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MY/著</p><p class="ql-block"><br></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陌生化语言</b></h3> 诗歌语言不同于日常语言,它给人一种陌生的感觉,带来理解上的一定难度,它是日常语言的扭曲和变异,不仅如此,陌生化语言还能给人丰富的审美想象空间,让读者自己去理解这些语言投射的意义。陌生化语言给人一种美的享受,它让人从日常语言的实用性中解放出来,有距离地欣赏其中蕴涵的美。《死水》一诗大量运用陌生化语言,让读者从不同角度理解死水的审美意义,如“破铜烂铁”、“剩菜殘羹”、“翡翠”、“桃花”、“罗绮”、“云霞”、“绿酒”、“白沫”、“大珠”、“小珠”等,这些陌生化语言引起了读者的审美相像,读者必须具体化每一个陌生化语言,才能理解这些词语共同创造的客观情境,把握作者的情感,欣赏这一死水图构造的独特的美。正如英伽登所说:“从一系列这样的情境中我们就了解了许多事物——它们处于各种各样的互相联系之中——的命运。这样,在阅读过程中,一个包括事物、人物、现象、事件的自足的世界,一个有着自己的动力和情感氛围的世界就显现出来了。所有这些都是通过作品中所描绘的客体产生的。” 诗人正是用陌生化语言描绘了死水这一客体,读者必须在积极阅读中,运用首创性和能动性的思维来“理解这些词语投射的句子意义,理解它们的对象并同它们进行一种交流”。 <br> 本来是一沟死水,诗人却用陌生化语言把它定得活灵活现。“铜的要绿成翡翠”,“铁罐上锈出几瓣桃花”,“油腻织一层罗绮”,“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我们必须发现句子中的不定点加以填充,因为陌生化语言留给我们充分的审美想象空间,我们必须能动地具体化这些对象,翡翠、桃花、罗绮、云霞如此美的事物却用来形容死水的特征,其内涵十分丰富,用美来写出了死水的丑,死水中的破铜烂铁在诗人眼中污秽不堪,但诗人用陌生化语言写得很美,却呈现了这些对象的丑,达到了很强的审美效果,给人一种惊奇感。 <br> 日常见到的事物引不起我们对它们的感觉,见怪不怪,见丑不丑,见死不死,中国当时的境况犹如死水一般但人们难以觉察出它的程度和后果,诗人采用陌生化语言正是把这一习以为常的境况反常化地描绘出来,给人一种震慑,原来中国竟成了这个样子,“死水酵成一沟绿酒”,呈现出中国的令人难以忍受的真实的一面。陌生化语言达到了强烈的艺术效果,从情感上给读者一种触动,暴露了中国的真实境况。陌生化语言使我们与事物拉开了距离,在一定的距离外才能审美地理解客体,理解对象的真。 <br> 诗人写此诗时刚归国不久,没想到日夜思念的“如花的祖国”竟充满了黑暗和*,引起诗人内心强烈的震慑,这一震慑通过陌生化语言强化了审美效果,也自然引起读者的心灵触动,引发共鸣,陌生化语言使人清醒地意识到了黑暗的旧中国的本质特征——死水。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隐喻</b></h3> 现代诗歌的重要技巧之一就是使用隐喻。隐喻的两极即喻旨和喻体,既有差异性又有相似性,隐喻的两极差异性越大越有张力,如果没有差异性也就用不着隐喻了,同时隐喻的两极又具有某种内在的相似性,否则隐喻也失去了意义。诗人人闻一多把黑暗的旧中国与死水相比较,二者距离很远,前者是国家,后者是事物,国家的特征用事物来隐喻,就显得十分生动有力。假如诗人仅说:这是一个黑暗的国度,那么整句诗显得平淡无奇苍白无力。同时黑暗的旧中国与死水共同的特点就是*、僵死、浑浊和黑暗,没有相似性就无法隐喻,旧中国是一个抽象物,而死水是一个具体的事物,抽象的事物经过这一隐喻,其丰富性就表现无遗了。维姆萨特说隐喻“给了我们一种有利于科学的、特殊的、创造性的、事实上是具体的抽象。” 通过隐喻,我们审美理解了旧中国的抽象意义,隐喻简而深,看起来简单的几个字就形象地准确地把旧中国这一具体的抽象表现出来了。 <br> 诗人为了加强隐喻的效果,还在死水前加上“绝望的”三个字,十分微妙地把诗人内在的感情隐喻出来了。诗人没有说这是一沟*的死水,因为光这样说还停留在事物的表面,而“绝望的死水”就提示了旧中国的危机和诗人对此的心理感情。死水不可能绝望,诗人又把死水拟人化,把旧中国隐喻为一个绝望的人,诗人的用意是深刻的,面对黑暗的旧中国,诗人的内心无法掩饰悲愤心理,一个处于绝望境地的旧中国,等待它的只有两种命运:死亡或抗争。正如鲁迅所说,不是在沉默在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诗人的感情通过这一隐喻也隐约地表达了他指望人们从黑暗的旧中国中挣扎出来,重新“开垦”出一个美的世界。 <br> 隐喻所要强调的对象是复杂的,诗人所指的旧中国不仅是一沟绝望的死水,它的黑暗*,还有它的丑陋和恶,把矛头直指儒家的吃人道德,正是儒家文化把旧中国活生生的流水变成了*的死水。诗人的这一隐含的思想唯有通过隐喻才能表达出来,隐喻更富有表现力。儒家文化发展到二十世纪又成为死的文化,把中国造就成了绝望的死水,没有生气和希望。诗人对儒家文化充满了绝望,只有抛弃这种沉重的历史包袱,中国才能充满活力。诗人刚从美国回来,深感西方自由*文化能给旧中国带来新气象,所以诗人说:“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希望中国重新焕发活力。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悖论与反讽</b></h3> <p> 诗歌《死水》写出了一种悖论情境,死水本来*浊臭肮脏不堪,但诗人却把它描绘得如此美,把破铜比喻为翡翠,把烂铁比喻为桃花,黑污的油腻也好像成了一层罗绮,霉菌也幻化为云霞,等等。诗人化腐朽为神奇,把丑的描绘为美的,给读者一种惊奇感,这就是一种悖论式的情境。悖论的特点就是反常,把平常的事物写得不同寻常,甚至描绘得令人惊奇,看到了美,却让人心理上更加讨厌和憎恨。 <br> 悖论构成了审美的张力,退特曾说:“诗的意义就是指它的张力,即我们在诗中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展和内包的有机整体。” 悖论的效果就在于增强了诗的表现力,把死水描绘得十分丰富,给人一种不同角度的审美,极具张力。实际上,中国当时的情况就是一种悖论式的情境,儒家文化发展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已经阻碍了中国的发展,把中国变成了死水般的国家,但是许多人还想保留儒家文化,不想接受西方的自由*文化,在他们看来儒家文化还有许多美的地方,诗人通过悖论的手法让人更清醒地认识中国及其儒家文化。儒家文化就是一种悖论,看起来很美,实际上却很腐朽。 <br> 除了采用悖论的修辞手法,诗人还利用反讽来达到目的。反讽就是正话反说,诗人所用的词语与所表达的意思正好相反,也可以看成是“能指”与“所指”的相反。诗人说: <br> </p><p>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br> 这是断不是美的所在。 <br>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br> 看他选出个什么世界。</p><p> <br> 诗中的“丑恶”一词就是一个多义词,并不是本身的意义。什么是丑恶?儒家的仁义道德是美的吗?是善的吗?显然在诗人眼里不是。西方的自由*是丑的吗?是恶的吗?诗人就是通过反讽把西方的自由*文化看成一种美的和善的东西,意在否定儒家文化。反讽不正面否定要攻击的对象,也不正面肯定赞美的对象,而是正话反说,其效果更加明显,还给人一种新鲜感。 <br> 什么是善恶,没有什么固定的标准,儒家的仁义道德一直是中国二千多年来的正统文化,是中国人的核心价值观,诗人对此提出疑问,既然是善的,为什么中国成了死水一般的国家,丧失了活力和希望,诗人通过反讽否定了儒家文化,肯定了西方的自由*文化的先进性,希望它来改造中国。</p><p><br></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肌质</b></h3> 肌质是诗之所以是诗的特征,没有肌质就不成为诗,更谈不上好诗。兰色姆的本体论批评十分强调诗的肌质的重要性,他认为只有肌质才是诗的精华所在。所谓肌质就是诗中“丰富的个别细节”。诗人就是通过上述分析的陌生化语言、隐喻、悖论与反讽来形成诗的肌质的,诗人用华丽的辞藻进行了细节描写,把死水写得十分丰富,具有肌质感,给人美的享受。从颜色上看,《死水》色彩斑斓,“绿成翡翠”、“绿酒”、“白沫”、“桃花”、“云霞”,这些细节构成了肌质美;从听觉上看,有青蛙的“歌声”和小珠们的“笑声”,也是诗中丰富的细节。这些细节形成了诗的肌质,让读者在具体化这些肌质是,带给读者审美的愉悦。 <br> 诗人还“创造韵律”,全诗每行由三个“二字尺”和一个“三字尺”共四个音步组成,收尾均为双音节词,偶句押韵,每节一韵,节奏鲜明,构成了“音乐的美”。兰色姆说:“一个诗人必须同时做两件事,一面要搭建一个逻辑结构,一面要创造韵律。逻辑结构通常就是诗人最初的立意,此时,意义选择它认为适合的字眼,然而,作为纯粹的声韵模式,韵律也要求用它认为合适的词,而不是来者不拒。为了合乎韵律,必须对表达意义的词加以处理和改变,诗歌才能最终成形。在完成的诗歌中,韵律与意义的关系正是肌质与结构的关系。” 《死水》是一首严格的格律诗,不仅在表面上每句的字句相等,而且诗的内在节奏也有规可循,很在节奏感。韵律是诗的肌质之一,全诗合乎韵律,正因为此,这首诗成为诗人自己也极为满意的一首诗。例如诗中的第一节,内在节奏如下: <br><br>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br>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br>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br> 爽性|泼你的|剩菜|殘羹。 <br><br> 诗中每行末尾两个字:死水、漪沦、烂铁、殘羹等都是双音词,第二句和第四句又押韵,这有点像中国古代的格律诗,首句不押韵,偶句押韵,《死水》可以看成是一首九言诗,每行都是九个字。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诗的结构</b></h3> 英伽登说:“文学作品是一个多层次的构成。它包括(a)语词声音和语音构成以及一个更高级现象的层次;(b)意群层次:句子意义和全部句群意义的层次;(c)图式化外观层次,作品描绘的各种对象通过这些外观呈现出来;(d)在句子投射的意向事态中描绘的客体层次。” 诗的第一个层次,即诗的语词声音和语音构成在前面已经说清楚了,我们看一下诗的意群层次。诗描写的对象一定要靠读者想象来完成,这也是审美理解的一部分,要正确理解句子意义,必须在一种积极的阅读中与诗人形成有效的交流和对话,诗中有些句子意义是确定的,有些是不确定的,如何理解才符合诗人的精神,合理的具体化是十分重要的。什么是死水?由死水我们联想到它的对立物:活水。朱熹有一首诗《观书有感》诗曰: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只有结合活水,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死水,活水因为常清常新所以充满生机,而死水却没有自我更新的能力,天长日久变得腐朽不堪。诗中也充满了大量的不定点,死水的面积有多大,有多深,死水在哪里,为什么会成为死水,能不能成为活水,怎样才能成为活水,为什么是一沟而不是一洼或一渠,我们是不是联想到老舍写过北京的臭水沟,这死水可不可能出现在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中,当我们填充这些不定点时句子的意义就慢慢地确定下来,并且死水的丰富性也展现出来。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才能正确地理解诗中的每一句意义以及全部句群的意义,诗的第一节第二节第三节第四节具体描写了这沟死水,让人真切地感受到它的沉重、腐朽、浊臭和绝望。 <br> 当我们正确地理解了诗句的意义,我们就得到了一个图式化外观,也就是诗人描绘得一幅死水图,这幅画是丰富多彩的,诗人就是把这幅画用诗的语言表达出来,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的意境幽远,引起人的无穷审美想象。诗人描绘了破铜烂铁‘油腻、霉菌、白沫、花蚊和青蛙等,这些对象通过这个图式化外观也极为鲜明地呈现出来。 <br> 诗的第四个层次即“在句子投射的意向事态中描绘的客体层次”,这个客体实际上就是诗人想要表达的真实内容,如果我们不知诗人及其前景,光看这首诗,我们也许只会停留在具象的死水层面上,但“诗歌的‘真实’内容是通过隐喻的方式曲折地确定的,说得更准确一些,只能以这处方式来确定和意向。” 诗人正是通过死水隐喻了旧中国,只有达到这个层次,才算真正理解了诗人“描绘的客体”。诗人是一个爱国者,当从美国回来时,看到腐朽的老大帝国死气沉沉毫无活力,极大地触动了诗人触感的神经,诗人急于表达这一客体及对它的感情,偶然地找到了“客观对应物”即死水,借死水巧妙地描绘了旧中国的腐朽与黑暗,并且找到了它的根源,即传统儒家文化的僵死是导致中国如此黑暗腐朽的根源,最后诗人提出了改造旧中国的方法,即用西方的自由*文化来改造这个旧世界。所有的表达都是隐喻的,含而不露的,但又是十分明显的,深刻的,这些构成诗的重要的“审美价值质素”,是这首诗极富魅力的原因所在。 <br> 诗的四个层次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整首诗又是一个质的和谐。里面充满矛盾,但矛盾最终被克服了,诗人并没有回避矛盾,而是揭示了矛盾,展开了矛盾,最终通过解决矛盾而达到了质的和谐。没有矛盾就没有张力,这些张力是美与丑、善与恶的张力,这张力通过陌生化语言、隐喻、悖论与反讽等艺术手法增强了诗的表现力。诗人通过具体地描绘死水揭示了矛盾展开了矛盾,最后一节又提出了解决矛盾的方法。诗人的感情是深沉的、理性的、内隐的,这里没有郭沫若式的情感喷发,也没有田间式的鼓动,一切都是平静的,不动声色的,正如英伽登所说,这首诗“展现出水晶般明澈的构造,审美相关性质通过各个部分分布得非常合理,从而具有一个审美相关性质的和谐。在其审美具体化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古典的’、理性的结构的静穆的魅力。” 《死水》一诗的结构正是一个水晶般的理性结构,外表十分幻美斑瓓,各个部分整体上又完美和谐,在一定的距离外观照,我们看到的是一种静穆的美。 <br> 我们分析了《死水》一诗的艺术结构和描绘的技巧,这些构成了该诗的审美价值质素,这些审美价值质素正是我们对该诗形式研究的目的,从诗中发现审美价值质素也就是对诗描绘的各种对象具体化,在具体化中我们理解了诗的审美价值以及诗人描绘的意向性客体。 声音:本文系作者原创,严禁商业性利用。 <b>附:闻一多《死水》</b> 死水<br>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br>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br>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br>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br>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br>铁罐上锈出几瓣桃花;<br>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br>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br>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br>漂满了珍珠似的白沫;<br>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br>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br>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br>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br>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br>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br>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br>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br>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br>看它造出个什么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