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故事

贺兰山上的小草

　　时间真快，又是一年父亲节。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十二年了。时常会想起他，也总想写点文字纪念他。

　　父亲的恩情道不尽，所以才无从下笔。今天是夏至，又是父亲节，中午还发生了日环食天文景象。不拖了，今天就讲一讲我小时候听他讲叙的战争故事吧。

　　父亲是安徽桐城人，小时候上过两年私塾。家里虽有耕牛，却并不富裕。冬天放牛时没有鞋穿，就踩进刚拉的牛粪里取暖。落下了后脚跟皴裂的毛病，终身未治。

　　听母亲讲，农忙时家里得雇人。奶奶负责做饭，会在每个雇工的海碗底藏上一大块腊肉。你爸一口也吃不上。解放了，工作组每次来都住在咱家。咱家比别人家干净。最后一次，奶奶给人家做饭，爷爷却把灶火浇灭了。爷爷不会做人，怕总是吃亏。

　　这只青玉做的玉龙是方家祖上传下来的。拍的是正面和反面，菜盘子般大。我研究过，龙是明清朝代的典型造型。据说是祖爷爷抽烟磕烟灰用的。1966年全家人回老家，大姑拿给父亲，说：家里没什么东西了，这个你拿走做个纪念吧。父亲小时候是我大姑背大的。

　 方家祖上有人在朝庭里做过官，到我爷爷这一辈已家道中落了。那时家里还有船。1949年4月运送解放军强渡长江解放江南，荣获了“渡江第一船”的称号。没成想土改时，家里被划成富农成份。

在那个年代，唯成份论压了他一辈子。

　　父亲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到朝鲜的那一天，他还不到18岁。他是大年三十岀生的，是在那年属鸡的人里年龄最小的。

　　父亲是铁道兵。他所在的铁道兵第四师是1951年6月组建的，是以铁道兵团直属桥梁团为基础，与中南军区选拨来的新兵合编而成。父亲就是这批新兵之一。

部队番号为8504，负责朝鲜战场上的铁路维护与抢修，保障运输线畅通。

　　他命大。班里十二人，就活了他一人。

　　一次在抢修美机炸毁的铁路中，班长让他回坑道里取一个工具。

　　等他取上工具往回跑时，工地上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石头尘土、枕木还有人都被炸上了天，远远看着天上飘落下许多破衣片。

工地上的人全死了。

　　原来美机轰炸时，也扔下一些定时炸弹。炸弹钻入炸松的路基里，藏得很深。战友们不知道。

　　我父亲说：我们把美军叫美国鬼子。那鬼点子真多，许多新武器都是他们搞岀来的。有了这种定时爆炸的航空炸弹，飞机可以来一趟炸两回。我们是第一次遇到。中国人在战场上遇到了强手，就遇到了学习对象。毛主席就说过，要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这条铁路是生命线。如果军需物资不能通过，任何牺牲都无意义。上级马上调来一个排的兵力，于当天下午抢通了。

大家把牺牲战友的残肢断臂找齐，勉强拚成一具具遗体，临时停放在山坡上。父亲说全班就剩他一个人了，上战场前根本没有想到会这么残酷。

　　晚上让我父亲看守遗体，防止夜里狼来吃。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狼群会嗅到气味聚过来。

　　他有些害怕，就端着枪守在班长的遗体旁。班长生前对他好，虽然阴阳两隔，但也能给他壮些胆子。

　　后半夜，父亲从笔记本里撕下十几页纸，借着月光写上每个人的名字、籍贯、年龄，用石头分别压在他们身边。希望埋的时候能立个碑，以后好找。他特意把班长的名字描粗：李国栋。这名子也深深刻进他的脑海里了

这都是他最熟悉的人了。早上一起从大通铺上爬起来，晚上就躺在这里再也叫不醒了。许多人还不到二十岁。

他帮班长合上微睁的双眼，才感觉到那暗灰色的脸是冰凉的。这个带着自己摸爬滚打的兄长真的走了。心中悲痛之极，却不能大哭。战场上不能暴露目标。

天亮了，部队来人把遗体运走了。

　　从那一夜起，父亲的内心变得强大了。后来补充兵员，我父亲成了班长。他说：什么是前赴后继？这就是！

　　父亲经历过九死一生。所以他很豁达乐观，也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他说：比起那些死在战场上的人，我知足了。未知死，焉知生？他这一点对我影响很大。

　　父亲挺崇拜老班长的。老班长历尽沙场，经历很多，故事很多。他比父亲年长九岁，原是国民党整编74师的士兵。在孟良崮战役中，其师长张灵甫被击毙。他后来与四千多名俘虏接受了我军的教育改造，参加了解放军。

　　班长生前讲过一个抗日战争时期打小日本的故事。他讲得绘声绘色，大家都爱听。

一次，国民党团长视察他的阵地。对面是日伪军的阵地。敌我双方处于相持状态。

　　他报告团长：“长官，对面巨石下有一个敌人的狙击手。要小心”！

　　团长：“那你们为什么不干掉他”？

　　“长官，不能干掉他。他打了十几枪，也没打死过我们一个人”。

　　团长好奇地盯着他。他接着说：我们不能让敌人换一个枪法好的。

　　班长做得没错。我们要善于发现对手的弱点，但是不要提醒他。

　　这个狙击手后来被我方盯住了。这毕竟是个危险点。老班长巧施计谋俘虏了他。审讯时他对老班长说：我枪法很准，但我不杀中国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狙击手说：士兵不执行长官的命令是有罪的，但打不准是无罪的。不打死你们，我能悄悄作主。

　　大家不太相信他的话。他说：我证明给你们看。我能一枪打掉对面阵地上插的日本旗。于是他在士兵们手中挑了一把好枪瞄向对面，枪响旗落。

　　他又说：我每次打掉你们的帽子，是告诉你们把头缩回去。不要给我打死你的机会。不然会被队长察觉的。他极力表白，争取我们不要杀他。

　　一些人的帽子上就有弹孔。有人摸摸自己头顶上被子弹擦伤的疤，心头一下子充满了感激。

　　这人后来被释放了。班长对他说：“你不杀我们，我们也不会杀你的。跟着我们干吧”。班长很欣赏他的枪法。他却说：“对面有几个好兄弟，我也不能杀他们。所以我得走”。

有时候，战场上也会闪现岀人性中善的一面。也有人小声议论：有这么好的枪法，不当兵杀敌就浪费了。

　　走时班长塞给他一点钱做路费。后来收到他的来信，班长才知道他回苏州老家做生意去了。两人时常通信，成了莫逆之交。班长当了解放军后也没断过联系。

　　这个狙击手是个人才。不仅枪法好，就长官交办的事情，他能在“干”与“不干”两种选择中，想出第三种选择：干不好。结果全身而退。

班长和他都是聪明人，也是善良人。可惜班长牺牲了。

　　再后来，班里收到一封来自苏州的信。是寄给老班长的。我父亲一看信封，估计是那个狙击手寄来的，心里就特别难过。老班长都牺牲两个多星期了。

　　父亲告诉我，部队很重视后勤工作。食物保障再加上书信通达，相当于半个指导员。

　　这封信在父亲身上装了一个多月，信封都磨破了。后来父亲想到老班长是孤儿。他的家人全部在日本飞机轰炸中死去了，世上已经没什么亲人了。自己就是他的亲人，于是就拆开了信。

　　信是狙击手的家人写来的，说他死了。他死前叮嘱家人写封信，务必告诉恩人李国栋大哥一声，说他先去那边了。父亲说，那时候的人看重生死之交，也相信来世。

　　信的大意是他给志愿军做军服，在绵祆里掺入大量的黑旧绵花，被查处法办了。

　　朝鲜的冬天极其寒冷，曾冻死冻伤过不少志愿军战士。发这种昧心财的人，天理不容。

　　父亲觉得此人的聪明劲沒用在正道上，可惜了。想不通这么一个深明大义的人，却被无良小利害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话不假。

　　1953年春，父亲参加了朝鲜新木至开城一百多公里铁路的抢修仼务。他说那是顶着美机轰炸扫射抢修的。趁敌机飞过的间隙，每人扛起一根枕木就跑，玩命地干。这样的枕木，搁现在两个人也抬不动。后来沿线布置了高射炮，敌机轰炸才少了。

　　当年六月铁路全线修通，为巩固三八线防线提供了强有力的后勤运输保障。相持战比拚的就是后勤能力。这增加了我方停战谈判的砝码。

　　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父亲说：那天晚上炮声突然响起，惊天撼地。大约持续了一个小时又嘎然而止，大地沉寂了下来。一个小时后传来确切的停战消息，大家才跑出坑道欢呼雀跃。

他后来回安徽桐城老家探亲才知道，同村的一个本家叔叔牺牲在了停战的当天晩上。还是个团长。大悲莫过于此。在朝鲜浴血奋战了两年多，却沒能度过最后几个小时看到和平。

　　回国前夕，父亲专程找到战友们的墓地。给坟头拔拔草、添添土，作最后的道别。父亲把那封信的事告诉了那边的老班长，然后把信压在他的坟头上。信送到了，就了却一桩心事了。父亲明白，自己幸免一死，其实是老班长救了一命。

快两年了，父亲还深深记得他们的英容笑貌。尤其是老班长讲话时的神情还历历在目。可是后来的人却不知道他们的模样了。

　　老班长在旧军队和新部队里都干过，有过对比。他讲，旧军队内部差异化严重，私心者众多，人心涣散，各怀心思，暗地里攀比、较劲、内耗，是散沙一堆。新部队官兵一致，平等、尊重、互助，人心凝聚，英雄辈出，是铁板一块。孰胜孰败？一目了然。

内部无差别、无等级、无特权，是共产党人团结致胜的秘籍。战场上的共产党军官从未在士兵们的视野里消失过。但凡干部有一点点占便宜，都会让军心不稳。更别说干部偷奸耍滑了。这在战争时期尤为重要。可惜蒋委员长读书少了，不懂这些。其实道理很简单，这是由人性决定的。利益总是有限的，多得者往往是少数人，少得者则是多数人。平时无所谓，但在关键时刻，少得者不会为多得者真心卖命的。所以老蒋失败是必然的。他最终是丢掉民心和江山，却装满金条逃亡台湾了。格局小了。不值。

　　“平等和公平蕴含着巨大的正能量。这种能量具有神性的光芒，照亮着所有人的心底，让部队凝聚成一块钢铁”。老班长对一些事物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他曾就读于昆明的西南联大，为报家仇从军了。难怪父亲崇拜他。

　　穿过枪林弹雨的和平鸽飞来不易。这枚和平鸽纪念章是停战后国内赴朝慰问团赠予的，凡活下来的入朝参战人员都有。父亲对它珍爱有加。

他曾对我说：这纪念章是阵亡战友们用鲜血换来的。那么多人埋在朝鲜没有回来。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今天，用金一南将军的话讲，先烈们都是“播种而不参加收获”的英雄。

　　1953年11月部队撤回国内，进驻陕西渭南休整二个月，后开赴广东湛江抢建黎湛铁路。

　　一些战士在温暖的湛口治疗冻伤。父亲在朝鲜患上的痨病（肺结核）也治好了。世界性的肺结核疫情是从1949年开始蔓延的，战场上的人也不能幸免。他们班里有六个人得了痨病。刘英贤病得最重。医生说潮湿霉变的坑道环境加速了这种病的传染。

　　有了相对固定的营地之后，战友们可以洗衣、洗被褥、洗澡了。所有人都用开水把内衣烫洗了两遍。绒衣里全是風子，一个个屁股朝外地密密麻麻扎在绒线里，看着心里发麻。在朝鲜无奈地养了它们两年多，现在终于有条件送走它们了。

父亲说那段时间施工虽然繁重，但心情却是轻松的。因为头顶上再也没有敌机轰炸扫射了。

　　一天早晨，有个身着黑夹袄，腰间扎着绳子的老汉探头看了看战士的营房。父亲还以为是谁家老人来探亲的。后来才知道这是赫赫有名的王震将军。他是铁道兵第一任司令员。

　　1956年初黎湛铁路建成通车后，部队移师湖北汉口，参加武汉长江大桥建设。

　　父亲说，铁道兵是战场上的“利刃之柄”，保障着军用物资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火线。和平时期又是铁路建设的主力军。哪里没有路就往哪里去。部队移动大多是徒步行军，辎重由骡马驮着。日行百里是平常事。夏天野外过夜两人一组，头对脚的“打通腿”。地上铺件雨衣，身上盖件雨衣，放开挷腿，和衣而卧。冬天就得用被子了。大雪一盖，除了哨兵，没人知道这里会睡着上百人。父亲最早是和老班长一组，后来和新兵刘英贤挤着相互取暖。

遇到铁路抢险需要连续急行军时，走路都能睡着了。听到谁发岀鼾声，就主动扶一把。遇到沟坎就拉住他，叫醒了再迈过去。人人打着挷腿，防止小脚静脉曲张。这支经过战火洗礼的部队已经淬火成钢了。

　　听说美国人研究过这种挷脚，得岀的结论就是只要陆地相连，无论多远志愿军都能凭着脚力奔袭过来。美军着实领教了中国陆军近战、夜战、伏击战、运动战的厉害。我军装备落后，对付装备先进的重步兵美军，这都是扬长避短、避强击弱的有效战法。以达到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目的。

其实美军也在战争中学习，后期在防区外围布置了大量的反步兵雷，防备突袭。这样也好，至少美军自己不会趟过雷区冲过来了。

　　徒步急行军是我军长征时期保留下来的传统。在朝鲜山区无路的情况下便成了优势，利于长途奔袭。以避开敌人飞机、坦克的碾压性优势。战士们背挎着炒面袋，穿着胶鞋，靠着双脚穿插迂回近百公里，用冲锋枪、手榴弹分割包围消灭敌人。

三所里战斗就是成功战例。这一胜仗，志愿军突破了人类体能的极限，从而登上了人类战争史上轻步兵战绩的巅峰。

　　志愿军这种贴身近搏、勇猛无畏的气势，镇住了不可一世的美军。战场上拚的是勇敢精神和战斗意志，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活着。那时我军连以下单位的通讯手段很原始，是军号、哨子和信号枪。一时间，冲锋号成了美军挥之不去的噩梦。美军士兵也被迫听懂了一句汉语“缴枪不杀”。

　　战争后期，双方在三八线阵地对垒，志愿军又以反斜面坑道战术化解了美军的炮火优势。毛主席就讲过，人是战争中的主要因素。只要上下同心同欲，加上正确的战略和灵活的战术，劣势装备也能战胜强敌。

　　那次大家平生第一次吃罐头和压缩饼干。这是美军的野战食品。是一线部队送过来的战利品。靠一把炒面、一把雪维持体能的战友们，由于长期吃不上蔬菜，许多人患上了夜盲症。枕着爆炸的震动声休息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到傍晚就看不见东西了。这些营养食品大大缓解了症状。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美国少爷兵真富有。那罐头真香。能捱过战争的煎熬，那都是用偶尔的甜去冲淡累月的苦。

　　1958年5月，父亲复员到宁夏铁路工作。从武昌坐火车到内蒙包头，随他一起来的战友有九十人。父亲说二千多公里的路途，有了这张铁路免票，至少省了三双解放鞋（黄胶鞋）。那几年国家铁路建设加快，一些地区的铁路从无到有实现了零的突破。

　　这张免票一直夹在父亲的军功证里。细看上面的文字，刘英贤伯伯的名字也在上面。他和父亲是过命兄弟。两家人来往了几十年，直到现在。

　　这一年，父亲带二十二人从包头南下到宁夏石嘴山。父亲提着他们的一箱子档案来报到。战友们就这样分散在包兰铁路的沿线各段各站了。

包兰铁路1958年7月通车，10月正式交付运营。同年10月25日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从此，父亲将余生奉献在了宁夏。那个年代，个人命运是与国家命运挷在一起的。

　　那个装档案的黄色帆布箱早已破烂不堪了。1988年10月4日父亲病逝，母亲还舍不得扔掉它。她对我说：你爸年轻时吃苦太多才折了寿，走得太早了，没有享过福啊。箱子别扔，留点念想。

　　帆布箱在我家待了半个多世纪。它收藏着父亲的立功证书、抗美援朝纪念章、领章等物品，也伴随了我和弟妹们的岀生与成长。箱子上写着“大燈沟”三个繁体的毛笔字，是我小时候最早认识的汉字。估计是当年货运员写的。这是宁夏铁路一个小站的站名。

　　小时候曾问过父亲那时怕不怕死？他的话令我至今不忘。他说：“怕死？那是一种耻辱。连毛岸英都上了战场，普通士兵岂会有贪生怕死之理？再说了，战场上双方都拿着枪，谁怕死谁输。其实美国佬都是少爷兵，熊包得很”。父亲的话，让我从小敬仰解放军叔叔。

是的，他们不是生来勇敢，而是选择了无畏。今天看来，美军最大的运气是志愿军的武器装备和通讯手段太差了。

　　父亲还告诉我，当年被我们打败的是十六国联军。他们是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土耳其、荷兰、法国、新西兰、希腊、比利时、埃塞俄比亚……后面的记不清了。是指导员讲的。反正都是跟着黑老大欺负人，来捞好处的国家。最后咱们没让他们占到便宜。

　　西方文化里崇尚丛林法则。美国人有句彦语：你若不在餐桌边上，就一定在菜单里边。连非洲穷国埃塞俄比亚都挤坐在餐桌边上了，这是我们东方人无法理解的。当年伟人洞察世界，坚决反击，才搅了这群豺狼鱼肉别人的盛宴。我们必须用西方人懂得的行为方式，展现自己的精神意志，才能在当今强手如林的世界筵席上安然入座。午夜梦回惊坐起，列强竟是我自己。

　　现在才知道，父亲七十年前参加的那场战争，是新中国的立国之战。志愿军打岀了军威，打岀了国威，涤荡了近代中国百年来被人欺凌的耻辱，展现了中华民族的血性，从而确立了中国在世界上的大国地位。也奠定了中国未来一百年里成为世界强国的基础。

　　1949年10月1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让全世界听到了。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后，才让全世界看到了。打岀来的尊严最让人信服。在这个群狼环伺的世界里，拳头硬才是硬道理。

列强们过去揍了中国一个世纪，现在揍不动了，打不过了。无论几国联军，再来欺负中国已经占不到便宜了。中国已经有了反围猎的勇气和能力。我也明白了上世纪六十年代，父辈们勒紧腰带也要搞出原子弹。让敌人有所忌惮，才能制止对方悍然发动战争。

　　弱国无外交。此战胜利之后，让苏联人看到了中国作为战略盟友的价值。不但归还了旅顺口、大连等地，后来还援助了中国156个工业项目，从而奠定了中国的工业基础。国家得以在以后的和平年代里发展壮大。

毛主席讲：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伟人高见！此战树立了中国陆军的威名，连旁观者苏军也看在了眼里。之后的中苏珍宝岛冲突事件没有扩大，也是慑于中国军队的战力。那时候的中国虽然穷，但穷可不代表弱。

　　和平从来都是打出来的。1962年10月的中印战争，我方歼灭印军三个旅、重创三个旅，灭掉了印度的盲目自信自大。让印方长记性半个多世纪。1964年的美越战争，毛主席警告美国不得越过北纬17度线。直到越战结束，美军也没敢越雷池一步。以后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也让对方长了记性。中国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国家了。敢打能胜方可止战。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维护国家的核心利益，捍卫民族尊严，是每一个中华儿女的责任使命。国强则民安。

　　后记：

突然想到父亲合影照片中的另外五位战友，是否还在世？其人或子女看到此照片，请与我联系。希望父辈们的战友情谊能在后人中赓续传承。

我猜前排那位前辈怀里捧着的可能是“集体二等功”证书。父亲曾提到过三次立功的事。当时只是寥寥数语，轻描淡写。他走了，就特别想知道详情。

　　今年过年，母亲又念叨起了父亲。因为大年三十是父亲的生日。她告诉我：你爸临走时，再难受都不吭一声。最后两天还念叨起他的老班长了。这话深深触动了我。你救我一命，我念你一生。这是多么深的一种情感啊。父亲走时我就在病床前。护士说：你爸真坚强。我明白父亲忍住病痛是怕影响到别的病人。但凡能自己扛的，就绝不声张。他善良了一辈子。

　　父亲走了。“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他和他战友们的抗美援朝精神已永驻我心。他们的勇气、坚韧以及牺牲精神为中国军队树立了一座巨大的丰碑。忠魂不泯，浩气长存。

　　父亲走了。天堂里又多了一位志愿军战士，人间再无方守仁。他安息在银川公墓，在北纬38度线上。这条线恰好又是朝鲜当年的停战线。好象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如果人真有灵魂，相信他会沿着这条线向东1963公里找到老班长的。

父亲生前有个习惯，睡觉前要把衣服整理好，放在身边。好象随时要紧急集合似的。他曾扛枪走过万里河山，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他过去的铁四师8504部队现在也变更为中铁十四局集团了。

　　父亲走远了，也带走了战争故事。他不再回来了。一些我不知道的故事，永远铅封在历史长河中了。挺想他的。小时候不知道父亲会早早离开，后悔没有多问问他在战场上的事情。现在写写父亲参战的故事，知道多少写多少吧。也算是对他生我、养我、教我的最后一份感谢吧。

　　时间长了，不知道谁还会记得他。至少，我活着就不会忘记他。在我心里，他还活着。失去亲人最痛苦的，还不是失去的那一刻，而是日后每每想起他的那一刻。每当我换了新房子或买了新车就会想起他。想让他坐一坐当年只有县团级以上干部才能坐的小轿车。他想去哪都行，再不用考虑费鞋了。

父亲真的没有享过福，遗憾太多了。他生前想换一辆凤凰牌锰钢自行车都没有实现。那年他计划春天回老家看看，没有成行就去世了。

他没有我母亲有福。二十年前，小弟给母亲装了一部固定电话时，母亲却喃喃道：“你爸要是活着该有多高兴啊”。苦日子都一起过了。日子好了，他却先走了。在古代神话“千里眼、顺风耳”成为现实的今天，他更没有用上微信视频电话。

　　我特意去了一趟辽宁省丹东市，想找寻一些当年中国人民志愿军过江的线索。当参观了抗美援朝纪念馆之后才知道，1950年10月19日夜，志愿军跨过鸭绿江。秘密入朝地点有九个，如上图所示。这是在纪念馆里拍的。

我不知道父亲随着8504部队是在哪里入朝的。但肯定是从丹东的铁路新桥上撤回来的。因为朝鲜停战之后的撤军是公开的、从容的。

　　入朝地点主要分布在安东（今丹东）、长甸河口、辑安（今集安）、临江。

这张地图显示朝鲜半岛多是山区。这是志愿军最大的地利。尤其是北部的盖马高原东高西低，号称“朝鲜屋脊”，海拔在一千三百多米。残酷的长津湖战役就是在这里打的。山区限制了美国的机械化重步兵的机动作战。反而突出了我军轻步兵灵活机动的优势。我们越贴近美军打，美军越没有飞机大炮的优势。比装备不行，那就比勇气和战术。

　　如今鸭绿江断桥上游人如织。可谁能知道那年从这里过去的人，有几人没有回来？

　　父亲享年55岁。他养大的孩子也能吃苦。那是受了他的影响。困难时期，孩子们都体会到了父母的辛苦。现在我已活过了父亲走时的岁数了。我时常在想，如果我拿到父亲的人生剧本再演绎一遍，我能做得更好吗？很难很难。至少战场这一关就难以逾越。

少时不懂方守仁，读懂已是泪千行。

　　致敬，七十年前的那场伟大胜利。万岁，中国人民志愿军。永垂不朽，我敬爱的父亲。

（备注：除父亲的遗物及照片外，志愿军跨过鸭绿江等照片均取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本人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