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岁月

树榕

五、一座美丽的城市

傍晚时分，列车终于到达了终点。我们借着站台的灯光整理装备。下车，列队，舒展疲惫的四肢。

夜幕降临，这是一个万家灯火的城市，城市之光点亮了夜的天空。

下车的地方叫黄旗屯车站，现在叫吉林西站。后来才知道，这个黄旗屯车站是很有来头的。是民国才女林徽因设计，梁启超的儿子梁思成审定的建筑。有人说它是林徽因和梁思成的爱情信物。2014年，还被评为中国最文艺的9个火车站之一。哥特式尖屋顶建筑，卧在那里像个雄狮，高高的塔楼像翘起来的尾巴。年轻人去那里，能想起林徽因的诗。《你是人间四月天》，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那时候不知道这些故事，也看不清车站的建筑，只知道我们来到了一座城市，一座从未见过的，被叫作吉林市的城市。指导员说过，我们的营房就在吉林市，是原来日本关东军的司令部。夜幕下看不清城市的容貌，但想想都很美丽。

我们精神抖擞地背好行装。我又用力地抻了抻背包，把横在背包上的半自动步枪放正，紧紧地跟在班长的后面。

坐了一路的闷罐车，在狭小的空间里熬了两天一夜，已经没有什么方向感了。加上又是在夜间。只知道队伍是在沿着一条街道往前走。不远处，望见一片明亮的灯光。“那一定是我们的营房”。旁边的几个战士窃窃私语，我也在心里暗暗窃喜。但是队伍却从灯光明亮的地方拐了过去。把迎面而来的城市之光甩到了身后。再往前，灯光越走越稀，夜越来越浓。就在我们有点失意的时候，前面又看到了一处灯光。队伍再一次出现了小骚动，“那应该是我们的营房了！”。可是，队伍还是没有停下来，从灯光的边缘拐向了墨一样的夜。

脚下的路变得崎岖，不时会踩上光滑的石头。我们走在一个山梁上，那个山梁连着远方的夜空。肩上的背包开始变得沉重了，队伍里不时地发出响动。连长从前面传来口令：保持肃静，不要响动。那架势，像是要领我们去搞一次“夜间袭击”。队伍陡然地紧张起来。

路越来越难走，夜似乎在延长。走过一个又一个山梁，山梁两边黑黝黝的，隐隐地能看到一些山丘。那里面会有野兽吧！

终于看到一片洼地了，零散的灯光，传来犬吠的声音，像是一个村庄。连长领着我们走进了村庄傍边的一片房子，在房山头开着门的那栋房子前停了下来，对我们说，“这就是我们连队的营房，各班就位，准备就寝”。营区里没有路灯，也看不清那些兵们的表情。白炽灯发黄的灯光从房子里照出来，走廊还是黑乎乎的。我手持步枪，耸了耸肩上的背包就一步迈进门口。突然感觉前脚一下子落了空，整个身子一个踉跄就窜到了屋里。回头一看，额的娘啊！室内竟然比室外矮了一大截。

这就是当年苏联老大哥帮我们设计建造的营房啊！憨大粗，还是半地下的！

简单地收拾完床铺，正要准备就寝。通信员急匆匆地跑过来，通知各班、排长到连部召开紧急会议。气氛突然紧张起来，这人生地不熟的，难道真的会有什么情况！我们没敢脱衣服，等着班长回来。一向严肃的班长从连部回来竟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有个战士掉粪坑里了，连首长叫我们上厕所要小心点，不能走中间的门。原来东北营房的厕所是从两头开的门，每头都有三个门。中间那个门的后边就是一条长长的粪坑，两边的才是蹲坑。南方营房的厕所门开在中间，进去后向两边坐。那个性急的战士习惯了南方的厕所，从中间的那个门就直接进去了，结果……。

虽然是长途跋涉，因为新奇，还是一夜难眠。早早就起床了。想看看关东的太阳与家乡的太阳有什么不一样。

站在房前，我怔怔地看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发现自己的方位转了90度，这里的太阳是从“北方”升起的！

人的第一感觉真是太重要了，一旦形成，很难改变。我在这个城市断断续续生活了40多年，跑遍了所有的乡镇，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这个城市的太阳是从北方升起来的，一如初见。

我们营房的所在地叫骚达子沟，东边的村庄叫下洼子，位于吉林市的西郊，算是离城区比较近的了。

后来我们找指导员，问他：“你说的关东军司令部的营房在哪啊？”他笑着说：“我讲的是军部的营房，你小子不信就去问问”。原来指导员是在调我们的味口啊！但是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子里，后来终于把它搞清楚了。日本人的关东军司令部在吉林省长春市。伪满时期，长春被称作“新京”，是伪满州国的首都。现在的吉林省委大院，就是原来日本人的关东军司令部。68军调防到吉林市时的军部大院，虽然不是日本人的关东军司令部，但也确实有些来头。那个位置，最初是伪满州国吉林省议会的所在地，斜对面是伪满吉林市警察局，后来被吉林市公安局接管，一直使用到前几年才搬走。这两个地方，都曾经有过日本关东军的影子。

东北村庄的名子有点怪，什么一拉溪、狍子沿、莲花泡、铜匠沟，一听就带着野味。骚达子沟就带着点牛羊味，500年前一定是一个牧场，住着一群蛮骚的人。哈哈！

昨晚我们经过的那段山梁，其实是一个很大的训练场，当兵的那些日子，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去训练场的山里摸爬滚打，部队连以下的训练课目，都是在那里完成的。

吉林市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松花江像一条蓝色的绶带，带着夏日的清凉，冬日的琼花，萦绕穿流在这个城市的楼宇之间。“四面青山三面水，一城春色半城江”。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是个吉祥圣地。每到冬季，寒江热浪，玉树琼花，宛如仙境。清圣祖康熙东巡到吉林，盛赞：“松花江，江水清，夜来雨过春涛生，浪花叠锦绣毂明……我来问俗非观兵。”

一次调防，一场变迁，一生梦想，让我与这座城市、与这座城市里的人结下了不解之缘。走进你，认识你，是命运，是缘份。

（个别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