸车后无论有班没班他都亲自找最好的草地去放它们，保证让它们吃饱喝好。有空就给它们抓痒刷毛，贴脸说话。老爹能吃能喝，能走能跑，身体非常好！宿营放牛时，经常找些野菜野菌采些时令野果给队友们吃”。 “我也喜欢姥爷，等我长大了也做个像他那样的人。姥爷在你的心里是个啥样的人？你敬佩他吗”？ “老爹心地善良，关心他人，孝敬父母，怜惜妻儿，他一生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他是一个最最平凡的人，虽一生默默无闻，但却是我心中顶天立地的英雄。是他用毕生精力支撑着这个家，是他无私无畏的把我们抚养大。他尽其所能给予我们所能予的，他忍辱负重只愿我们健康长大，他受苦受累只望家人福寿绵长。我们渐渐长大，他却日日衰老。我们长大成人了，他笑了；我们事业有成了，他乐了，他的腰弯了，背驼了，他看看孩子们出息了，他颔首了；他的头发白了，眼睛花了，瞧瞧绕膝嬉耍的孙儿们，说值了；父恩如山啊！有他这样的父亲做儿女的深感确幸！老爹是我心中的太阳，时时刻刻都温暖着我的心房。他是我最佩服最崇敬的人，他永远是我人生中的榜样！几十年里铁铃铛响了，老爹回来了。铁铃铛又响了，老爹的车队又启程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老爹仙逝后，梦中的铁铃铛经常在耳畔回响。仿佛次次都能看见慈祥的老爹站在桥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