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零•一代人的转折之年

桉荃

　　1970年，一部分下放农村知识青年被招工进工厂了，这是全国第三次大规模招工，也是最大的一次。第一次是建国后刚刚建设，各行各业需要人，第二次是58年大跃进经济过热，兴建了许多工厂。招了不少人。但是62年大调整，许多工厂高校关停，一些干部工人被动员回到农村。经过三年自然灾害和三年文化大革命破坏影响，国民经济已到了崩溃边缘，工业品日用品极度缺乏。国家急于恢复经济，中央要求各地大力兴办“五小”工业，即小钢铁，小水泥，小化肥，小煤矿，小机械。并努力发展电子工业。这种情况下招收知青正合适，知青可在家吃住，减少企业负担，而且有一定文化。于民于国都是好事。

全国有2千万插队知青在农村。

70年10月我接到招工通知，从生产队借了个板车，拉上铺盖卷和粮食山芋，走了30多里路回到家里，又借了同学家的自行车把板车带回生产队，最后离开了插队两年的农村。直到47年后去年才又回去看了一次，当年古朴美丽的山村没有了，青山被采石炸的千疮百孔，泉水被污染，不伦不类的小洋楼取代了四合院。

招工回家第二天去参加体检，然后到区民劳组报到等待分配，当时政府企业学校的领导机构是革命委员会，下设各种组，全国权力最大的是中央文革小组。民劳组分管民政和劳动工资。

（有人的地方就有革命委员会）

　　八公山区当时改名为红旗区，民劳组长叫刘玉甫，是刚从部队回来的，转退军人最走红的时期，老干部都靠边了。刘给我们办了一个星期学习班，然后宣布去向。那时好像没有人找关系走后门，一生的命运就由刘决定了。最先宣布的是我们五个人两男三女，去硅整流器厂。刘说这是淮南最先进的电子厂，是保密单位，要求家庭出身好，政治素质高。第二宣布的是高压电瓷厂，也是五个人。剩下的的是肥皂厂和区属小厂和集体单位。

硅整流器厂成立才几个月，有九个人。都是各单位抽调来的精英，负责人李品达还担任着八公山银行党支部书记，他是个“工业迷”，从矿机厂调到检察院到银行，一直还想回到工厂。另外八个人称之为“八大金刚”，孙中才来自肥皂厂，安大物理系毕业，专长电子学，应春宝肥皂厂化工专业，上海人。负责在上海联系外协和采购。赵得胜新庄孜矿机电工程师，山东矿业学院毕业。程东山瓷器厂广播站，专长强电弱电，汤本章区电影队，精通无线电。曹学林玛钢管件厂车钳铆焊多面手。杨传新管件厂车工，张炳福来自银行，曾经参加研制毛主席像章。

厂址临时设在肥皂厂一个未使用的浴池里，进厂后学习基础知识，发了两本书，《可控硅整流元件》和《晶体管整流电路》。没过几天，李书记就带我们五人去上海学习。李书记提前两天去联系学习单位和住宿地方，我们拿着出差证明去粮站换取全国流通粮票也就启程了，那时出外没有粮票是吃不了饭的 。在水家湖换乘合肥直达上海的特快列车，晚上七点多抵达上海北站，李书记已在出口处等着我们。坐16路电车到延安东路外滩换46路到江苏路站下，第一次到上海，又是最热闹的时间段，火车站和外滩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上海人穿的非常时尚，一般都是毛衣加外套或西服，而我们五个人男女都是穿的对襟中式棉袄，脚下穿的淮南特色的黑色劳保鞋，很另类可笑。

下图是 70年代的上海火车站 只有上海有半两粮票

　　我们住的是长宁区招待所，在利西路，由两座别墅组成，据说原来是李鸿章的公馆，附近有不少名人故居。房屋很漂亮，木地板，招待所有电视机和煤气炉，那时只有北京和上海有电视，电视节目都是直播新闻和剧场演出。，因为录像机还没问世，没办法录制节目。所以电视也没什么人看。10年后录像机发明，电视迅速普及到千家万户。

下图是招待所旧址

学习的厂叫上海玻璃制品厂后来改称上海轻工电子元件厂，是上海较大的硅整流元件厂，5个人分别在几个主要工序学习，即合金制备，溅射，烧结，外壳制造，测试。我负责外壳制造，要学习搪瓷绝缘外壳烧制和镀镍工艺。每天七点半上班，下午四点半下班，三顿饭都在厂里吃，食堂还是不错的，素菜是五分钱，加一片大肉是一角五分，上海人叫大肉菜底，后来我在上海其它厂食堂也都看到这种做法，食堂偶尔会蒸馒头，馒头上会划个十子口，上海人叫老虎脚爪，买回家当点心吃。厂里工作环境很好，半导体元件生产“三要素”就是要求清洁度真空度平整度，操作都是在玻璃密封台里进行。

我们要生产的 硅整流元件就是这个样子

　　上海人工作很认真，管理也比较精细，办公室人员平时都要在车间劳动，有事才能回办公室，财务人员也就月底几天才能做账，厂医有病人才能回医务室，我当时患上荨麻疹，身上都抓烂了，每天都要去医务室打针换药，厂医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美女李医生，每天都从车间到医务室来给我治疗，人非常善良有爱心，我到现在都非常感激她，是她帮助我减轻疾病带来的痛苦。厂里看病不要钱，写个证明到外面医院也不要钱。

那时政治气氛很浓厚，我所在的工序有一个师傅，30岁左右，是个文艺青年，文革前爱写一些诗歌散文，因此受到批判。厂里的宣传栏都是批判他的文章和漫画，他每天都勤奋工作，从来不说一句话。后来不知命运如何。

星期天休息，就到附近的闹市区玩玩，像曹家渡，徐家汇，静安寺等地。李书记带我们参观了中共一大会址，应春宝家就在会址旁边。星期天只能在外边吃饭，那时没有私人饭店，都是国营饮食店，卖的是烧饼面条牛汤，烧饼，牛汤和阳春面都是5分钱，牛肉汤一毛，牛肉面一毛五。

经过近两个月的学习，要回淮南了，临走前到南京路买些东西，那时每月就18元工资，也买不了什么。给父亲买了一瓶参茸药酒，给母亲买了一双鞋，又买了几个的确良假领子给姐姐妹妹，当时流行这个，即漂亮又省钱。

下图是 70年代的上海南京路等闹市区，有轨电车还存在，到75年就没有了。

　　回到淮南就快过春节了，一到厂里就赶上毛主席发表了一个最新指示，那时毛主席一有指示，全国都举行庆祝活动。晚上各单位到上街游行庆祝，我们就跟肥皂厂的队伍一块游行。每天早上也要搞一会政治学习。

春节也没放假，开始制做一些专用设备，准备各种材料，进入试制阶段。四月份市计划会议要召开，为了把我们的项目纳入计划，李书记带领我们连天加夜试制样品，我利用肥皂厂机修车间和化验室的设备造出了外壳，汤本章师傅用土烧结炉造出了管芯，曹学林用千斤顶做了一台液压封装机。样品经测试合格，区里把样品送到计划会议上去报喜。同期，田家庵电厂，大通广播器材厂，蔡家岗矿机厂也在试制，但是没搞出来。后来大通广播器材厂也向市里报喜，说他们试制成功。但是，没多久上海市公安局追到淮南，把广播器材厂的负责人抓了起来，原来他们利用在上海整流器厂学习的时机，盗取了产品和原材料，这些材料里有金，锑，钯，钼，硅等贵金属，报喜的样品是偷的。后来该负责人被在全市巡回批斗，在新庄孜矿电影院批斗时，我去看了，也很可怜，他并没为自己获得什么利益。

四月份，毛主席讲了一个最新指示“野营拉练好”，全国马上掀起野营拉练运动，厂里派我和朱红霞参加区里组织的拉练，我们和肥皂厂编在一起，路线是八公山-凤台-利辛-蒙城-怀远-田家庵-八公山，步行500多里，走了十多天，由于炊事班是肥皂厂食堂的，加上肥皂厂有的是油，肥皂厂派了一部卡车配给炊事班，伙食不错。编在一个班有肥皂厂下油组的两个大力士，大老钮和大老义。他俩长的虎背熊腰，几百斤的大油桶一个人就能搬走，大老钮每月粮食定量是55斤，是特批的，和井下工人一样多，而普通人只有27斤。我们每顿剩的饭，他全部吃完。大老义则会武术摔跤，八公山地区的小痞子都害怕他。

拉练回来后，厂子得到上级的支持，拨了十万元资金，又把区文化馆的房屋和院子划给我们使用，李书记为 节约资金，带领我们建厂房，到肥皂厂拉炉灰，到应台孜拉砖，安装水电，在区建筑社的帮助下，盖了八间 厂房。文化馆原来的排练室成了我的机械加工车间，在木器社做了一个钳工工作台，到蚌埠衡器厂买了一个钻床，当年大哥还在蚌铁分局公安处上班，住在蚌埠胜利四村，我骑大哥的自行车去的衡器厂。区里用焦炭给换了一台冲床和电焊机，又到化三建买了一些处理的箱式电炉和仪表。曹学林做了一台土车床和乙炔发生器。李书记从矿机厂借来氧气瓶。其他工序的专用设备也在大家没日没夜的艰苦奋战下，基本上完成了。主要设备有磨片机，离子交换器，氢气扩散炉，真空烧结炉，封装机，测试台等。

生产条件具备后，即进入紧张的生产阶段，我带另一个女学员负责加工外壳，我们借肥皂厂的车床用，每天下午三点在他们下班后，我们开始用，一直干到第二天早晨。连续干了一个多月。有一次星期天，肥皂厂休息，我到车工周师傅家拿车间钥匙，他说钥匙被青工小崔带走了，他家在孔集。我又骑李书记的自行车到孔集去找，我不知他家在哪，我就到南山大食堂打听，从排队买饭的人打听到小崔的家，拿到钥匙回来天就黑了。那个年代人的积极性太高了。

外壳加工完，又开始烧搪瓷绝缘子，除了吃饭睡觉回家，其他时间都在厂里，厂离家只有几十米。绝缘子烧完，开始电镀，我每天到大通广播器材厂，利用他们厂的电镀设备进行酸洗镀铜镀镍。那时靠社会主义大协作精神，我们得到许多单位的支持，那个年代凭一张介绍信写上银行账号就可在别的单位买东西，住旅馆。人与人，企业与企业之间信用度非常高。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终于生产出500多只50A的硅整流元件，价值拾万多元。这之后就轻松了一些，最大的困难就是搞不到原材料，因为都是金，钼，锑，钯，硅等稀有金属，非常紧缺，当时黄金要省银行批，90元一两非常便宜。没有材料无法生产，只有等待。区里领导也经常过来看看，区委书记武江喜欢过来和我下棋，我们也常常去银行打乒乓球。

春节过后，依然无法买到原材料，因为当时全国各地大办电子工业，造成材料更加紧张。在这种情况下，区里只好把厂停了，李书记带领我们八个学员调到高压电瓷厂，李书记当了电瓷厂书记，后来调食品厂，再后来到钢厂炼钢车间当书记，实现了他的炼钢梦。我到机修组干机修。其他师傅都回各自单位。

厂虽然停了，但是通过这个阶段的学习和实践，我学到了机械加工车，钳，电，铆，焊操作技术，增长了电子，材料，化学等方面的知识，为后来的工作打下了较好的基础。

写于2018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