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4）一一无言的结局（王维凡散文选）

韩建国

一对没有右派言论的

右派分子的结局

公元一九五七年十月，市里‘反右斗争’到了收关阶段。一天，市委副书记兼市‘反右’斗争领导小组长刘泽民先生，率领市委反右领导小组部分成员，到父亲担任副院长的煤矿总医院‘检查’反击右派运动进展情况。

时任矿总院院长兼党委书记的柏洋先生急忙让办公室秘书把‘总院反右’工作纪录名册呈上，请市委副书记过目。

市委给矿总院的右派‘指标’是9人，而上报的名单上只有8人。最后一名‘右派’名额归属让柏院长十分为难。

此时市委副书记亲临总院检察似有督战的意味，柏院长心里有些慌张，不知所措的感觉油然而生？！

柏洋先生自持是建国前的中共党员，创立矿务局总医院也是有功之臣，定了定神，仗着胆子，向市委副书记陈述：我院旧社会出身的知识分子几乎三分之一被打成右派，似有些过‘火’，请市委允许我院党委集体重新审核，再上报市委。

市委副书记刘泽民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只是低头仔细地翻阅着厚厚的‘发言’记录。

突然，他指着父亲的名字(他是认识父亲的)，问，这个人从运动开始到现在怎么从未有发言纪录？

柏院长心头一惊，慌忙解释说，王副院长自认为自己刚调来总院不到一年，情况不熟根本无话可说，另外他说自己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一个流浪汉，自从参加革命以来，在党的教育培养下，使之成长为共和国处级领导干部。自认为党对自己天高地厚恩重如山，因此对党发自内心的感激，没有理由给党提意见，所以没有他的发言记录……



市委刘副书记站起身来，大手一挥打断柏院长的话题，厉声喝道，以沉默对抗党的反右斗争，这人不是右派那谁是右派？！难道是你吗？！

一声断喝，吓得柏院长脸色突变，面色苍白半晌无语。

要知道，当时的市委反右领导小组’掌握着知识分子的‘生杀予夺’大权，是一言九鼎，无可辩驳的。

柏洋院长立刻感觉到脊背一阵发凉，鬓角开始‘流汗’。

刘副书记冷笑着说，不是还有一个右派指标没落实吗？可以把无言对抗运动的王副院长名字填上，明日上报市委。

无缘在场的父亲，如惊弓之鸟的父亲，刚刚躲过一九五六年惊心动魄的'政审’运动的王‘副院长’，看来已经是在劫难逃了。

然而，在市委右派审评会议上，父亲的‘极右’分子的帽子没有被批准。原因是没有原始的‘第一手’村料，够不成‘极右’，只能算‘中右’一一父亲侥幸躲过了一劫。



但是，市委组织部门不知从何渠道了解到，柏洋院长青少年时曾是国民党三青团的骨干(因证据不足没有作实)依据当时的政策是‘疑罪从有’，建议市委把柏洋定为‘阶级异己’分子。

经市委常委会讨论研究，矿务局总院柏洋院长‘’长期以来不认真落实党的各项政策，尤其是‘反右’运动以来，处处坦护有‘反动’言论的旧社会出身的知识分子，此种与党‘离心离德’的人物，应该以‘极右分子’论处，必须予以严厉打击。‘’

为此，市委决定：《柏洋同志定为极右分子，开除党籍，撤消党内外一切职务，开除留用，以观后效》。

这真是晴天霹雳。一个没有‘右派言论’的右派分子由此产生。

平素里腰板挺拔，气度轩昂，风度翩翩的柏洋先生从此每天佝偻着腰，灰头土脸地坐在医院收发室里，打发着度日如年的时光，每月仅发给18元生活补贴。



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他的大女儿，一位市政医院的总护士长柏玉芬女士，被莫明其妙地开除公职，打发回家；

更令人不解的是；柏洋院长的唯一的儿子，市一中高三就读的19岁的高才生柏清风同学突然被捕，罪名是收集情报准备越境投敌。

法庭上，柏清风自我辩护，我煤城市距边疆十万八千里，我怎么能越境投敌，证据何在？

庭审 法官：你画的高楼大厦这正是你向往西方的铁证。另外，你每天接听敌台，收听的都是英语。

柏清风说，我练习画画是准备报考中央美术学院，收听外文广播是学习外语的需要，怎么就是罪过……

但是，最终柏清风同学还是以‘现行反革命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

柏洋先生的发妻，市委办公室副主任李莉女士，闻此变故，一头栽倒地上，被紧急送往市政医院进行医治。两天后，终因急性心衰，经抢救无效离开人世。

柏洋院长好端端的令人羡慕的一家，就因为柏院长被打成‘极右分子’后，致使其‘家破人亡’，令人唏嘘。



此时，市委也没有放过父亲。给他的‘处分’是，降职。把父亲打发到基层煤矿的小卫生所作一名普通医生，级别由原来的正处级降为医疗三级，工资由原来的每月一百一十三元降为每月六十九元。

父亲心想，比较柏院长的遭遇，庆幸自己没有成为‘极右’，‘’心满意足‘’地到基层任劳任怨地安心地工作着……

但是，转过年的一九五九年八月一日，父亲还是被法院以历史反革命加右派言论‘’错误‘’，判处机关管制三年送劳动教养农场劳动改造。

从此，改变了我们整个家庭的生活轨迹。

再说说柏洋先生。他郁郁寡欢地在矿院收发的岗位上，黙默的干了将近三年的‘收发’，于一九六二年病死在岗位上。

一九六二年党中央重新对右派分子进行‘甄别’，市委推翻了原来加在柏洋院长身上的‘不实’之辞，恢复了原级别。然而，被寃屈的柏洋先生早已去世一年了……

柏洋的爱子，柏清风同学因此也被提前‘释放’，安排到市图书館工作。

然而，当年玉树临风，意气风发多才多艺的美男子柏清风不见了。一个形容枯槁，弯腰驼背，平素总是自言自语的神经质的令人讨厌的‘中年人’展现在人们面前。

出狱后的柏清风同学在狱中柒上了恶习一一‘手不老实’，经常以小偷小模，顺手牽羊偷拿公私财物，成了人人唾弃的‘小人’。

由于令人讨厌的个性，致使无人愿意嫁他，光棍一条的柏清风终身未娶，加之没有亲人，他郁都寡欢，不到40岁便撤手人寰。



把众多知识分子打成右派的市委副书记刘泽民先生，用右派的‘血’柒红了顶帶。‘反右斗争’结束后不久，便荣升为市委‘一把手’。在春风得意的时刻，这位市委书记，更加意气风发地领导着市委‘落实’着党中央的各项政策。

然而，天不作美。他唯一的儿子，我的同班刘为珊同学，因高考失意，携自已女友，二人于一九六六年在新疆偷越国境叛逃到苏联。

不幸的是，被苏联当局遣送回国。市法院以叛国罪将其二人判处死刑，立即在‘市府东南方向的‘山沟叫简子沟’的地方执行枪决。

行刑时，万人空巷，众人呼天喊地争相前往，一睹市委书记公子临刑时的热闹场面。

市委刘泽民书记的官运，竟因儿子的‘现行反革命’罪行的影响到此而戛然而止。(免职，撒职不详)

报应吗？！也可能不是，在很快到来的‘文化大革命’运功中，他因为已离开了领导岗位一一因祸得福，没有被‘游街，批斗’，躲过了喧嚣。但终因心灵的压力过大，于一九六七年，在儿子被枪毙后，不到五十岁的红极一时的市委书记刘泽民先生便一命鸣乎了。

二○二O三月一日于无聊之际



作者/王维凡

图片/网络

音乐/无言的结局

编辑/韩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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