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红柳

大漠独行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父亲站在红柳树旁细看柳芽,微风吹过,父亲像是被春风吹弯了腰的红柳……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题记</b></p> <p class="ql-block"><b>  几天前,父亲给儿子和妻子各打了电话,告诉她们,福利中心可以探视老人了。父亲的电话我们都理解,他是想见一见家人,在父亲的生命中,妻子和儿子占有重要位置,毕竟在我成家,母亲去世以后,我们在一起生活了24年。</b></p><p class="ql-block"><b> 今年,由于疫情原因,父亲没有和我们一起过春节,无论对于父亲,还是对于我们,都是一个遗憾。妻子回来说,父亲说他马上要上二楼了,也就是说,在二楼生活的是行动不方便的老人,父亲要生活在他人护理之下了。听了妻子的话,我的心里一痛,在我们心中,父亲一直是山一样的强壮,十年前,77岁的父亲能把一袋50斤的大米一口气从一楼扛到六楼。十年,父亲失去了健康,父亲也渐渐走向孤独。我们都忙于工作,或者是照看下一代,没有办法,为了让父亲及时吃到饭菜,能有一群聊天和娱乐的老人,不至于自己在家孤独寂寞,我们选择了福利中心,父亲很愿意去,我想这愿意里面,有父亲对我们的理解,有他对下一代毫不犹豫做出的牺牲,像我一样,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有时,情绪低落,想发怒,想呐喊……想想孙女需要人照看,也就释然了。可是,父亲做出的牺牲,他和我们的下一代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啊!</b></p><p class="ql-block"><b> 儿子小的时候,绝大多数时候是父亲带,所以,父亲和儿子之间感情很深,儿子读大学的时候,每次回来都和爷爷住在一起。儿子有了孩子,父亲每次打电话,首先赞问儿子的女儿——他的重孙女怎么样?说来也怪,我们说话父亲听起来很吃力,但是,他的重孙女说话声音不大,父亲却能听明白。上一次,妻子在儿子那里照看孙女,父亲打来电话,并且要考考重 孙女。父亲的问题是“树上有十只麻雀,一枪打下一只,还剩几只?”、“毛驴头朝北吃草,尾巴朝向哪里?”父亲这样的问题,像他一样苍老,孙女是不会理解太爷爷的问题。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学前教育,这样的问题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孙女只好一遍又一遍问:“你在说什么?”我们小的时候,父亲问过相同的问题,那时,我们似乎不屑回答父亲这样的问题,总觉得父亲的问题没有创意,老掉牙了。我知道,父亲把这样问题抛给孙女,是他在关心我们的下一代够不够聪明。</b></p><p class="ql-block"><b> 有一次打电话,妻子安慰父亲,等疫情结束了,把他接回来住几天,大家欢聚一下。父亲直言,重孙女不回来,相聚有什么意思?父亲一直就是这样,说话不会讨巧,往往还会揭开别人的伤疤。在农村居住那会儿,邻居胖婶常来我家,说起生活中的一些问题,父亲很能和她“抬杠子”。有一年,胖婶家杀了个不足百斤的年猪,胖婶说她们吃了很多顿肉馅饺子,父亲不服气,掰着手指和胖婶细算……胖婶走后,我们都劝说父亲给他人留有颜面。可是,父亲不会,一直都没有学会。今年,父亲八十七岁,说话还是不会绕弯子。有时,我说话也一样,别人不愿听的话,为了工作需要,也对对方负责,都要直接说出来,我自己称作是“灭火”。本来父亲的这一性格我不喜欢,但是,我为什么有和父亲有着相似的性格?五十年,我们共同走过的生活之路,深深浅浅留下相似的脚印,尽管我们走的绝不是一条路,我也不会遗传父亲的什么基因啊。</b></p> <p class="ql-block"><b>  红柳树,小园中的那株红柳树,和我们一起度过了几年贫寒却又快乐的时光。想到父亲,为什么会想起那株红柳?父亲对于那株红柳树一直是排斥的,他所以能勉强接纳那株红柳树,这里面满满的是父亲对儿子的包容。靠土地为生的父亲,把土地资源看做和自己生命一样重要。一株柳树来我们园子安家,要抢占有限的土地资源,按理,父亲是绝不会同意的。有时我想,那是我当了父亲以后。如果我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会不会容忍我的任性?也许他不会,他在土地上播种希望,他不能允许一棵无用的红柳树,抢占瓜果蔬菜的生存空间。在土地使用上,父亲历来是讲原则的。</b></p><p class="ql-block"><b> 应该是一个春天,孩子在野外疯跑,折下柳枝做柳笛,也许是看到柳枝上的新芽,也许是我觉得自己园中有柳树,做柳笛更方便,于是,我把一株小的柳树连根挖回家,从此她来我们小园安家落户了。那株柳树着实给我带来快乐,春天做柳笛,还有柳叶莺常常三五一群,在柳树上捉虫子,吃饱了,她们在柳树上谈情说爱,我们可以免费听柳叶莺清纯的音符。夏天会有蝈蝈在红柳树里歌唱,秋天父亲用柳枝编筐,冬天成群的麻雀在红柳树上眺望……</b></p><p class="ql-block"><b> 有一年,我养的黄雀被邻居家的猫咬死了,伤心难过之余,我给黄雀选择了永久的归宿,在红柳树下,为黄雀举行了葬礼,只有我一个人参加的葬礼,像是黛玉葬花。从此后,不再养黄雀,年少的我很怕经历“生离死别”。读书累了时候,常常会驻足红柳树下,看着那个已经被时间抚平的“坟冢”想象着睡在泥土里的黄雀会不会寒冷?后来,离开家乡,到外地读书,每每想家的时候,都会想起那株红柳,想起红柳树下,被我埋葬的那只心爱的黄雀。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不止一次想到死,想到许多年后,我会像那只黄雀一样,躺在冷冷的泥土中,然后化作一片荒芜。那时想到“死”,会浑身发冷,自己一下子会跌落在无底的黑洞中。随着岁月的老去,对于“死亡”那份恐惧渐渐变得麻木了。母亲去世了,老姨妈去世了,爷爷奶奶去世了……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亲人,我知道,有一天我们也会被后辈送走,这是生命的必然,没有选择,不可抗拒。</b></p><p class="ql-block"><b> 父亲绝不是心灵手巧的人,居住在沿江一带的人,都会做捕鱼工具,父亲不会。都会抛网捕鱼,父亲不会。父亲的意念中,农民的本职工作就是种好土地。但是,父亲会编筐,尽管父亲编的筐没有好的颜值,但是,父亲编的筐很耐用。挎着父亲的筐,我们挖过土豆,我们掰过苞米,我们摘过香瓜……当我们汗流满面时,我们怨过父亲,为什么把筐编得那样笨重?让我们白白浪费力气。长大后明白,父亲编的筐多用榆树条,榆树木质坚硬,所以编成的筐结实耐用,自然就有分量。红柳来我家小园以后,父亲有时会用红柳条编筐,父亲的用意很明显,红柳生命力强,每年都有大量的柳枝萌生,如果不人为限制,我们的园子会全部被红柳占领。用柳枝编筐,父亲找到了剪掉柳枝的理由。父亲用柳枝编的筐,相比较用榆树枝编的筐有了点颜值,但是,用柳枝编的筐装不了土豆那样的重物品,只能装点没有分量的生活用品。父亲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起他编筐的选材,在儿女们长大以后,我们却爱上了父亲用榆树编的没有颜值却很实用的筐。父亲在用鲜活的事实告诫孩子们,要做一个踏实有价值的人。也许,这就是父亲的智慧,“大智若愚”,这句话用来形容父亲,似乎很是贴切啊。</b></p> <p class="ql-block"><b>  我们搬离小村的时候,那株红柳树还在。同在的还有一棵杏树,几棵枸杞树。几年后,再回到小村,红柳树不在了,杏树不在了,枸杞树不在了。新的主人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我能理解,一棵没用的树,她怎么会“配”和人抢占生存空间?在土地资源有限的小村,她们集体消失,不会让更多的小村人奇怪。</b></p><p class="ql-block"><b> 记得,有一次父亲说他梦到园子里的那株红柳了。父亲说起那株红柳很是兴奋,像是谈起久违的乡亲。记忆中,父亲对那株红柳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为什么那株柳树走进了父亲的梦中?父亲一定是想起了他生活了五十几年的小村,想起了我们共同居住了十八年的小屋。父亲说,他在梦里还在用红柳枝编筐,他要给重孙女编一个小巧精致的柳条筐,筐里装满重孙女爱吃的蛤蟆酥。父亲的梦是温暖的,一向不喜欢红柳树的父亲,终于在心中植下了一株属于他的红柳树。在寒冷寂寞的日子,是那株红柳树给父亲带来慰藉。红柳和父亲曾是一对矛盾体,我横在那对矛盾中,是时间,让我们彼此接纳,形成默契的包容。</b></p><p class="ql-block"><b> 在我的意念中,红柳是和老屋并存的。是红柳,让老屋前多了一道风景。红柳是小园的主人,有了红柳树的小园,增加了几分厚重。但是,今天想起红柳树的时候,为什么我想到了年迈的父亲?有红柳树的岁月,母亲还在,有母亲的家,那是一个完整的家,有温度的家。日子虽然清贫,但是,我们的幸福指数很高。红柳见证了我和弟弟挑灯夜战的那些奋争的岁月,红柳同样见证了父亲为了生活,透支体力,透支生命的某一段岁月。我不止一次想起过红柳,也不止一次写到过红柳。“消失”不是距离,留住记忆,红柳就会永远在我们心中葳蕤。对于我们家族,红柳成了贫寒岁月的见证和伴行。红柳不会消失,不会消失的还有少年时的柳笛,还有热恋中的柳叶莺,还有父亲编制的柳条筐……</b></p><p class="ql-block"><b> 昨天晚上红柳树来到我的梦里,柳枝上一个个嫩芽在春风里明媚,父亲站在红柳树旁细看柳芽,微风吹过,父亲像是被春风吹弯了腰的红柳……</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237, 35, 8);">2021.03.30</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