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来顺应……

曾老伍

物来顺应 未来不迎

当时不杂 既过不恋

——重温曾文正公十六字箴言有感

曾老伍

《曾国藩文集·处世金针·修身之要》中有这么一段话：“当读书，则读书，心无着于见客也；当见客，则见客，心无着于读书也。一有着，则私也。灵明无着，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其中的“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这十六字，是曾文正公的处世哲学，被后人视为充满智慧而极具普适性的修身箴言。

南怀瑾先生的《庄子讲记》第七篇《应帝王》中有一句话：“物来则应，过去不留”。这句话的涵义源自《庄子·内篇·应帝王》：“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大意就是：智者的心就像一面镜子，不藏一切恩怨是非，来者即照、去者不留，所以能行事果决，随物而应。——笔者猜想，曾文正公的十六字箴言，也许是受庄子的启发，结合其本人的人生经验而对《应帝王》所作的丰满和延展。

　　关于曾文正公这十六字箴言，后人解读很多，臆解的也不少，有人甚至把这十六字箴言简单地概括为“活在当下”。

　　笔者认为，以下的解读比较合乎曾文正公之原意：

　 “物来顺应”，意思就是：事物来了，或者事情发生了，就要顺其自然，顺势适应和应对（其中的“物”，指随时可能发生的事物、事情）。

　 “未来不迎”，意思就是：对于未来的事情，不要主动去等候、迎接。其中的“迎”，作“迎接”、“主动迎逢”解。

——“迎”如作“预测”解，“未来不迎”的意思就是：对于未来的事情及其不确定性，不要主动去预测、猜测，不要过分地忧虑、担心，更不要杞人忧天。

　 “当时不杂”，意思就是：对当前该做的事，要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不要被其他事所纷扰（其中的“杂”，作“紊乱”、“纷乱”解释比较贴切）。也就是说，在特定时间内专心做一件事，有条不紊地做好那件事，不要贪多求全、左右旁顾而影响做事的效率和效果。

　 “既过不恋”，意思就是：对过去的事不要太顾念和留恋，无论过去有辉煌还是有遗憾，都不要过多纠结，更不要自怨自艾，以免背包袱影响未来。

　　在现实生活中，对一般人来说，要真正做到“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并不容易。一些解释这十六字的学者，往往忽略了在其前面的另四字——“灵明无着”。其实，“灵明无着”是能做到“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的前提。“灵明无着”的意思是：心中因不着一物而通彻透辟，明晰事理，又无挂无碍、无私心杂念。通俗点说，就是心明如镜，心清似水。人如能做到“灵明无着”，当非凡人，而是超凡脱俗、心中“无我”的至人。吾辈世俗凡人，要做到“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实属不易，而要达到“灵明无着”的境界则更难。

　　曾文正公一生践行他的处世哲学，修身律己，以德求官，礼治为先，以忠谋政，对清王朝的政治、军事、文化、经济等方面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不愧为晚清至人。无论是治家、修身，还是治军、治国，曾文正公的修为、功德和著述，值得后世思考和学习的确实很多。后人曾结合其生平事迹编对联颂扬这位旷世至人：“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为师为将为相一完人。”

　　曾文正公尊崇程朱理学，同时也汲取宋明儒学其他支派的思想。其十六字箴言，与道家倡导的顺其自然、顺势而为的哲学观也十分契合。这十六字箴言揭示了为人处世的智慧哲理，因而备受后世推崇并成为许多人的座右铭。

　　不过，真理都有相对性。在笔者看来，这十六字箴言只是曾文正公个人的处世哲学，也只是“相对真理”。

　　比如说“未来不迎”，如果只是训导世人不要负面地预测未来，不要对未来过分地担忧和悲观，那确实是充满积极乐观的正能量。但古人也有这样的忠告：“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先贤的这些忠告，则从另一个角度揭示了另一个道理：“未来当迎”。

　　对年轻人来说，“未来不迎”的道理应领悟，“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未雨绸缪”的忠告也要记取，并对自己的未来早作规划、预先准备。

　　又比如说“既过不恋”，如果只是提醒世人对过去的事不要太顾念和留恋，不要有负面的纠结，那确实是至理忠言。但“既过不恋”并不意味着可以忘记过去。成语有“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上世纪五十年代有部话剧《以革命的名义》，其中有“列宁”的一句台词：“一个民族如果忘记了历史就意味着背叛！”——这句话也被简缩成“忘记过去就等于背叛”。前文的成语和台词，揭示了一个共同的道理：过去不能忘记，历史不能忘记，总结以前的经验教训，可作为今后行事的借鉴。这也说明，“既过”之事，当“恋”勿忘。

笔者绝无妄议先贤之意，上文所谓“相对真理”之说，只是笔者重温曾文正公十六字箴言之个人感悟，或为谬见。

【注】本文首段引文“既过不恋”之后省略的两句：“是之谓虚而己矣，是之谓诚而己矣，以此读《无妄》《咸》《中孚》三卦。盖扞格者鲜矣”。——意思就是：（心中不着一物）这就是“虚怀若谷”的境界，（专注于当下）这就是“精诚所至”的境界，做到这样就能读《周易》中的《无妄》、《咸》、《中孚》三卦。为人处世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就很少会受到抵触和抗议。

（2021.1.10.初稿，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