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加衣

大秦帝国

<h3> 天凉走了,当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尽管我很久以前就预测到这个结果,但当得知现实的时候,我宁愿相信它不是真的……</h3><h3> 天凉是我的堂弟,和我同年出生,由于天凉的父亲是个孤儿,他从小就在我家寄养长大,所以我们一直走得很近。据老辈人讲:天凉爷爷与我的爷爷都是亲兄弟,当年日本侵略中原的时候,国民党兵败晋中,一天晚上国民党残部撤退到我村,为了补充兵丁,在我村抓壮丁,天凉爷爷那时候刚结婚不久,再加上当时兵荒马乱,大家都不想当兵。当他被几个凶残扛枪的士兵叫醒,他知道躲是躲不过了。他灵机一转,满口说自己早就想当兵了,想混口好的饭吃。一边说自己上个茅坑(厕所)就来。他想借黑黢黢的夜的掩护翻墙逃跑,不想被识破发现,当场挨了枪籽人就没了。我爷爷当初正好不在家,躲过一劫。</h3> <h3>  天凉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在生下天凉父亲之后就一病呜呼。我家就收留了规定天凉父亲。家里很穷,也只是能够给他一口饭吃。一直等到天凉父亲18岁时,我父亲到镇上去卖粮,结识了一个贫穷人家,那家也寄养了一个没有父母的女儿,才一拍即合,给天凉父亲作媒,把天凉16岁的母亲嫁给了我的叔叔。<br></h3><h3> 天凉父母生过几个孩子,但都没有养活。70年,我与天凉几乎同时来到这个世界,两家人都非常高兴。我们两家住在一个四合院,我家住西房,天凉家住东房,加上天凉的父亲从小生活在我家里,所以我俩7岁以前几乎形影不离,连奶都是共吃长大的。</h3><h3> 7岁那年,村里组织接种天花疫苗,我打下后没有任何反应,而天凉当天就发起烧来,到村卫生所打针,结果被当时的赤脚医生剂量算错了,一针下来就睡了几天,醒来后的天凉却变傻了。天凉父母一直不能接受傻的事实,但确实病后的天凉已不是原来的天凉。因为他不认识以前熟悉人,而且在寒冷的天总是穿着单薄的衣服流着鼻涕在外面玩,别人打他时候他是只是笑……以致于天寒地冻的时候,我总听见天凉的母亲在说:天凉,天气凉了要加衣裳。那时候的天凉和传统意义上的傻孩子没有一点区别。</h3> <h3> 许多孩子总会欺负傻子,比如会毫不犹豫的抢走傻子手里的东西。做游戏的时候要么不让他参与,要么让他爬着被骑,捉迷藏的时候总是让他找大家而其实其他人都已回家吃晚饭……我和天凉一起的时候总照顾他,可是许多时候我不和他在一起。<br></h3><h3> 我和天凉注定不一样的命运。我上学了,而天凉不能。那时候天凉总会陪我去上学,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等我一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傻,但在我眼里,他只是不能上学的孩子,从不影响我与他的交往和玩耍。但有时候,我和其他同学做游戏的时候,我嫌弃他傻,从不让他参与,而他也只是在旁边观看傻笑。天凉虽傻,但有时候却总给我许多感动,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冬天的晚上放学回来路上总黑漆漆的,天凉只要有空总会接我一起回去,即使是下雪,他也很少缺席。现在想起来,总给我留下许多温暖…</h3> <h3>  我和天凉的疏远是在上高中之后。由于离家很远,我不得不住校,开始每周可以回去,到高二后学期,就是每月回去了。那时候我家已经盖了新房,与天凉家不住一起,只有春节或者暑假的时候才可能见他几面,但都已无话可讲,平时我只是从父母的言语中了解他,他依然是天天游走在我们的村里,从东头到西头,像个流浪的孩子。<br></h3><h3> 89年,我考入了梦寐以求大学。天凉就离开了我的视线,大二那年,天凉的父母先后离开了他,离世之前,天凉没有兄弟姊妹,天凉母亲就只能拖孤于我家了。我父母虽然年迈,但他们也一直在家里时不时的照看着天凉,毕竟是条生命,即使一条狗,养了多年也是有感情的。</h3><h3> 大学三年级后每年春节回家,我都到天凉家贴春联,一起吃团年饭。我家乡有小年上坟的习惯,每年上坟我都要带着天凉,让他穿上好点的衣服(不过他的衣服大多是我穿旧的),每次站在坟前,我都心里默念着,请叔婶放心,我会照顾天凉的。烧完纸后,我会让天凉跪着,看着他嗑头。天凉不明白其中之意,但他从未违抗过。</h3> <h3>  烦忙的工作,渐快的城市节奏使我忘记了天凉的存在,我的青春穿梭在栉比鳞次的城市大厦之间,到处是喧嚣、热闹和我不喜欢的光怪陆离,但我却逃不来那些附庸风雅的造作、浅颜欢笑的违和、口是心非的客套,慢慢地我也变的虚伪起来,逐渐适应并接受它了。</h3><h3> 许多事情的发生都是那么奇怪,我还记得那个严冷将雪的晚上,我从酒吧出来,准备穿过地下通道去开车,由于天气寒冷,时间较晚,大街上廖无几人。我醉醺醺走在无人的地下通道,看见地上破布上坐着个乞丐,城市的乞丐太多了,原本我没在意,是他身上穿着的袄子引起我的注意,因为我过去也有一件同样的衣服。我逃掏出人民币喂了一声。乞丐慌忙磕头,当他抬头看我时,脏乱的长发后面是那张我再也熟悉不过的脸,我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天凉……</h3> <h3>  原来天凉一天出来迷路了,后被一个乞丐帮的人几经转折带到省城,这里大大小小几十号人除了几个领头的外,大都是残疾人或傻子,他们每天的任务是被带到指定位置乞讨上交。收成不好的则被不给饭吃,有的还被棍棒伺候。天凉那天没讨到什么钱,被罚夜讨遇到我……</h3><h3> 报警、摧毁黑丐帮,将天凉送回家……此后,一晃多年没有联系。由于我父母晚年和我在一起而不在老家,我就再也没有天凉消息了。后来我才知道他被遣返不久就又跑出来了,我其实十分不解,是警察告诉我说一般这些缺陷人是不想独自在家,在外虽然挨打受气,但又饭吃,大家一起不孤独,所以很多乞丐会遣返多次……</h3> <h3>  没有人知道天凉是怎么死的,是一个清洁工在一个老桥墩下发现了他,民政部门周转多次才弄清楚他的情况,村长知道后就给亲戚关系最近的我打了电话。我见到了天凉,尽管是冬天,裹在他身上的衣服却很少,我能够感觉到自己颤抖的心,仿佛又听到天凉妈妈在嘱咐他,天天凉了记得加衣……。我坚持给他穿一套体面的衣服,买了厚厚的袄子给他穿上,让他在另外一个世界不在寒冷。</h3><h3> 相对于这个世界,我们每个人都是过客。人生的列车只向前开而没有回程。我和天凉一起上车,中途分程,而我还在向前奔行。我无法判断死亡对他是不是一种解脱,因为我从不知道他的人生感知痛苦与否。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那次意外的接种,天凉的人生一定比我精彩,但人生是不能假设的。</h3><h3> 又到了冬天,窗外的树上仅有的几片黄叶仍然顽强的挣扎着,而每每听到天凉加衣这句冬天的提醒语时,我就会想起天凉,想问他,天凉,你还冷嘛?</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