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淡忘的好伙伴一一红利

北平

    五十年过去了，红利一直在我的记忆里，至今难以淡忘。

    红利是我童年时的“好伙伴”，它并不是人，而是我养的一只普通狗。也许很多人难以置信，一只狗还值得惦念这么长的时间吗？确实如此。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家与叔叔家是邻居，而且两家房子共一堵墙。他家喜欢养狗，不光养了一只母狗，还养了几只公狗。我发蒙前，是怕狗的，看见狗和听到狗的叫声会跑到大人身后躲起来。入学后，就不怕狗了，而且很想养一只狗。我七岁那年，叔叔家的母狗在春天里下了一窝小狗仔，两只黄毛的，一只黑毛的和一只红毛的。负责养狗的是叔叔的二儿子，他在我们家族里排行第四，大我七岁，所以我叫他四哥。

    四哥性格外向，说起话来夸夸其谈，而我性格内向，所以我以前和他的交往不多。自从他家的母狗生了小狗仔以后就不一样了，为了他能送我一只，我和他的交往变得密切起来。特别是在他呵护小狗时，我总是瞅准机会跑过去亲近他。小狗生下来的几天内眼睛是闭着的，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不太稳，吃奶时只能靠嗅觉去找狗妈妈的奶头。小狗常常昂起头东闻西嗅，见此，我就主动把小狗帮忙抱过去，让小狗的嘴对准狗妈妈的奶头，小狗便能顺利吃起奶来。四哥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小狗十天左右才能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可以与人简单互动，一天一个样，越长越可爱。四只小狗中，四哥最喜欢黑毛的那只。他说那只黑毛的是四眼狗，因为其眼睛上面有两点棕白色，看上去像长了四个眼睛一样，四眼狗样子很凶猛。而我钟情于红毛的一只，温顺一些，所以经常抱在怀里玩。一个多月的时间，四哥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小狗出窝时，没等我开口，他就慷慨地把红毛狗送给了我，我高兴得跳了起来。

    四哥家里养的狗都有名字，喊哪只狗的名字哪只狗就跑过去，不像村里其他人家的狗全部唤“呜一一呜”，那样所有听到的狗都会往那里跑。四哥送给我的这只狗也得取个名字。在我的玩童中，叫“保利”“嘉利”“胜利”的多，我很喜欢“利”字，一切顺顺利利的多好。由于这只狗是个红毛公狗，因此就给它取了个“红利”。

    红利来到我家的第一天，我就在客厅角落里铺上稻草给它做了一个窝，但它并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床”。每次睡觉，我总是双手把它按在里面睡一会再离开。如此反复了数次，它终于懂了，每当吃饱了或晚上该休息的时候，它会很自觉地睡在那里。但任何时候看到它，它总像似睡非睡。一走近它，它会立刻低下头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一离开它，它就略微抬起头两眼盯着，精明得惹人讨厌。

    刚来的几天，我用米汤喂养，过了一段时间改成米汤拌饭喂养。为了早点让它知道自己的名字，在喂饭或带出去玩的时候，我就反复喊“红利”，让他记住这是它的名字，但它没有任何反应，跑起来我行我素，完全不听指挥。一个星期过去了，小狗仍然不知道“红利”是啥，我对此没辙。

    一天，我吃完中饭到四哥家里去看他的四眼狗，他正在训练四眼狗的名字。只见他手里端着饭，边喊“哈利”边往后退，并晃动手中的饭，“哈利”看见后，立马跑了过去，他直接把饭喂给了“哈利”吃，然后抚摸它的背毛，俯拍它的前胸。我回来后，按照他的方法，一个星期的功夫，就把“红利”训练出来了。

    那些日子，除了学习，我最大的兴趣就是养狗。经过三个多月的精心喂养，红利已长得和我的膝盖一般高了。那个年代，粮食不充裕，狗长大了不再专门喂养，靠自身寻找“野食”吃，更不可能像今天这样买狗粮喂。所以三个月后，红利都是自己去寻找猪吃剩下的糠充饥，自家的吃完了，还偷偷舔别人家猪槽里没有吃干净的糠。有时还饥一餐饱一顿，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天尽可能省下一口饭背着母亲给红利打牙祭。

    遇到过节和改善生活，红利自然也跟着沾光，肉骨头算是最美的佳肴了。我们小孩吃饭，喜欢端着碗在自家门口站着或蹬着吃，红利会准时坐在我们的前方守候，哪怕是我们掉在地上的一颗饭，他都会冲上去和鸡子争抢，别说是吃肉骨头了。它坐在我们前面，眼观四方，耳听八面，很耐心地期待着，不停摇动着扫帚般的尾巴，眼睛直盯着我们的手。肉骨头吐出后，我们喜欢用筷子夹着抛向空中，享受着红利瞬间捕捉骨头的乐趣。每当把骨头一抛出，红利立刻举起前腿，凌空一跃，毫无偏差地用口接住，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小的骨头它站着吃，只见嘴唇上下颤动片刻就无影无踪了；大的骨头则要趴在地上用两只前爪按住，歪着头，用两侧的大板牙换着咬，骨头被肯的嘎嘎直响。吃完后，舌头舔舐着双唇继续猎狩着。有时候，骨头多的吃不完，根本不用操心会浪费，它会用嘴迅速含到窝的一隅藏起来。我有时喜欢逗它，故意去它的窝里寻找，它会飞快跑过去扒在上面护着那些战备品。悠闲的时候，还会叼出一根把玩着。忽而用前爪左右翻滚，忽而又用前腿踢出去追捕着。动作十分流畅，酷似杂耍高手。

    红利喜欢和我在一起，它是我形影不离的好伙伴。

    清晨我去放猪，它会蹦蹦跳跳跟在身旁。猪吃草时，它自娱自乐。一会儿咬上一束青草，在草地上打着滚儿；一会儿突然跃起奔跑数步又180度转弯立刻返回；一会儿和我并排坐在一起，用一只前爪轻轻撩拨着我的手。这时我喜欢用手从它的头抚摸到它的背，那种享受感至今还让我回味。放猪回家的路上，它会紧随着，有时还含着猪绳帮忙往家里牵。

    那个年代，小伙伴们都喜欢推铁环和打玻璃珠子。我常常推着铁环围着村子转，红利就一直跟着，像个跟屁虫。打玻璃珠子时，玻璃珠子滚到哪它就追到哪，并总是帮我含过来。我对它最大的奖励也只是摸摸它的头，握握它的手。

    夏天，红利喜欢跟着我去河里游泳。我跳到河里，它也跟着跳到河里。它水性很好，还会玩一点潜泳，游得很快，不过姿势就只有一种一一狗爬式。它只在河边游，游一会就上岸。一上岸，四肢站稳，身体稍微下沉，死劲摇晃，水珠四溅，湿淋淋的身子立刻变干。这个绝活我们小伙伴只能望尘莫及，非它莫属。

    最让我感动的是我每天上学和放学的时候。我家离学校有三里多路，上学的土路弯弯曲曲，从村口绕过一个水塘到黄土坡，再过黄土坡走一里多路就是学校。站在黄土坡，可以看到我家的后门。每天清晨，母亲总是赶在七点钟前把我的早餐准备好，吃完饭我就背起书包去上学。上学时，红利总是跟在我的后面，一直把我送到黄土坡。当它返程时，我和它都会一步一回首，直到彼此的身影都消失在对方的视野里。放学时，我在黄土坡上一出现，红利便从家门口飞奔而来，前爪拍打着我的书包，摇头摆尾地接我回家。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天天如此。

    红利还是看门的好帮手。熟人到家，它会很热情地摇动着尾巴去迎接，一直陪到我们身边。见到陌生人，它会用“汪汪汪”预警。我们听到叫声，会出门察看。红利会察言观色，只要对方势头不对，它会主动出击，把陌生人撵走。

    两年多的快乐时光一晃而过，第二年的冬天，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北风席卷着大雪呼呼直响，压住了鸡鸣狗吠。我一早起床打开大门，没有听到红利的动静。红利每天都睡在大门外的狗窝里护门。平时门一开，它就会从窝里跑起来，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摇晃着脑袋，鼻孔猛地出一口气给我们打个招呼。当时，我觉得情况不对，便匆匆忙忙围着屋前屋后不停喊“红利！红利！”但始终不见其影，这真的把我急哭了……

    后来听母亲说，那年干旱，收成不好，好多家都把狗卖杀肉了，还有许多偷狗的。很长时间，我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毕竟红利不是一般的狗，和我相处两年多，它成了我的好伙伴，又是谁如此狠心呢？

    至今，我还经常在想，要是现在，我会精心用狗粮喂养红利，全力保护它到自然老去，双手捧着故乡的泥土去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