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眼镜

大漠独行

　　戴上眼镜差不多有二十年了，二十年中，陪伴过我的眼镜少说也该有五六副之多了吧。

我的近视绝对不是遗传，中考那一年，我的眼睛是标准视力——左右眼都是1.5，当时弄不清楚这个小数的科学内涵，只知道它是视力顶级的标配。但是，四年的师范毕业后，我的视力变成了0.7和0.8，都是看书惹的祸。读师范时，每天都有晚自习，许是灯光暗影响了视力，或是用眼不科学，导致视力下降。

工作以后，本来没有戴眼镜。那会儿戴眼镜的比较少，戴着眼镜走在人前，有些另类。还有一个原因，在小村，戴眼镜是儒雅有学问的标志。这样看来，自己似乎远不具备戴眼镜的“条件”，参加工作很长时间，都是将就着用眼。

说起眼镜，小村里印象最深的是宝贵哥。之前写过《宝贵哥》，关于他的人生经历有过更为详细的说明。由于眼睛高度近视，要长年佩戴眼镜，因此成了小村里的“残疾人”，成家受了影响。婚后又有了两个女儿，学习都很不错。宝贵哥没有到女儿成家立业的年龄就去世了，两个女儿也因为生活窘迫没有继续读书。去年回小村参加杀猪宴，看到宝贵哥的大女儿，谈起读书，她颇有感慨。对于自己的孩子，她倾其所能，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我听着，心里有几分感动，暗暗地为她点赞。“读书改变命运”小村人体会得最为深刻，特别是宝贵哥。我们共同祝福小村的孩子们走出小村、走进城里，开始一种祖辈们羡慕多少年的全新的城里人的生活。

两千年以后，到外地工作，有了摩托之后，不戴镜子很不方便，对于远处的路况不是清楚，到了近前突然刹车不安全，有时也来不及，没有办法，眼镜走进了我的生活，自此再没有离开过。一路走来，眼镜是个不错的装点，给人的印象确实有点儒雅有学问的样子。当别人说起对我的这个第一印象时，我只能在心里偷偷一笑。半斤八两，自己知道。

　　今年由于突发疫情，我的生活多了两件收藏品——口罩和眼镜。正月初四，由于感冒引起衣原体感染，没有办法到医院打针。门诊里感冒的患者很多，让人感觉近三个小时在那里打针很不安全。儿子听说后，忙里偷闲，从单位挤出时间到医院看我，见我戴着简易的口罩，于是把他买的高价口罩给了我一个。当时并没有太多的感想，后来想一想，竟是满满的感动。儿子长大了，懂得了体贴父母。血浓于水，没错！在疫情爆发当初，恐慌蔓延，人人自危，医院成了人们望而怯步的地方。儿子没有太多的顾虑，依然到医院看我，为我送去了最好的口罩。整个疫情隔离期间，我出门差不多都用那个口罩。从医学角度来说，这似乎是很不科学。但是，戴别的口罩总是感觉不安全，戴着也不够合适。所以我说，疫情结束后，那个口罩应该保留起来，让它告诉我们的后人，某一年，口罩成了最好的年货，一罩难求，拥有一个N95口罩，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回到眼镜，本来自己戴的眼镜还可以再戴一年。购买这副眼镜不到二年，我戴的眼镜一般不超过二百元。总觉得眼镜的价钱多少无所谓，只要能看清楚就可以了。后来，外甥女去了爱尔眼科医院工作，多少了解一点眼镜的科学，“养眼”、“护眼”似乎才慢慢地提到我的日程上来。妻子说用她的私房钱给我买一个好一点的眼镜，但是，和爱尔医院几千元的一副眼镜不可同日而语。可是，也许是心理作用，价格稍稍上去一点，感觉戴高价位的眼镜舒服了不少。更主要的原因是，眼镜是妻子送的礼物，最该珍惜才是。

由于佩戴口罩，低头时眼镜有时会滑落。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一次眼镜滑落后，右眼的镜片破损。如果不到近前细看，应该不会被发现，也就是说，还可以凑合着用。本来想开学前再换一副新眼镜，学校迟迟没有开学，我的眼镜也就一直没有换。这期间，妻子问过几次，说解封后她陪我去眼镜店，选一个更好一点的。在我心里，实用的就是最好的。

　　今天去替姐姐还房贷，到了建行不到八点十分，建行还没有开门营业。一看作息时间表，还有二十分钟上班。等待之余，想到了眼镜，正好常去的眼镜店在建行对面，于是，我走进了眼镜店。

值班的是两个年轻人，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说明来意，男孩以为我的眼镜是在保修期内，我要维修。于是，他在电脑系统里查找我的信息。我说想换一副新的，并且不需要太贵。那个女孩忙着给我找样品，我说钱一会取眼镜时给。女孩很爽快就答应了，这让我很是奇怪。本来以为大家都不熟悉，万一我不来取眼镜，女孩岂不要自己赔上一副眼镜？当我问女孩会不会担心我不来取眼镜，女孩说不会，并且她说我是她的老师。我想，会不会是她认错了人？有时弟弟回家就说，他在街上，或者是公共汽车上，总有年轻人管他叫张老师，他也不说破，替我当了一回老师。于是我们攀谈起来，问了一下她现在工作生活的情况，初中读书时她在哪个村？和谁是同期的学生？她一一作答，很显然，女孩没有认错人，我是她的老师，她是我的学生。可是，我们三个人都戴着口罩，我并不知道她是谁。算来，她应该是我十五年前的学生，就算不戴口罩，我也未必能叫出她的名字。挑完镜框和镜片后，她给了我最优惠的价格，打折后又去掉了零头——三元钱。

女孩子是在给别人打工，她完全可以不说她认识我，我是她的老师。这样，她可以替老板多赚几十元。现在，见面不认识老师，这样的情况并不奇怪。有时学生刚刚毕业，走在街上相遇，形同陌路。从教三十四年，感觉师生关系大不如从前，这其中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除了一点“利益”之外，个别也有家长的灌输，老师和学生像是买卖双方，交易结束，师生关系也就结束了。如果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恐怕很多人都会嗤之以鼻，或者是大骂出口：“谁是谁的爹？”在一部分家长心中，老师教学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如果说孩子读书时感激老师的教诲，那份人情在平时早就过去了，他们不再欠老师什么了。谈到师生关系，我最大的感触就是，师生关系是一辈子的事，每每谈到学生，我的心里充满感激。是学生让我们有了一份温暖的事业，有了一个充实的人生。虽然我没有认出那个卖眼镜的女孩，但是，岁月没有冲淡当初的那份师生情。她没有去想要赚更多的钱，却利用工作之便，在为老师谋取一点点利益。我所以感动，不是钱，是一份珍贵的师生情！

说到师生情，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有一年，我从我的老师手里接过一批学生。一天下午，我在办公室里批作业，有敲门声。站在门口的是班级中的一个女生，说心里话，她没有给我留下太好的印象。作为女生，不拘小节，和男同学一起打骂，说过几次，没有收敛。看见眼里有泪的她，没等我问她出什么事了？她毫无节制地放声大哭，随后举起了一副破碎的眼镜。原来她又和班级中的男生对打起来，弄碎了眼镜。我能理解她，她拿着的破碎眼镜是我的老师自己掏腰包给她买的，她自然很珍惜。一番教育之后，她抽抽噎噎地回班级去了。第二天，我去班里上课，那个女孩又一脸灿烂的笑容，她的眼镜完好如初。课后才知，是老师知道事情后，又给她买了一副一样的眼镜。那件事让我反思了很久，给那个女孩买眼镜的人为什么是老师？而不是我？老师的大爱情怀让我明白：“漂亮的孩子人人爱，爱不漂亮的孩子才是真爱。”作为教师，老师这样的大爱情怀实在是不能缺失，否则，你生命的事业中一定留有缺憾。

交完房贷，取出钱，我来到眼镜店取眼镜。眼镜已经准备好了，学生让我试试，感觉不错，她忙着给我找眼镜盒、眼镜布和洗涤液，并且多给了一套。我把钱放到柜台上和学生告别，走出了十几步，男孩跑过来，把我夹在钱中的那五元零钱塞给我。“老师，收下吧，三元钱不多，一点心意。”没有再推脱，我攥紧了那五元纸币……

再一次告别，走出眼镜店，我的眼前一片光明！

致敬我的学生们



2020.0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