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即将消失的小山村

月洲

<h3>  五十多年前,我和小王,小杨三个知青来到一个小山村插队落户。村里有个小姑娘,年十六七,长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她的名字叫银香。</h3><h3> 由于那场知青运动是疾风暴雨式的,农村根本来不及做好知青的安置工作,只得先安排我们到农户家中吃住一段时间。我们三人中的小王分在银香家中。小王是严州中学六六届高三毕业生,那一年,他和同学们一样,正准备高考。也是在这一年的五月,中央的 “ 五 一六 “ 通知,改变了大家的命运……小王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文采又好,人又随和,銀香一家人和村里的人都喜欢这位从城里来的小青年。</h3><h3> 银香年纪和我们几个知青相仿,人很善良,又肯帮助人,渐渐地她成了我们的好朋友。</h3><h3>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银香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上银香家提亲的人也多了起来,不知为什么,银香总是低着个头,不吭一声…… 后来,小王到县政府工作去了,随后,小杨和我也先后离开了小山村。再后来,我们听说银香出嫁了,婆家在不远处的S村。</h3><h3> 我们几个知青离开小山村后就再也没见到过银香。近半个世纪过去了,当年那个大眼睛大辫子的姑娘还好吗?我们三个人想起了她,相约在这个礼拜天去S村看望她 。</h3><h3> S村位于建德市东南面与兰溪的交界处,是一个海拔七百多米高的小山村。</h3> <h3>  不知什么原因,通往S村的道路上长满了杂草,人行走很不方便了。</h3> <h3>  在路上,碰到了一位姓董的村民,我们问他,银香住在什么地方,老董手向西南面一指说,从这个地方上去,走十几分钟就到了。他又说,银香不在村里,她住到镇上去了,村里很多人都搬到镇上去住了,我们原来这个二百多人的村子,现在只有我们这十几个老人还住在这里。</h3><h3> 看到他手拎着编织袋,就问他,你是下山去买东西吧?他说,不是的,这个袋里装的是一只野兔,我拿到镇上去卖,现在野兔价格是六十元一斤,我这只野兔可以卖二百块钱呢!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我说,蛮好的嘛,一个月下来可以有五六千块的收入啊!他说哪里有哦,野兔很难捉到的,我花了三天时间才弄到一只。我又问山上有野猪吗?他说,野猪是有的,但政府不允许打野猪,捉野兔政府不管,我们就放胆干了。说完他急匆匆地赶路去了。</h3> <h3>  翻过了几个山坡,我们终于找到了银香的家。银香家的房子是泥墙土房,一把锁紧锁着大门。我们从窗户边向里张望了一下,又看了看院落,估计银香她们不在这里住是有些时日了。山上没有信号,我们无法与银香电话联系。看看S村的环境,我们心里都在想,银香生活在这里可能是有些艰苦的。</h3> <h3>  在村里,我们遇到一对年老夫妇,男的姓来,女的姓方。他们守着老房子,一直没有离开S村。夫妇俩养了二头猪,几只鸡,还种了一些油菜,地瓜,辣椒……</h3> <h3>  老来家养了二头猪。老来的老伴对我说,去年他们家杀的一头猪,肉都不够卖,因为他们家的猪是吃猪草的,肉质特别好,烧起来特香,老远地方的人都赶来买我家的猪肉。我说是吗?我已有二十多年没有吃到过有香味的猪肉了,这些年来,哪怕是家里煮一锅子的猪肉,也闻不到猪肉的香味,你们杀猪的时候给我留几斤好吗?老来老伴笑着回答:好啊!好啊!</h3> <h3>  我们觉得他们生活在这里,日子是有些清苦的,但他们不这么看,他们觉得挺安逸,他们习惯这里的生活了。</h3> <h3>  看到他们家门口肥沃的田地里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野草,我忍不住说,你们怎么把田地荒芜着,不种粮食啊?他们说,水稻我们早在七八年前就不种了。种田要耕地,播种,插秧,施肥,耘田,收割,费时费力。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做下来,打下的粮食,除去成本,都是亏的。现在外出打工 ,不说别的,就是到工厂看看大门吧,也有二三千块一个月,二个月做下来的收入用来买粮食,一年都吃不光呢,你说,这样谁还愿意跑到这个山上来种田呢?现在山上的水利设施多少年没有修建了,水也没办法引到田里来了。即使可以种田,我们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也已吃不消去种了。现在山上野兽多,鸟也多,有时候,我们种下的东西还不够它们吃呢。他们还问我们,你们一路过来,看到过牛没有?我们说,没看到牛哎!他们说,是啊!牛都不养了,用什么来耕田啊?</h3><h3> 以前,我总埋怨现在的农民变的懒惰了,不再那么勤劳了。听了他们的讲述,看看他们所处的环境,我无语了。</h3><h3> “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 “ 这句话,在特定的地方,在特定的时期,在特定的人身上颠覆了。S村已不再是他们唯一赖以生存的地方了,基于这一点,我们在S村所看到的败落景象已是不奇怪的了。S村的没落,已是不可阻挡,你看!村里许多民居都倒塌了,有些虽然没有倒塌,但已不能住人了。</h3><h3> 著名学者冯骥才先生曾作过统计:2000年中国有371万个自然村落,到2100年只剩下263万个,大约每年消失9万个自然村。他大声疾呼: “ 要保护中国传统村落,保护中国传统文化 “ 。我非常赞同冯先生的观点,可面对S村的现状,又有谁能改变呢?我想,即便冯骥才先生来到这里,看到这里的一切,也只有仰天长叹了!</h3> <h3>  还有一些房子倒塌了,瓦片脱落了,竹子和葛藤都长到房子里了。</h3> <h3>  房子里的家具东倒西歪的,仓库里的打稻机,打稻桶,风车都已腐烂,它们静静地在那个角落里,在向这个时代作无声的告别……</h3> <h3>  在S村,我们还碰到一位姓朱的老农,他正在嗮茶籽。奇怪的是,他竟能叫得出我们其中一个知青的名字。事后我们才知道,他的爱人是我们下乡的那个村的,他熟悉我们的情况。</h3><h3> 老朱很健谈,他说我们山上交通不方便,又没有什么经济收入,属于贫困山区,政府采取下山脱贫的方式,安置我们到镇上。年青人和小孩都搬出去了,大部分老人也跟着子女出去了,我没有什么手艺,出去打工人家也嫌我们年纪大了,想想还是在山上呆几年再说。我们问他,在山上有哪些经济收入啊!他说经济收入没有多少的,现在茶油上涨到50块一斤了,茶籽收购价也跟着提高,我这几天忙着在山上采茶籽,估计有二千块的收入,另外春天毛笋出的时候,挖笋到集市上卖,也能挣几百块钱,再加上我养了几桶蜂,也有一点收入。我说你们村高山云雾茶不是很有名吗?茶叶也有一笔收入啊?他说现在茶园没人去管理,都荒了,茶园里树都长得很高了。我在山上所有的收入加起来,不够我一年的开支,好在子女每月有几百块钱的生活费拿给我,生活还算是过得去。老朱说,我们是这个山上的最后一代衣民,再过些日子我也要离开S村搬到镇上去住了。</h3> <h3>  老朱问我们S村的几个知青情况怎么样了?我们说,我们也几十年没和他们见过面了。只晓得小孙在铁路部门上班,小洪在电子管厂上班 ,小吴后来去黑龙江农场 ,被推荐上大学后在北京工作。老朱说,小孙最吃亏了,在S村呆了七年,我们说,小孙不亏的,他分配在铁路上,铁路没有卖给私人老板,饭碗保住了,那些在中小国有企业上班的都经历了企业改制,他们大多下岗了,下岗的又要另谋出路,日子也是挺艰难的啊。我们问,S村的知青房子还在吗?他说,还在就在我家下面,你们去看看吧!S村的知青房子的朝向与村里其他房子不同,是坐西朝东向的,知青的厨房已倒塌,寝室的窗户已脱落下来了,看样子,过不了几年,房子就要倒塌了。</h3> <h3>  农历十月是金秋季节 。在S村,红灿灿的柿子高高地挂在树枝上,却没有人去摘。板栗树下的栗子铺满地,随着雨淋日嗮,栗子已变得发黑。所不担心的是,明年春天来了,果树照样会抽枝发芽,照样会果实累累……因为它们的根已深深地扎入了这片土地了。</h3><h3> 青山依在,绿水长流。这大山是祖国壮丽山河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多少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它曾经是多少人的美好家园啊!</h3><h3> 大山!我会回望着你,我想将来会有更多的人会回望着你。到了那一天,你定会张开你的臂膀拥抱着那些回到大山的人们……</h3><h3> 愿S村的古朴民居能得到保护,愿冯骥才先生的呼吁能得到响应。</h3><h3> 到了山下,电话铃声响了,是银香打来的。电话的那一头,银香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是啊!近五十年没见面了,人生能有几个五十年啊!让我们都相互道一声:珍重吧!</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