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书窗谁不对梅瓶”

塞上瓷语

子亥年末，“唐英学社”二楼书斋，灯光映照插着“曲逸横枝“梅花的宋代湖田窑梅瓶，呈现“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这）般颜色做将来”。南昌“冬至行香滕王阁宋瓷赏鉴之夜“后，一直期盼的“宋朝花器与插花”学术讲座开讲了。

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秦大树教授将自己多年研究，并在北京大学“闲事与雅器——宋人的生活与器用”学术论坛引起听会者“占领“场地的学术报告，从中节选成《宋元花瓶的形态、组合与文化功能探析》精心“烹小鲜”，让来自全国南北各地10多个城市、60多人的同好，品尝到了极其珍贵的“庚子年前文化”大餐。

秦教授说：宋元花瓶样态丰富、人群广泛、功能多样都开创了前所未有之盛景；宋元花瓶多由晋唐宗教、日用壶罂袭用而来，相同的器型与其他功能交织使用；宋元花瓶完全服务于人们对赏花情境的需求，既体现了民间活泼的生活美学，也流露出士风的典雅品味；宋元花瓶使用组合“三供”为神祗、祖先尊像祭奉，花瓶独陈为文人书斋蹴香插花的清玩雅趣。宋元花瓶生动诠释着宋人”四雅”的精致和风雅。

“大餐”后我独坐在书窗前纠结：瓶多为宗教、日用壶罂袭用，但它却由宋人的“花事“赋予了雅俗共存的品质。为什么是宋人呢？

历史说宋代出了一位十分懂得风雅的皇帝，自己能诗会画，又抚琴焚香点茶都来得，还直接领导了一个画院（还真是个内行领导，享有“千古画帝“美誉），可以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贯彻并指导画家实践。

扬之水先生曾经说：“宋代历史呈现许多矛盾，外部压力大，内部稳定重要，文化环境宽松，‘开口揽时事，议论争煌煌’“。

邓小南教授还说：“科举制完全成熟，整个社会造就了一批进士，这一群文人成为风雅的渊薮，催生了多种不同层次的“朋友圈“。“南宋文人韩淲诗曰：”雅俗岂殊调，今古信一时“。而宋诗与宋词的分工，又使宋人可以方便完成士与名士的角色互换。《梦梁录》记录：”茶肆皆士大夫期朋约友会聚之处。巷陌街坊自有提茶瓶，沿门点茶。“士人将茶具、酒器、梅花、新茶作为礼品彼此互赠，称之”人事“。

宋人“花事“是由大的背景推送出来的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日常化和大众化是它的一大特点，宋人面对外部险恶环境，把花事作为生活中每一天的一点温暖，一份美丽来点缀，化解压力。所以有了张元幹（1091-约1161）在描写生活诗词时，流露出真实、自然美的性情：“插花还起舞，管领风光处。把酒共留春，莫教花笑人。”花事亦成了宋代“四大闲事”之一。欧阳修（1007-1072）《洛阳牡丹记》说：“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大抵洛人家家有花。”除了插花，宋人还有簪花的习惯，不论男女，不分贵贱，都以簪花为乐，正所谓“虽贫者亦戴花饮酒相乐”。宋人正是从这些日常生活的细节中提炼出高雅的情趣，并且为后世奠定了风雅的基调。

张谦德（明万历五年）在其所著《瓶花谱》“品瓶“条所记：‘’凡插花先须择瓶，春冬用铜，秋夏用磁，因乎时也；堂厦宜大，书室宜小，因乎地也；贵磁铜，贱金银，尚清雅也；忌有环，忌成对，像神祠也；口欲小而足欲厚，取其安稳而不泄气也。”秦教授说：“尽管这是明人对花瓶的记述，但其制度的形成发轫于宋代”。“书室宜小”，故梅瓶、胆瓶、玉壶春瓶等小瓶常摆陈于“小阁横窗”下的条案上，“瓶高不盈尺，价不满百，以其体制之美，人皆悦之”。杨万里（1127-1206）《烧香七言》美称“琢瓷作鼎碧于水“，这是我的最爱。而景德镇湖田窑的青白瓷“假玉”器，则集中代表了它所属宋代的雅尚，可以视作记述了宋代瓶花故事的珍贵实物。

秦教授在讲座中引用了多首古语诗词，给枯燥的陶瓷考古学研究，嫁接了许多有趣的文学元素，娓娓道来，亲新活泼，现场观众引颈倾听，整场没有一个尿点。宋诗词中关于“花”的作品简直不胜枚举，它有哪些诗词描写花事呢？ 我走进宋诗词探索拾珍。

杨万里称“燕泥为圃石为墉”

宋以前（隋唐）城市布局注重方城、讲究横平竖直，宫城居中、中轴对称，城市道路呈现严谨规整的棋盘式。民众居住被严格管理在区城“闾里”，商业被限在“市”内，唐长安“里坊制”则达到严格管理的顶点。 宋代城市道路结合自然地理以及生活交通条件布局，城市虽然也呈方格网状，但打破了“坊”、“市”界限。手工业与商业活动突破“市”的限制，商业区与住宅区混杂，形成熙熙攘攘的商业街，促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出现了例如“瓦子、勾栏”等娱乐设施。我没有考证，据说南宋鼎盛时期的城市化率可能达到30%。随着市民阶级的发展，民俗文化繁荣，带动了民间文化的发展，为文学创作提供了众多题材，宋词得到长足的发展”。邓小南教授说：“唐宋两代都城布局不同。唐代居民区基本是封闭的坊式结构，而宋代城市是开放的长巷式、街区式布局，给交友兴盛提供了方便。”

杨万里（1127-1206）在《幼圃》的诗自注描写道：“蒲桥寓居，庭有刳方石而实以土者，小孙子艺花窠菜本其中，戏名幼圃”。诗云：“寓舍中庭劣半弓，燕泥为圃石为墉。瑞香萱草一两本，葱叶蔊苗三四丛。稚子落成小金谷，蜗牛卜筑别珠宫。也思日涉随儿戏，一径惟看蚁得通”。诗中写的“燕泥”，形容少，足见花圃的小，但对蜗牛来说，已经如宫殿一般了，并记录宋人普遍养花，栽花莳草“是从娃娃抓起”。

姜特立（1125-1204）《因见市人以瓦缶莳花屋上有感》有一个难得的细节可见都城花事：“城中寸土如寸金，屋上莳花亦良苦。因思离宫与别馆，南至九嵕北鄠杜。东西延袤八百里，桥梁褭空七百柱。伤哉好大荒主心，岂识世间蓬筚趣。一邱一壑吾辈事，随分园池何用许。我今度地山一隅，栽柳栽花已无数。大虽不足小有余，便可终身为老圃”。这里不去论别有寄慨，诗中记述的“世间蓬筚趣”，却可见出宋代花事的特色之一。扬之水先生说：宋代都城商业繁盛，人口密集，房屋空间非常紧张，平常人家哪里有闲钱能够造园？才有词人感叹“大虽不足小有余，便可终身为老圃”。

蒋捷（约1245～1305后）《霜天晓角》云：“人影窗纱，是谁来折花？折则从他折去,知折去、向谁家? 檐牙,枝最佳。折时高折些。说与折花人道:须插向、鬓边斜”。这是一首语气活泼轻快小令。“檐牙”，翘出如牙的屋檐边的建筑装饰，杜牧（803年－约852年）在《阿房宫赋》:“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词中描述的主人家檐牙下栽着各种好看的花，引的路人想伸手采摘，可见当时的社会风气，家家院子里栽种一些花草已经成为“标配”。

宋人葛绍体（生卒年不详）有《秋堂东轩》：“新糊窗纸旧胡床，铜鸭烟昏砚墨香。淡翠屏风小瓶亚，芙蓉红軃菊花黄”。苏轼（1037-1101）《望江南·超然台作》更称：“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尽管宋代各家 “燕泥为圃石为墉”，但“半壕春水一城花”将宋代的花事说的很透彻并很有哲理：花事空间很小，难道不也很大吗？

苏轼云“日日门前看卖花”

不光栽花莳草，卖花也是北宋都城汴京和南宋都城临安都市一景。 苏东坡（1037-1101）《黄州春日杂书四绝》之一：“病腹难堪七碗茶，晓窗睡起日西斜。贫无隙地栽桃李，日日门前看卖花”。病腹难堪仍不妨苏仙“日日门前看卖花”。

陆放翁（1125-1210）的名作《临安春雨初霁》：“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一联是陆游的名句，语言清新隽永。诗人只身住在小楼上，彻夜听着春雨的淅沥，次日清晨，深幽的小巷中传来了叫卖杏花的声音，均由诗人的听觉中写出。而淡荡的春光，则在卖花声里透出，写得形象而有深致。传说这两句诗后来传入宫中，深为孝宗所称赏。

陈棨（1140-1218）有首《店翁送花》：“店翁排日送春花，老去情怀感物华。翁欲殷勤留客住，客因花恼转思家”。诗词中描述旅店用日送鲜花的方式慰藉客人的情怀，大概在当时已成为一种日常化的服务。此“花事”似乎传承很好，现当代酒店也会在住宿客人的案头或床头，放上一支鲜花。偶尔会在旅客生日期间或一些纪念日，送玫瑰以示感谢。

《东京梦华录》（创作1127，所记1102-1125）卷七云季春时节，“万花烂熳，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晴帘静院，晓幙高楼，宿酒未醒，好梦初觉，闻之莫不新愁易感，幽恨悬生，最一时之佳况”。欧阳修（1007-1072）《六一诗话》记载北宋汴京流行“卖花担上看桃李”的诗句，宋徽宗（1082-1135）《宣和宫词》有“隔帘遥听卖花声”，可见这一种“清奇可听”的市井声是宫廷里也要捕捉的风雅。与陆游同时的王季夷（？-1182）《夜行船》句云“小窗人静，春在卖花声里”。晚于陆游的史达祖（1163-1220？）《夜行船》云“不剪春衫愁意态。过收灯，有些寒在。小雨空帘，无人深巷，已早杏花先卖”。张炎（1248-约1320）《端正好》“深巷明朝休起早，空等卖花人到”。 周密（1232-1298）《花朝溪上有感昔游》“枕上鸣鸠唤晓晴，绿杨门巷卖花声。探芳走马人虽老，岁岁东风二月情”。孙惟信（1179-1243）《禅寂之所有卖花声出廊庑间清婉动耳》：“曲巷深房忆帝州，卖花庭宇最风流。窗纱破晓斜开扇，帘绣笼阴半上钩。少日喜拈春在手，暮年羞戴雪盈头。泉南寺里潇潇雨，婉婉一声无限愁”。蒋捷（宋末元初）《昭君怨.卖花人》：“担子挑春虽小，白白红红都好。卖过巷东家，巷西家。帘外一声声叫，帘里丫鬟入报。问道：买梅花？买桃花？”

戴复古（1167年－约1248年）《洞仙歌》：“卖花担上，菊蕊金初破。说着重阳怎虚过。看画城,簇簇酒肆歌楼，奈没个、巧处安排着我。家乡煞远哩，抵死思量，枉把眉头万千锁。一笑且开怀，小阁团栾，旋簇着、几般蔬果。把三杯两盏记时光，问有甚曲儿，好唱一个?”词人漫步在闹市里,忽然听到卖花人的叫卖声，“卖花担上,菊蕊金初破。说着重阳怎虚过”。卖花人担着的黄菊走来边走边叫卖:“重阳快到了，不要虚过呀!一年一度，怎好不买点菊花欣赏呢?”

诗词咏唱卖花声，作为市井声之一是最易牵动思绪，呈现的各种生活细节，更容易使有亲身体验的平头市民百感品味，让我泪眼婆娑想起了前几年：一位大娘走街串巷叫卖某品牌“芝麻糊”广告中家的味道，虽非句句达古，却与宋词有会心之妙。

乾隆御诗曰“古瓶盛酒后替花,花酒由来本一家”

秦教授对宋人的生活与雅器使用，进行了潜心研究，公开发布了丰富的研究成果，我摘抄部分其引用的诗词内容记录于此：

玉壶春瓶。这一瓶式应该是宋元式瓶类中最有代表性的一支,小口而微侈,长颈鼓腹,最宜插花容枝,为当时诗画反复吟题描摹。北宋曹组《临江仙》中“数枝梅浸玉壶春，前述明本咏梅诗，清晓呼童换新汲，只愁冻合玉壶春”均是玉壸春瓶用来插梅的明证。江苏武进南宋墓戗金朱漆奁上的戗金图样,则是诗咏“侍童采花就瓶”叙事的生动再现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收藏的金代山西窑口白地黑花玉壶春瓶,腹部黑彩书“香花奉神”四字,自证其神案供花的功能。

胆瓶插梅,在诗词文学中被反复吟咏。小瓶、檀梅、暗香、月影共同构筑的风雅意境,自宋元文人笔端流泻而出。《梅花三首》颂:“胆瓶谁汲寒溪水,带月和烟婆一枝”。许有壬《瓶梅》:云“胆瓶温水,一握春如洗。斗帐怯寒呼不起,娇滴粉云香里”。又黄庚之诗言:“一枝寒玉倚橫塘,和雪攣来袖亦香”。插”向胆瓶笼纸帐,长教梦绕月昏黄”。冯子振《梅花百咏·浸梅》诗叹:“旋汲澄泉满胆瓶,一枝斜插置幽亭”。品读这些清隽的文句,不觉浮现小瓶贮芳姿、花落砚池香之景。样制小巧的胆样花瓶插放梅枝,与书卷、文房、茶具相映成趣,为士人书斋又添一缕清香。

宋元时期颇得文人青睐的胆瓶,应是从晋唐佛教用器中借用、演变而来,在保持其供奉用瓶功用外,也转用于厅堂陈设的清供雅玩。王世贞《胆瓶》诗云:“小小一军持,时露春消息,掷去色即空,插来空即色”。乾隆诗言:“恰似白描吴道子,观音妙相手中持”。均是明证。

有趣的是,于古人而言,花瓶与酒瓶间并无绝对的鸿沟壁垒,二者完全可以进行功能上的自由转换,盛酒之壶罂在尽兴饮用后,即可用于插花,以备清赏。宋人萧泰来《亭坐》诗云:“公余终日坐闲亭,看得梅开梅叶青。可是近来疏酒盏,酒瓶今已作花瓶”。乾隆御制诗《官窑胆瓶戏成口号》,也直言“古瓶盛酒后替花,花酒由来本一家”，点明胆瓶在花瓶、酒具间的移用转化。造型一致的壶瓶兼做花、酒之具。

诗词的文字意蕴中常见直烟袅袅的鼎形香炉与书斋、吟诗、饮茶行为的共存现象,“明窗,净几,古鼎,宋砚,松涛,溪声,主人好事能诗,门僧解烹茶,苏州人送酒,座客工画花卉,盛开快心友临门,手抄艺花书,夜深炉鸣,妻妾校花故实”。皆是士人推崇的快意雅事要素。前述《听阮图》和《子方扁舟傲睨图》中从容展现了君子幽游、隐逸生活中观花、品茗、焚香的自在栖生活。而考古遗迹中出土物组合亦展示出同样的文化现象:仿古壶尊容器作为插花、藝香之具,通常与砚滴、笔山、画轴、扇面等文房雅具共出于同一个遗迹单位。

然而，插梅胆瓶虽颇受文人青睐和吟咏,但其具体样制在诗词中却未得其详。仅可从“圆壶俄落雄儿胆”、“胆样银瓶玉样梅”等文字见。如果我们从宋元诗词中继续细读考证,则可发现胆瓶之制远不止上述两类。董嗣杲《瓶蕉花》云:“鹅项窑壶翠干是,就中琼卉袅清寒”。宋人楼钥亦有歌咏胆瓶的诗品,颂作:“垂胆新甍出汝窑”。两诗对读，“翠釉窑壶”对“汝窑新甃”，“鹅项”壶式比“垂胆”瓶制;由此观之，则宋代文献中记录的胆瓶造型可见。

从上述秦教授引用的古代诗词我们鲜明看到诗词不光能记录生活抒发情感，还可以相互印证考古遗迹中的文化现象，还能把用瓶插花的源流记录的清楚。特别是乾隆皇上诗云：“古瓶盛酒后替花,花酒由来本一家”，亲自为花事雅器开了金口。我们还知道北大的教授不仅仅是治学严谨的陶瓷考古大家，还是一位很有“文艺范”的小亲新。

陆游赞“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

宋诗词“借物明志”、“借物抒情”是常见手法，或婉约或直抒胸襟表达情感。由于梅异于百花，“唯在其傲千奇枝，迎霜斗雪姿态妙”，故梅花在宋词里是最多的咏物。

方回（1227-1305）《开镜见瓶梅》写道：“开奁见明镜，聊以肃吾栉。旁有一瓶梅，横斜数枝入。真花在瓶中，镜中果何物。玩此不能已，悠然若有得”。这一情景在绘画中，正好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一幅传苏汉臣《妆靓仕女图》对应。在宋代这种现象不仅仅是女子的雅尚，士人也是把它视作一种逸趣。邓深（约1162前后）《竹筩养梅置窗间》：“竹与梅为友，梅非竹不宜。截筩存老节，折树冻疏枝。静牖初安处，清泉满注时。暗香披拂外，细细觉春吹”。截竹为筒，筒插鲜花，也是宋人花事中的雅趣之一。

张元幹（1091-约1161）的《石州慢》：“溪梅晴照生香，冷花蕊数枝争发”。王之道（1093-1169）的《如梦令》：“一饷凝情无语，手撚梅花何处”。陈亮（1143-11）的《好事近.咏梅》：“的烁两三枝，点破暮烟苍碧”。“的烁”是鲜明的意思，点出了梅花的秀洁，两三枝不显繁艳，在“苍碧”的暮烟衬托下十分醒目，在万卉凋零中独出孤傲的英姿，词人借梅的高洁清芬直抒胸襟。

宋人郑域（生卒不详）《昭君怨.梅花》：“道是花来春未，道是雪来香异。竹外一枝斜，野人家。冷落竹篱茅舍，富贵玉堂琼榭。两地不同裁，一般开”。郑域吟哦在猗猗绿竹的掩映中，一树寒梅，疏影横斜，闲静幽独，胜境超然。以竹节的挺拔烘托梅花的品格，突出梅花凌霜傲雪的形象。词中“道是花来—春未，道是雪来香异”，突出“雪”“香”二字咏梅。陆游（1125-1210）《梅花绝句》云:“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晁补之（1053-1110）《盐角儿》:“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宋人卢梅坡（生卒不详）《雪梅》:“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王安石（1021-1086）《咏梅》：“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咏梅》是古代诗词史上一首非常著名的诗，他巧妙地借用了林逋（967-1028）《山园小梅》诗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诗句，写梅花洁白如雪，长在墙角但毫不自卑，远远地散发着清香。诗人通过对梅花不畏严寒的高洁品性的赞赏，用雪喻梅的冰清玉洁，又用暗香点出梅胜于雪。

陆游（1125-1210）《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陆游曾经称赞梅花“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落梅》）。在这首词里陆游称赞梅花虽然凋落了，被践踏成泥土了，请看，“只有香如故”，它那“别有韵”的香味，却永远如故，一丝一毫也改变不了，托物言志成为了一首咏梅杰作。

宋人对梅花的喜爱，似乎已然上升为一种哲学层次，她代表的不仅是美本身，还有一个人对生活，对生命所取的态度；在宋人的人生观和生死观中，经常将生命与梅花的美感联系在一起，以致于梅花之美，成为几乎带有理想主义的人生道德和某种礼仪。

梅花的香气和其他花是不同的。牡丹花散发着异香；玫瑰散发着浓香；桂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而梅花的香味是一种幽幽的暗香。当来到梅花树下时，就会隐隐约约闻到一缕缕淡淡的暗香，这香味让人陶醉，让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我喜爱梅花，我爱她那朵朵冷艳的美，也爱她那幽幽的暗香。我更爱梅花那种不屈不挠、无私奉献的精神。

今夜，“诗案自应留笔研，书窗谁不对梅瓶(韩淲（1159—1224）《上饶新刊巩宋齐六言寄赵晏叟者次韵上饶》）”，我想起宋朝《春游晚归图》描绘士大夫春日出游晚归的场景。从画中可以看到，随行的侍从里，有一位扛了一把折叠交椅在肩。仔细看交椅的椅背上，置有一个荷叶形的托首。对宋人而言，无论生活处境有多困窘，但似乎有花就够了，这样的快乐如此简单、容易。交椅上小小的木质荷叶托首，正是他们在繁忙的政务中，可以获得的小确幸。所以，一千年前的宋人就已经告诉我们：每个人每天都有各自的任务和使命，只有活在当下，才是最真实的人生。也只有活在当下，才能更好地体会人生的意义。这不正是宋人影响至今的价值观念、思维方式、道德情操与民族性格精神的文化遗产核心内容吗？

宋诗词勾勒出宋代生活的鲜丽、繁盛，也强调了“金瓯有缺”的历史现实。扬之水先生说：“宋室南渡，是用金帛和屈辱换来的一隅偏安”。“宋代让我们扼腕的痛事太多了”！

（图片来自：秦大树教授讲座PPT、台北故宫博物院公开出版物 感谢图片提供者）

2020-0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