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园往事

云在青天

　 因为有经历，所以有故事。

首先声明：此竹园非平日所指，而是三十年前位于从广州越秀区去天河区的主干道⋯⋯环市东路上一家只有二层小楼的旅社。

它显得很突兀，好像现在的城中村。那年我站在旅社门口，右手所指是热闹又显得杂乱的广州火车站，马路正对面是刚刚落成的商业中心，人气还不是很旺，左前方即是著名的广州花园酒店，迄今还是国内仅有的三家白金五星级酒店之一⋯⋯木棉花的店标与邓小平的题字金光闪闪，据说是廖承志倡议建造，贝聿铭大师设计，杨尚昆亲自挥过锹奠过基。不远处就是黄花岗，安眠着辛亥七十二烈士。

总觉得竹园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对于诸暨人尤其是山下湖的珠商贩子。自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淡水珍珠养殖与销售中心从苏州渭塘南移至浙江诸暨一个叫山下湖的地方，山下湖人下南粤就在这家小旅社第一次叩响了走向世界的大门，据说鼎盛时期这家旅馆常年驻扎着五、六百个山下湖珠商贩子，局外人想住还得预约呢！

与竹园的结缘，缘于一次出差的机会。当年我在设备科，工厂有一台韶关产的空气锤坏了，要买配件修理，我与办公室同事姓詹名善泉，二人南下来到韶关，事办得很顺利。

同事是正宗的山下湖西江村人，诸暨第一代的珍珠市场就在他家门口，那时不能叫珍珠市场，对珍珠二字有忌讳，取名西江村农贸市场，边上有一口大塘，现在想起来是珠农临时藏蚌又可就地开蚌取珠，一搭二便。

估计有做珠贩子的叔伯在广州，二个人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一拍即合，收拾行李，过英德、经花都来到人山人海的广州火车站，站房上八个鲜红大字特别醒目：统一祖国 振兴中华。有二层意思：广州是祖国南大门，港澳台尚流离在外，还有全国都在学习女排精神。

去竹园很方便，车站往东过越秀公园不远就到，一幢低矮的长长的房子，与对面刚落成的花园酒店和曾是中国第一高楼⋯⋯白云宾馆很不协调。但进入旅社别有洞天，连地下室都住满了人，噪杂声盖过农贸市场，但感觉很亲切。

在这里，你可再也不用卷着舌头说自己听起来都不怎么入耳的普通话，因为你能听到的到处都是熟悉的诸暨人的声音。

到广州，黄花岗、三元里肯定少不了，沙面、中山大学也得去。一脸茫然地看着旅社内的珠农捧着满眼发亮的珍珠与港商、粤商讨价还价，说实在到现在我也不知，在我看来二颗差不多的珍珠价格竟能有天壤之别。

每年的4月15日，是春季广交会的开始日。想像几万外国友人一下子涌入当年接待能力还不十分的羊城，放到现在，早得清场，但我们也不能过多停留。

毕竟是珠商贩子，抓住一切可以赚钱的机会。他建议我们帮他带点私货回去，这样我们路上的开销就有了着落。

KENT（白箭）香烟在那时是很风靡的，一包烟得差不多正常人二天的工资。那时能骑个嘉陵100（我们有个俗称叫它＂唐老鸭＂），嘴上叼个白箭停在马路中间，可引来不少路人艳羡的目光，估计比现在开个奔驰S600还拉风！

车上查得严，每人带十条吧！买了那种蓝白编织袋分开装，边上再塞上衣服和零买的土特产，提心吊胆地上了火车。毕竟我们二人是刚出校门二、三年的人，不像竹园那批老江湖，也算另类的投机倒把，而且烟草又是专卖品，没有担心是假的。

车过衡阳巳是晚上了，火车广播传来一阵哀乐，在播放胡耀邦的生平，说实话，他这个人在相当一部分中的口碑还是好的，不幸的我也有这种感觉，以至于几天以后莫名其妙地卷入其中，此是后话。

第二天下午车过金华，开始策划如何逃避出站检查的事了。凭我乘杭州回诸暨火车的经验，火车进站前会在前方几公里会车，我想外陈站可能是我们跳车的最佳地点。可是那天火车一刻都没有慢下来的意思，心跳到嗓子眼，怎么办？

天遂人愿！连接浦阳江沙场至诸暨火车西站货场黄沙支线的一列货车刚刚穿过道口，我们所乘的这列火车不得不减速了，所有身上带了私货的人纷纷从车窗跳下，不管列车员如何劝阻都没有办法。

现在的人是无法想象那一代人的心理状态的，因为那个时候奉行＂生存比生命还重要＂。要是被罚没，象走私手表类的贵重物品真的会倾家荡产。

拐着腿走了一公里多的路，穿过几条弯曲的弄堂，来到一条地名叫万寿街的地方，接货的人卡着火车到站时间等着。也没有商量的余地，看着我们二个是雏货，给了我们每人50，多一分都不行。仔细一想我们是带货，毕竟我们没有垫本。但我们已经是欢天喜地了，因为出差有补贴，我们又很节约，路上吃喝已足够，这50元钱相当于大半个月的基本工资。那时工资刚转正，相当于工厂五级工，每月才72元！

三十年了，好多记忆也渐渐淡出。三天前诸暨市政府新闻办发表了微文《指间起舞商海创奇一一山下湖珍珠的惊世之美》，文中提到了让山下湖珠商魂牵梦萦的＂龙门客栈＂⋯广州竹园旅社。

也就在我们离开五天后的1989年4月20日晚上，广州公安、工商部门包围了竹园旅社，由于珠商的坚决反抗，警方最后动用了催泪瓦斯驱散，没收珍珠700多斤，那时珠宝级珍珠政府收购价就要2000元/斤，珠商损失巨大。

好险！好在那时我们已经离开竹园。

二年后，当年竹园的一位姑娘成了我们厂同事的老婆，她惊㤞地说到：我在竹园见到过你们。问起竹园这个城中村，她缄口没说我今天才看到的那晚发生的一幕。只说：竹园没了，诸暨人都去了珠江那面，白天鹅宾馆对面一个叫芳村的地方，也就是广州钢铁厂那里。

估计那一晚她也吓得不轻。

当年在竹园混得风生水起的珠商，少说也得有七十多了。如果他们还健在，一定还在怀念当年走出竹园、拿着蛇皮袋装着大捆的现金回乡的那段荣耀时光。

如果说竹园是山下湖珠农第一声叩向世界大门的声音，那么珍珠搭上互联网这趟快车，彻底颠覆了山下湖珍珠传统的营销模式。

现在位于中国、浙江、诸暨、山下湖的华东国际珠宝城⋯⋯老百姓俗称的山下湖第六代珍珠市场，年营业额已超四百多亿元。网络直播大行其道，包括直播在内的线上交易额超过三百亿元，线下仅一百亿零，这是当年想也不敢想的事。

聊以此文记念曾经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