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封 表 扬 信

不忘粗心男的糊涂

标题：一封表扬信

体裁：回忆录

作者：红果果

字数：4576







表  扬  信

今天，在整理内务打扫卫生时，无意中翻出一张夹在几十年前日记本中的一篇草稿。仔细一看，是一封表扬信，竟然是我在1990年在甘肃省读书时应校学生会之托写的一篇讽刺挖苦学校学生食堂大师傅们的大志报，抬头是“表扬信”。

一转霎间，30年时光过去了，通过日记还原，再品读一遍这封表扬信，真是回味无穷。





先介绍一下写这篇大志报的时代背景。甘肃省地处于大西北，一年到头一日三餐都是面食馒头，基本上看不到米饭，而且菜的品种单一，这对我们这些南方来的学生来说，简直是吃尽了苦头，而且学校学生食堂的伙食实在是差强人意，几个大师傅们的服务态度也十分生硬，有时甚至辱骂学生，还跟学生打过架。这让学生们都很有意见。

食堂工作人员清一色本地口音，所以应该是雇用当地人承包的。而学校教职工来自天南海北口音各不相同。

学生们几次三番向学生工作部领导反映问题，学工部就敦促学生食堂改善一下，可过不了两天，又恢复原样了。

（下图：1990年在陇东地区秦岭山地进行野外地层剖面绘图实习时的作者留影）

1990年上半年，上一届的学长们即将毕业了，校学生会干部进行换届选举，我班的河北人程雅卓同学当选为新一届学生会主席，我被选入学生会宣传部。

来学校一年了，我们南方学生也逐渐适应了大西北的气候，这顿顿馒头也能忍受了，但对这学校伙食质量越来越不满意。

有的学生就去教工食堂买饭，可人家不卖。说是学校有规定，学生只能在学生食堂打饭。

（1989年，作者在天水市玉泉观景区留影）

于是，有学生就开始暗地里搞串联。八八届学生牵头到各班联络准备搞一次罢课，抗议食堂屡教不改的毛病，但由于意见不统一，没有达成最后结果。

于是又有人提议，写大志报。

我想，他们原来是写过大志报的，不然不会一下子就想到写这个。

那由谁来写呢？他们商讨了一下，推荐了八八级和八九级的两名学生，认为这两位同学文笔出众可以胜任。于是两位同学每人各写了一张大志报，择优录取。

负责秘密策划组织的几名学生看了之后不满意，认为一张没写中要害，光是委屈诉苦。另一张则像是骂大街似的写过了头。于是他们几个自己又你一句我一句东拼西凑写了一张。几个人审议之后，还是不满意。



他们就去找学生会的干部看看学生会干部里面有没有能写这东西的。学生会主席程同学说，这事不难办，找宣传部的王红国来写。

于是他们找到了我，开始我并不愿意趟这趟浑水，主要是担心万一败露会像去年被处理的学生一样没有好下场，到时不光背个处分，连毕业分配都会分到最差的单位去。

他们再三保证不会出卖我。

那好吧。经不住众人抬举，那我试试。

趁着礼拜天，我们十来个策划组织者聚在一起开会商讨。他们把之前写的三张不满意的稿子拿给我看，我看了之后对大家说，这样写不行，我们的目的不是与食堂搞阶级对立，也不是谩骂攻击，目的是提批评意见帮他们提高改善伙食和服务态度，不能把关系搞僵了。

“那你觉得该咋整？” 他们问。

我说以写一封表扬信的形式，就像鲁迅先生那样，表面上看似表扬，实则是像相声那样带有讽刺意味的形式，这样也显得委婉一些。

（1991年，作者在天水空军机场）

大家说好吧，就集体委托我来写草稿。

当天晚上，我在寝室把稿子赶出来，第二天一早给了学生会主席，他看了之后，忍俊不禁说，“写的相当有水平”。中午程主席又召集其他七八个人把稿子给了他们看，问大家有什么建议没。大家拿着我的稿子是边念边笑，说这样写太棒了，句句是刀剜肉一样，讽刺意味十足，反话正说啊。妙！妙！

经大伙儿商议，委托我来把稿子写到大红纸上，说我毛笔字写的好。我坚决力辞，托辞说好久不练了写的不好看。其实我是有私下考虑的，因为学校搞什么宣传拦板报呀、运动会宣传稿呀、系专业科每星期每月的考勤报表呀这些的我都参与，我的笔迹学校应该是熟悉的，再加上我也是领导们器重的考察对象，到时一查首先就会查到我这个班长头上。以前是发生过这事的，那次（就是那次，大家懂的）在校内和天水市区贴大志报的，后来天水市公安局来调查，把我校所有八七级八八级学生的作业本每人收走一本拿去做笔迹鉴定，后来有人被Z F处理了。

我还是退到隐蔽战线的好。

大家也不勉强，就委托学生会另一名毛笔字写的好的学生来把稿子誊写到大红纸上。反正学生会东西都有，取来毛笔墨汁和2张大红纸，在学生会宣传室一笔一划工整地写好。

表扬信有点长，写了2张大红纸。

写完之后，大伙又看了一遍，认为无差错和修改之处了。张贴任务交由2名八八级物探专业的学生，先带回寝室保管，不要让其他学生看到。待到明天早晨悄悄贴出去。



（作者在学校用过的菜票）

先说说学生宿舍大楼和食堂的地理分布关系，学生楼与食堂相隔50来米，中间为一大片空地，平时可以晒被子。学生楼的后门打开，学生们拿着饭碗从后门出去到食堂打饭。在大空地的右侧有一栋老旧的30来米长的干打垒的平房，看那样子大概有几十年历史了，这栋平房以前是核工业西北二O七指挥部的，大约建于五六十年代。现在平房里面住着几家教职工家庭。平房垂直于食堂和学生大楼，平房的墙面很适合张贴通知什么的。



（下图：作者在学校用过的饭票）

学校有出早操的规矩，每天大清早六点钟就用大广播喇叭喊全体学生去大操场出早操，全体学生按班级绕着大操场跑上几圈，然后再做广播体操。有班主任和班长按班级清点人数，再统一上报到边上监督的学工部老师那里。没来的记上，扣操行品德分2分。

清晨六点钟的时候，天才有一丝丝光亮。

第二天清早，全体学生去大操场出早操。趁着这会功夫食堂边上没有人，天还蒙蒙亮，两个学生偷偷地把大字报贴在了食堂门口那栋平房的墙面上。

出完早操回来，学生们拿着饭碗陆陆续续的去食堂打饭，发现墙上贴着二张大红纸表扬信，都围在那看。人越聚越多，有的还指指点点在说笑，有的学生还大喊“写得好”，“真解气”。

我混在人群里到食堂打了一碗面条🍜和一个馒头，打好饭后回到410宿舍，站在四楼窗户那边吃早饭边往下看着学生们看大志报的反应。

（作者在学校用过的课本）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心里暗暗的笑。没多久，食堂的几名大师傅出来了，大概他们是从食堂里看到了外面那么热闹，有人在看什么东西，于是也出来凑热闹看看写了些什么。

他们站在大字报前看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了，他们嘴上在骂骂咧咧。

有人通风报信去了。不一会儿，学生工作部的3位老师来了，学工部的惠部长呵斥着学生们散开不要看了，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大志报揭下来，折好，带着满脸怒气走了。

（1989年，不同专业的6个同学在天水市马跑泉公园合影。左起依次为：作者，河南商城同学，四川同学，温州同学，浙江同学，江西赣州同学）

当天下午，学校把学生会的所有干部召集到学工部办公室开会，严令要求查出写大字报的人是谁。

惠部长坐在办公桌后靠背木椅上，目光如炯，用他特有的慢条斯理的语气说：“先不说别的，啊，单就这张大志报的文笔来说，嗯，写的很有水平。啊，这个，从某种角度说，这也是我们学校的人才。但是！学问没用到正路上，啊，要严肃处理。”

我们在座的几个“地下党”学生会干部偷偷用眼神交换，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表情，有一个还飞快地吐了一下舌头。

学生会的干部们开完会，学工部又马上紧接着召集各班的班长到办公室来开会。要求各班班长认真检查，看看那个写大志报的人是不是在自己班上？

我是班长，又是学生会干部，两个会议都参加了。

回来后，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慌乱，有点害怕了。万一把我查出来或者被叛徒出卖，那我可能会被学校严肃处理哦。





第二天开始，学工部的工作人员挨个的每个班开始进行调查。

写毛笔字的人是谁？

张贴大志报的人是谁？

是谁组织的这次事件？

写稿子的人又是谁？

对于举报者，或者提供线索者，有奖。

这次贴大志报，知道内幕的人只有十来人。那几天我们几个人心里忐忑的很，心里像装着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都生怕被学校领导逮住，那可就去球了要哽屁朝凉。

我们时不时地秘密聚在一起分析事件进展，以便拿出对策。大家一致表示，都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誓死不当甫志高。

跟我同宿舍的几个同学都知道那个大志报是我写的稿子，也知道学生会和闹事学生来找我谈论贴大字报的事情。同宿舍的同学有河南信阳的、山东曹县的、浙江衢县的、江西万年的、湖南湘潭的。

（作者毕业时全班拍的毕业照，二排右3穿绿军装者为作者）

可能也有学校领导怀疑到我头上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也许侦查到了什么线索。但各年级各专业各班的班长都汇报说没发现嫌疑分子。于是学工部的工作人员又来到学生宿舍楼逐个寝室进行调查走访。

到我410来调查时，对每个同学都问得很仔细。我同宿舍的几位同学全都守口如瓶，没有出卖我，都说不知道。

学校方面调查了个把星期，没有调查出个结果。就放出狠话说，组织者、参与者、包括知情隐瞒不报者，都将会受到严厉的处分。

但我们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对抗到底，死鸭子上架——嘴还硬。

敌进我退，以守为攻。

又过去了几天，没有调查出个子丑寅卯。看来学生们革命觉悟都很高，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战友，没有一个出卖同志的。我在群众们的掩护下，最终没有暴露目标，安全的躲过了这一场劫难。

最后学校方面只好不了了之。





下面把我起草的这篇表扬信全文摘抄如下。

🐶🐔🐒🐼🐯🐧🐝🐴🕷🐠🐞🐌

表 扬 信

给学生食堂大师傅们的赞美诗：

亲爱的学生食堂大师傅们，你们生活简朴，每月只吃18元的饭菜，比学生还节省，实在难得。

你们精打细算，尽量节约开支，却每月都能超额上缴利润，理应荣获“铁算盘奖章”。

卖每顿饭时，你们总是把馒头留给学生，把米饭留给自己。这种舍己为人的高尚品质，值得发扬光大。

你们给学生做公仆，每当我们走过卖饭窗前，看到你们那亲切和蔼的面庞，心里便涌起无限波澜。

你们做的馒头具有独特的“地校”风格，外形像坟冢，颜色像重枣，吃起来还能锻炼狗牙。有时还能为学生奉献出陈年馍馍，真是越老越香，禁不住学生们吃完后就手捂肚子去厕所练功。人们高度评价称誉其为“核馒头”。

你们做的稀饭，就像你们的心灵一样清澈照影。

你们做的菜，品种烦多，花色弃全，且看高档肉菜，一个菜里轻而易举的就能找到两三片肥嘟嘟油光光的槽头肉，一看便能增进食欲。同学们心疼你们忘我的工作，把瘦肉都无偿奉献给你们，你们还教导学生打破鸡蛋里挑骨头的传统，在馒头里也来上两粒沙子，开展挑刺竞赛。有同学一下能在饭里挑出十多粒沙子，荣登冠军宝座。

你们为了防止学生发胖，在菜里尽量少放肉少放油，还尽力使低档的白菜帮、土豆片身价倍增，想方设法使肉菜没肉素菜没油。终于使我们身材苗条起来，能够自豪的在大街上巡回展览。

你们引进了南方经济特区的高消费，实行竞争机制，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放开市场价格。于是菜价随着你们的名声一天天看涨，使我们从贫下中农的生活一跃进入小康水平。

你们胆子很大，步子很快。奉行“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你们以高速度为我们服务，不到一刻钟就能彻底解决战斗，大门砰的一声关，便将那些迟到的懒汉们拒之门外。几经警告之后，我们都能跟上时代的节奏，开门便涌潮而入，鞋子被踩掉也在所不惜。

大师傅们呀，你们在同学们心目中已成为人人夸赞的英雄人物，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忘不了你们对我们无灰不至的关怀。

地校学生食堂，引导伙食新潮流。

学生食堂大师傅，人贱人爱。

🐓🐑🐄🐖🐫🐈🐀🐂🍁🌾🌲🌴🕸🐚

现在再看看当年俺写的这封表扬信，嘿，您还甭说，真有两把刷子。中！高，实在是高！

学生时代，就是这么美好，有许多值得回忆的东西。

为了忘却的纪念，今天特把这段往事翻出来，记录在案。

（Over）

（下图：1989年作者拍于天水市渭河大桥）

2021年元月29日（腊月十七，礼拜五），写于浙江婺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