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038】换粮本

开心就好

　　第二次踏入大厅，依然是人头攒动，拥挤一堂。心想，截止时间就是今天，再也不能担搁了，排队就排队吧！

我将粮本递上去的时候，满满一桌的粮本紧紧凑凑地排满了，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轮到我竟是第五十位以后了。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冒出一句口头禅：那就认命吧！我耐心地等待着轮到办事员叫我的名字，一根接一根地接着抽烟。

这些工作人员也挺忙的，歇息不得，我对他们由衷地生出一种怜惜来：不就是6元钱的收费么，竟值得他们如此地兴师动众，在这6元钱中究竟有多少是他们的利润或者说手续费呢，而值得他们年年换粮本。我的眼睛掠过在场的的工作人员，仅这个大厅的流水线上竟有12个人。柜台之外如我者竟有不少于100个人，整个大厅嘤嘤嗡嗡地喧嚣不已。

　　我站在第一个工作人员柜前，期待着我那可怜的躺在桌柜面上的粮本早些被捡中办妥，再按照他们既定的流水作业流到下一个流程去。

“同志，请帮个忙，先帮我办一下。我有急事，还要上班去。”这是一个来自我身后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柜台里的那个工作人员是个中年妇女，她抬头瞥了那个中年男人一眼，没有吭声，又沉在手头的工作中去了。

“谁不是要上班，谁不是请假出来的？”我身旁的一个中年妇女辣呛呛地抛出一句话。

“是呀，我们谁不是要上班，谁不是请假出来的。”我发现身旁围着众多的妇女同胞们，她们似乎有点同仇敌忾的样子，神情都十分的激动。可见她们已经等候多久了，也可见她们对意欲插队者的憎恨是何等的强烈。

我的烦闷和仇恨也激发了起来，我双手扶着柜台，一手放在正排队的粮本上，厉声说：“可以不排队是不是，那我也抽出来好啦！”可不知怎么的，整个大厅的人们都象看稀奇似的看着我，竟没有一个人来响应我的声音。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升起的那股气焰顿时间倾刻就熄灭了。

在我身后的那个男人也再没有吭声。

　　倒是流水二号的那个工作人员停下手上的工作，气呼呼地溅着唾沫星子，“好，好，你们都有单位，都要上班，可我也要上班，也在上班，我不信你们就从不走后门不照顾熟人，没什么说的，我这位熟人的粮本我就是要先办了，看你们能拿我怎的！”

原来在我身后的那个男人是二号的熟人呀。众人不吱声了，我也懒得吭声。

我的眼睛注视着二号良久，她竟没有丝毫的羞惭和不安，撸起复又落下的衣袖抹去口角的唾沫，竟从从容容地为那个男人先办好了。

我相信众人并不是惧怕她的泼辣，我不信在场的人中就没有比她更泼辣的人。至所以不愿抛头露面，多半是出于自尊的考虑。一是二号的泼辣实际上已经激起了众怒，二是自己来出这个风头又算个啥货色，三是二号说的也是事实，试想在自己权限之内谁没有照顾过自己的亲朋。虽然有“一物降一物”的绝技，谁又愿意担这个恶名做这个出头鸟呢？

我一根接一根地不停地抽烟，柜台内跟我对面的一号一边用手拂去烟雾，一面怪怪地看了我一眼，一瞬间我有一个想要把烟头熄灭的想法。一号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在这场口角中她始终在干着自己手上的事情，没有答言哪怕半句，也许她也讨厌别人插队吧。我虽有要熄灭烟头的想法，却并没有去实施，因为在这同时我又冒出一个恶念头来：你们这班坐柜台的太太小姐们其实都是一丘之貉，还不是一路货色，我就是要抽，用烟雾来绕着你，让你不得安宁。

　　终于轮到我的粮本时，我靠近了过去，摸索出早已备好的6元钱递了过去。

一号填好一张表后又怪怪地看了我一眼，接着二号又开收据收了钱，我那可怜的粮本又被放在那里排队等候着第三号流水线的工作。 突然一号伸手过去拿着我的粮本，径自递给了三号，并说：“先把这一本办了吧。”

三号接过后麻利地填写起来。

我知道那是我的粮本，我受宠若惊地回头望了望一号，心中想着一号不知是哪根神经可能出了毛病，或者是本想帮别人的忙，却错帮了我的忙。我的直觉和感觉告诉我，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我狐疑地问自己：她怎么会帮我的忙呢？她是想要陷我于众人的鄙视之中么？待我忐忑地看了看周围，才发现并没有哪个人在注意到我的失态。我该对她怎样的态度呢，难道对她道一声谢谢么？但是我终于没有那样做。

我的粮本很快就传到了流水线的终端，当听到终端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时，我知道我的粮本已经办好了。我揣着办好了的粮本向大厅外走去时，内心却一直为没有向一号说一声“谢谢”而惴惴不安走出大厅的时候，我发现身上穿着的税务制服被挤得差点变了形，标志着我工作身份的那块肩牌在冬日的阳光下发着熠熠的金光。

忽然间，我豁然明白了今天遭遇的原因。

1995.12.12于胜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