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遍杏河之——阳渠村

徐长玉

      阳渠自然村坐落在杏河镇政府所在地牛园子东南约2公里处，属于川道村。北与郝家沟自然村接壤，东与王贬自然村隔河相望，西与中咀山、大庄科等山岭村毗邻。

      阳渠位于我们村的下川，距离我家不足3公里。小时候，时常听大人提起，但该村没有我们亲戚，我从未踏入阳渠半步。长大后，无论每每经侯市坐班车往返延安，还是后来时常驾车到杏河南部几个村庄走访，都因阳渠恰在公路河对面的缘故，未能前往。

      今年五一回家，我决定再去一个村子看看。因为过去无数次隔河从车窗窥探阳渠这个神秘的村庄时，村沟口成片的毛头柳和村隔壁石岩上巨大的崖窑群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此次回家，时值五月，故乡漫山遍野的杏花已经凋谢了，所以，便想起看看柳树成荫的阳渠村了。

      5月2日，天气一改昨日的阴冷，变得特别暖和起来。中午时分，一家三代人饭后再次爬了红门寺湾，然后迅速驱车，约莫数分钟后，途经牛园子、贬崖根、郝家沟大桥，跨越杏子河，沿河边向南缓缓行驶了几百米，便来到了阳渠自然村新庄。

      阳渠新庄是由本村旧庄的好几户人家在本庄杏子河河畔新修的一排平房。房院里的空间很大。我们受邀进入一苗姓人家的院子，院子里有两个种菜的弓棚。此外，在院子的空地上，还见缝插针地种着南瓜、葱等蔬菜。

      苗姓男子的年龄与我相差无几，热情好客，主动给我们介绍他的家业：“我有两个小子。30多年前，还在中咀山住着来来，由于山岭上吃水主要靠驴驮了，实在不方便，我就跑下来，入阳渠村了，趁的就是这儿的吃水方便。”

      “看你们庄的地方普遍修得不错，是不是公家给你们补贴修建的新农村？”我好奇地问。

      “我们村不是政府规划的新农村，都是各人自己修的。”老苗直言不讳地答道，并客气地说：“饭熟了，都走，回窑里吃饭。”

      我们以刚吃过饭为由，推辞了老苗的好意，径直来到了阳渠旧庄。

      阳渠旧庄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除了杏子河这条大河外，在村子西边的两座山中间还有一条深沟，沟里有小溪潺潺流淌。

      沟槽和两侧的洼上到处长满了树冠颇像撑开的雨伞似的柳树。有的柳树由于“年老体弱”，树皮已经脱落了；有的柳树树干粗壮，但树冠被村人“剃”没了，重又长出一簇簇密密的“细发”，像个“愣头青”似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阳渠旧庄就位于南北两座山的沟口北侧向阳的坡上。

　　阳渠旧庄沟口的毛头柳。

　　阳渠旧庄被废弃的老窑。建造时间应该在改革开放以后吧。

      阳渠旧庄已经不住人的老窑。建造时间也应该在改革开放以后了。但院子都种了菜。

      我们来到了一家树荫下坐着几个老婆婆的院子里。还没等我们开口，几个老婆婆便高兴地招呼我们：“快给公社来的干部寻凳凳，好坐下拉话。”

       “我们不是公社的，是延安的，回老家过五一来了，身不住，就慕名到你们庄转来了。”我赶紧解释道。

      “哎哟，我们阳渠有甚名了，倒究你们延安好么。”几个老婆婆戏谑地说着。

　　阳渠旧村一角。

      “你们庄可是个好地方哩！风景好，地皮儿好，人也好。”我真诚地说。

      “好什么哩，要说好，还是你们新集好么。”知道我们老家是杏河新集的，和我父亲都认识的几个老婆婆半开玩笑地说。

      “看你们庄的地有多少，而且都平圪沿沿的。”我争辩道。

      “我们庄人均1亩水地哩。你看到的庄跟前的地才是一部分，后沟里还多了。”听到说话声的一中年男子从窑里出来，接着我的话说。

      “你们庄沾上油田的光了没？”我换了个话题。

      “唉，一点点也没沾上。说是怕把王瑶水库污染了，不让开采么。”一老婆婆抱怨道。

      “没沾上也有没沾上的好处了。我看你们庄的庄风就不错么，尽是些务正人。你看，一进你们庄，就看见家家户户的柴都躲得整整齐齐的。”我赶忙“安慰”老人家。

　　“尓格，柴还算个甚了，到处都是，一年光玉米芯子多得都烧不完。你看，玉米秆撂得廓沟二洼，没人要。”一老婆婆说。

“你们平时做饭用电不？”我问。

“我们庄跟油区不一样，用电要各人出钱了，电贵馕馕的，还是用柴用得多。”老人家解释道。

      “说起庄风，我们庄还就是好着哩。这多年，光学生就可多考出去了，中专生和专科生不要算，本科生也有20几个了，另外还有2个研究生。全庄20几家人，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有在门外工作的人哩。”一位听见这家院子“人言吵闹”的中年妇女，从不远处赶来，加入了说话的队伍，并把话题重新拉到“庄风”上来。

      “说起你们庄的人才，我还知道不少哩。”我附和道：

      “大约1973年前后，我正在杏河学校念小学一二年级哩。学校有个农民，一只眼睛不对，瞎的，眉毛倒浓，黑脸，个子不高，胖胖的，梳个大背头，像个老干部，当的是杏河学校的贫管会主任，就是你们庄人。一次，学校组织学生开大会，请他给我们忆苦思甜。他说:‘尔格，条件好不死了，你们可要好好学哩。不像我们小时候，穷得哪里能念起书了，白天给地主当长工，遇上识字的人，学会一半个字，怕忘了，黑夜回来，睡在炕上，拿指头在肚皮上反复画道道哩。”

      “哎—，你说得对对的，就是我们庄的程元有么，还当过我们大队的支书了，人家就是可能说哩。程支书还有个哥哥叫程元富，海着厉害哩，不晓得在西安还是渭南，当个什么大官来来！‘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跑回老家避难来了。弟弟的思想觉悟高，把哥哥训了一顿，就打发回城里接受教育圪蓝，可不晓得咋个时间不长倒歿了。尓格，程远有也歿了多年了。”一老婆婆接着我的话说。

　　右边戴帽子的是年轻时候的程元有，左边两位应该是程元富夫妇吧。

　　程元有老人的全家福。

      “你们庄跟我年龄差不多的能行人也可多哩！光我知道的就有比我年龄稍大的程占忠，高怀智；我的初中同学高怀富，杜奋勤，李占岗；我婆姨榆林卫校的同学程占莲……”我说道。

      “程占莲的本事可大了，当过延安市医院妇产科的主任哩，听说尔格还在吴起县医院聘着哩！不过，这几年，我们庄的年轻人也起来一茬，厉害的可不少哩。就刚才来这个婆姨，人家就可有个有本事女子哩，研究生毕业，尔格在延大附属医院当大夫着哩！”一老婆婆补充道。

      告别了这群有说不完话的“婆姨女子”们，我们来到旧庄的另一家院子。这家家里只住着一个老婆婆，再得都在门外了，五一没回来。

      正准备锁门到地里栽辣子苗的老人家，一眼便认得了和他儿子是学校同事的我侄子。于是，赶紧重新开门，紧接忙待地给我们拿出花生、枣、瓜子，让我们吃，倒了一杯热水给我，说：“娃娃拿回来的杯子，我们谁也没用，净着了。”

      看到房子上贴的瓷片脱落了一大片，我说：“其实砖面子就好着哩，没必要贴瓷片。一旦贴不牢，掉下来，不光不好看，还可不安全哩。”

      “就是么，我儿子倒要重新给我拾掇了，我说，就这么个凑合着，看见快脱落的，早早就戳下来，难看它难看圪。”老人家解释道。

      怕耽误了老人家栽辣子苗，我们一再提出要走，可老人家总是说“不误事，明天也能栽了”““你们城里人常也不来，好不容易来了，就款款身着”，并再三张罗着要给我们做饭。直到我们吃下一桌子瓜子皮，并执意要走，老人家才依依不舍地把我们目送到山根底，自己又匆匆栽辣子苗去了。

　　旧村田间地头的老树，应该是核桃树吧。

　　匍匐在草丛中的大狸猫，应该是在“上班”呆老鼠着了吧。好敬业的猫！

      看见一个老头儿正在山坡上搯地，我爬上坡去，和老人家聊了起来。

      “你大跟我是酒友哩，每到牛园子集上，你大就圪蹴在街上等我着哩。”老人叫尚进元，和我大同岁，今年82岁了。一听我是新集徐凤山的二儿，老人激动地说。

      “提起老叔的名字，我也知道了，我大常说你们一起喝酒的事了，可老叔尔格身体还这么硬朗，都能干重体力活了。我大却一满不行行了。”我感伤地说。

      “你大前两年害了重病，才不行了，不的话，身体也可好来来。我有五个小子了，我挺挺身下，甚也不做，儿们也管我了，可我一个人实在身不住，就想动弹了，人不是个身的，还是动弹上好。”老叔一边安慰着我，一边陈述着自己的“人生观”。

      “老叔，你上了年纪了，知道得多。你们庄的事情你该都清楚着了么！”

      “也不甚清楚。我们这个庄提名叫个阳渠，实际上是个背渠。没人家河对面的庄子阳。尤其一到了冬天，我们庄比河对面可冻得多了。工棚里的菜，也比不上河对面下川阳家沟的，人家的现在倒上市了，我们的才出苗了。”老叔先从庄名说起。

      “我们庄统共有高、程、尚、杜、李、边、苗几个姓，23户人家，100多口人。最早，这里的地都是高家的。我们尚家是从安塞逃到这里的。刚来的时候，我才两岁了，尔格在这个庄住了也有80年了。那会儿，阳渠才住四五户人家，都是靠租高家的地种得吃了。”老叔继续说。

      “你们旧庄对面石岩上的崖窑的情况，你知道不？”我主动问道。

      “不晓得！谁知道甚会儿倒打下了，反正我小时候打记事起就有了。最早，听老人说，比尔格可多来来，后来，悬崖一点一点塌了，许多崖窑也就没了，尔格就剩几孔了。听老人们传说：旧个，保安的县太爷审案子，在这儿的崖窑里都能听见了。”老人像说古朝似的，不假思索地说道。

　　一个崖窑的墙壁上刷写的“学大寨”几个清晰的大字，使得崖窑留下了鲜明的时代印记。

      “后来，农业社时候，我们生产队还在里面喂过牲口哩。”老人接着说道。

　　在另一个崖窑的外墙上，刷着“自力更生”四个大字。

      崖窑里至今残存着住过人的痕迹：一侧是存放粮食的栈子；一侧是住人的土炕。

      “老叔，你这辈子做下甚大事了没？”我换了个话题和老人家继续聊着。

      “我当了4年杏河公社的机械连连长，上到槐树渠，下到青界湾，几座大坝，多少亩梯田，都是在公社的支持下，我和各个大队的社员们闹下的。最多时候，我带领的社员有100多个哩。当时的公社书记叫张振汉，脾气不好，但心体对着了，是个实干家，大好人，我们经常在一起了，可熟了……我还当过10年生产队长哩。当时，给公社交粮，我们阳渠年年拿第一，比如人家交50石，我们就要交100石，总要比其它村交得多……”提起当年的“光辉事迹”，老叔记忆犹新，两眼放光，颇有些激动。但听得出来，老人的话语中也包含着些许伤感和遗憾。

      “没想到，老叔还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哩！”我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并立刻和老叔合影留念。

　　阳渠沟里老态龙钟的柳树。

　　玉米杆下面有水哩。

　　村里的自来水管道。

　　位于阳渠后沟二三公里处的阳渠水库。

  阳渠后沟里的水田。是国家实施治沟造地项目的成果。

田里的的牛仿佛好奇心极强的人似的，看见我们过来了，连草都顾不上吃了，纷纷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端详着我们。

　　淤地坝坝梁一侧的杨树林。

　　李姓人家正在地里忙碌着。本来也想过去拉拉话，可时间实在不早了，我们只好径直开车走了。

　　 位于杏子河郝家沟段、1996年建造的钢架桥。此前，郝家沟过河对面种地、阳渠人回家或出行，都得先下到沟里，过河后，再返回到大路上，生产和出行十分不便。

约2017年前后，政府在钢架桥旁新修了一座宽敞的混凝土大桥。这样，大卡车也可以通行了。

　　此次阳渠之行，收获颇丰，感触很大：

感触之一，村风、民风很重要。一个村只要能考出去一两个人，就能带出一批人。而一个家庭，只要能有一两个在城里工作的子女，整个家庭的命运就改变了。有的子女，甚至把老人也带到城里养活去了，根本不需要政府操心。村风、民风好了，大家一个看一个的样，就能让整个村子的人都相互监督，比学赶帮，最后，都遵纪守法，自食其力，和谐相处，天下太平。

感触之二，政府和家庭的边界要分清。有些事，是家庭的，政府一般不要介入：比如，打私家井、建私家厕所、修个人地方、打扫院内卫生。这些事，就让老百姓自己去做，政府不要补贴，更不要“代劳”。政府的介入，一是增加了财政负担，而政府的财政收入还是来自工商企业，这样又增加了工商企业的负担，抑制了经济的发展和居民的就业，从而减少了政府的财政收入，使政府给老百姓的“恩惠”丧失了可持续性；二是容易让老百姓养成等靠要的思想，久而久之，丧失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能力，这样，反而害了老百姓；三是政府不恰当的介入，极易滋生腐败和在群众之间形成不公平，既损坏了政府威信，又影响了老百姓团结。

政府做好政府应该做的事：供给完善、配套、健全的制度体系；提供完善、配套、健全的基础设施；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营造良好的营商环境；发展教育医疗科技事业；建立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使老弱病残、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保障民主、法治，维护公平、正义，确保充分就业，进出口平衡和国防安全；适度调控经济形势，维护经济稳定，促进经济增长。

　　作者：徐长玉，志丹杏河人，延安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