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那片红森林

飞天

<h3><h1><b>图文 穆秭</b></h1><h1><b>制作 飞天</b></h1></h3> <h3>  男儿有泪不轻弹。2002年11月,我在一位陌生女子面前泪流满面!<br>  她叫梁小云,一袭黑衣坐在我的面前。半个小时以前,我的同事介绍我跟她见面,说她曾经是军人,她的丈夫也是军人——大家都是同年龄、同军龄的军人出身,有件“小事”想请我帮助。<br>  “我,想出本诗集。”<br>  梁小云从包里取出十来页打印着诗行的纸交到我手中,有点惶恐地说。<br>  就这,十来页纸上打印的稀稀拉拉的二十多首短诗?我三下两下就翻看完了那些短诗,很稚嫩,还有点晦涩。不谈质量,仅从一本书的篇幅来说,连出个活页小册子都不够。<br>  我问道:“还有吗?”<br>  “没有了。”梁小云忽然无力地坐在我面前,眼睛里噙满泪水。“再也……写不出来了。”<br>  这时,同事在一旁语气沉重地告诉我,这些诗是梁小云未满18岁的儿子海海写的。就在一个多月前,海海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因意外戛然而止……<br>  我大吃一惊!</h3> <h5><span style="font-size: 16px; white-space: normal; caret-color: rgb(51, 51, 51); font-family: -apple-system-font, BlinkMacSystemFont, &quot;Helvetica Neue&quot;, &quot;PingFang SC&quot;, &quot;Hiragino Sans GB&quot;, &quot;Microsoft YaHei UI&quot;, &quot;Microsoft YaHei&quot;, Arial, sans-serif; letter-spacing: 0.5440000295639038px; text-align: justify; text-indent: 34px; -webkit-text-size-adjust: 100%;"><font color="#39b54a" style="">&nbsp; &nbsp; &nbsp;&nbsp;</font><font color="#010101" style="">在那个秋风萧瑟的中午,我坐在一位母亲面前,凝神听她讲述着这个悲怆的故事……</font></span></h5> <h3>  那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睿智聪慧,乐于助人。在学校,他给同学们带来无尽的欢乐;在家里,他给父亲母亲带来无比的欣慰。然而,为了他能够与所有健康的孩子一同成长,父母和老师刻意隐瞒了他的病情。同学们有时候只是会觉得奇怪,这个叫周泽筠、小名海海的同窗,常常因为“家里有事”而缺课。<br>  原来,海海从小就抵抗着一种至今医学还无法攻克的疾病的折磨,这种病除了坚持治疗,更需要休养。<br>  海海从小学到高中,几乎没有上过全天时的课,但他坚韧不屈,奋发进取,每次都能顺利通过考试,还经常在班上获奖。同学、老师们都赞叹不已。孩子的心,做父母的最清楚,他不愿为身体有病而放弃学习,不愿离开学校,不愿离开同学们。他太渴望能融进集体之中了。</h3> <h3>  梁小云和她的丈夫周善军——一个和我同年出生的军人,像无数为孩子奉献出万千亲情的父亲母亲一样,17年来,他们除了工作,全身心地为孩子身体的康复而操劳。<br>  为了解决孩子治疗的巨额耗费,梁小云从军队转业到地方工作以后,只身到北京商海打拼。周善军当时是南京军区联勤部的正团职干部,在单位恪尽职守,在家里无微不至。为了这个多病的孩子,夫妻俩什么都愿去做,夫妻俩也什么都去做了。他们与孩子之间的缱绻深情,已难以用语言表达。<br>  患病的孩子最需要亲情,也最懂得亲情,孩子从小就听话懂事,体贴父母,关心他人,自强不息。在这个我们的社会里最普遍最普通的三口之家,也许生活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如意,但绝不缺乏温馨和亲情。</h3> <h5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font-size: 16px; white-space: normal; caret-color: rgb(51, 51, 51); font-family: -apple-system-font, BlinkMacSystemFont, &quot;Helvetica Neue&quot;, &quot;PingFang SC&quot;, &quot;Hiragino Sans GB&quot;, &quot;Microsoft YaHei UI&quot;, &quot;Microsoft YaHei&quot;, Arial, sans-serif; letter-spacing: 0.5440000295639038px; text-align: center; -webkit-text-size-adjust: 100%;"><font color="#39b54a" style="">&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nbsp;</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apple-system-font, BlinkMacSystemFont, &quot;Helvetica Neue&quot;, &quot;PingFang SC&quot;, &quot;Hiragino Sans GB&quot;, &quot;Microsoft YaHei UI&quot;, &quot;Microsoft YaHei&quot;, Arial, sans-serif; font-size: 16px; letter-spacing: 0.544px; text-align: center; white-space: normal; caret-color: rgb(51, 51, 51);"><font color="#010101" style="">周善军和儿子海海</font></span></h5> <h3>  孩子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孩子的年龄在一天天长大,已经有了一个大小伙子模样儿了。就在梁小云和周善军对未来充满信心时,2002年7月初,海海被查出左肝部长了一个良性肝腺瘤,遂转院到上海东方肝胆医院准备手术切除。<br>  就在等待手术的日子里,却如天意弄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9月26日清晨,梁小云、周善军在病房照顾刚刚起身的孩子洗漱,突然,孩子开始呕吐,头晕、出虚汗,脸色变得苍白,他无力地抱住周善军,只来得及说了句:“爸爸,我看不见你了……”就无力地垂下了头。<br>  海海因突发肝腺瘤内破裂大出血,虽经医院大力抢救,终无回天之力。<br>  梁小云和周善军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儿子就这样不辞而别!昨天那个穿着牛仔裤T恤杉滑板鞋还和爸爸妈妈谈笑风生的17岁的阳光男孩,瞬间走向了另一个世界,再也不回头。<br>  17年寒来暑往,17年秋去春回,孩子啊,你怎么就忍心抛下朝夕相处的爸爸妈妈独自远行?在失去儿子的那些日子,我已经无法用笔墨来形容梁小云、周善军夫妇悲痛欲绝的心灵所承受的一切,那是像全部身躯都浸泡在冰水里,那是如整个肉体都烤灼在炭火中!</h3> <h5><span style="white-space: normal; caret-color: rgb(51, 51, 51); font-family: -apple-system-font, BlinkMacSystemFont, &quot;Helvetica Neue&quot;, &quot;PingFang SC&quot;, &quot;Hiragino Sans GB&quot;, &quot;Microsoft YaHei UI&quot;, &quot;Microsoft YaHei&quot;, Arial, sans-serif; letter-spacing: 0.5440000295639038px; text-align: justify; text-indent: 34px; -webkit-text-size-adjust: 100%;"><font color="#39b54a" style="">&nbsp; &nbsp; &nbsp;</font><font color="#010101" style="">梁小云和海海在上海东方肝胆医院合影。谁能想到,海海这时已进入生命的倒计时。</font></span></h5> <h3>  送别海海以后,周善军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他把海海的骨灰盒抱回家里,放置在孩子生前的房间,拒绝将孩子安葬。每天下班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反锁在孩子漆黑的房间,也不开灯,默默陪着孩子,一坐就是几个小时……<br>  梁小云整理着海海的遗物,眼泪已经流干了。她打开孩子曾经使用过的电脑,发现孩子生前时断时续写过的一些诗句,那是他在一个叫做“西祠咖啡厅”的网站,尝试着贴出的习作。他还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红红的森林”。<br>  梁小云读着孩子生前这些遗作,忽然就产生了一个闪念,如果能将孩子这些诗作能够发表,该多好啊!这肯定也是儿子藏在心底的夙愿。</h3> <h3>   “穆先生,你说行么?”梁小云眼巴巴地看着我。<br>  她蓦地愣住了,我的同事也愣住了。<br>  坐在她面前的我,竟然泪流满面!<br>  我不知道那天为什么那样失态,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无法克制。在听梁小云讲述的时候,听着听着,那个叫海海的孩子,怎么竟幻化成了我的孩子!我融入这个悲怆的故事之中。我也拥有一个充满温馨和亲情的三口之家,我和我的妻子也有着和周善军、梁小云相同的从军经历,我也有一个和海海年龄相差不多的儿子……如果,我的家庭也遭遇到如此不幸,我们该怎样面对?<br>  显然,我的神态让梁小云始料不及。看得出,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梁小云慌乱地不断将餐巾纸递给我拭擦眼泪。<br>  我情不自禁流下的泪,赢得了她的极大信任。在此之前,梁小云为发表孩子的诗稿找了多家出版机构,都表示无能为力,她已经不抱希望。却没想到遇到了我。她竟认定海海与我有缘,请求我无论如何也要帮助出版。<br>  终于,我平静下来。郑重地将那些诗稿放进包里,对梁小云说:“这书,我来编。”</h3> <h3>  她不知道,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要编出一本书,留住那片远方的红森林!<br>  我从事图书选题策划已经多年,但将这样少的作品编印成书还是第一次。我想做的,不仅仅是把一个中学生那些稚嫩的诗句简简单单排版印刷出来,那算什么?那充其量只是一个消失在天堂的小作者的遗存文章,充其量只是一本让读者叹息生命无常的悼念之作。<br>  因为,冥冥之中,我觉得那个无限眷念美好人间的叫“红红的森林”的孩子,并没有走远。他可能就隐匿在我触手可及的什么地方,需要我用一种特殊的语言来召唤他。</h3> <h3>  多少个不眠之夜,我苦苦思索着这种特殊的语言。我翻来覆去阅读着孩子生前那些似乎杂乱无章的诗句,短的三五行,长的十来句。我努力去认识它们,读懂它们,理解它们。<br>  一个17岁的孩子写的诗会有什么深奥的意义吗?我从中捕捉着任何一丝稍纵即逝的灵感,不放过任何一个由感而发的创意。渐渐地,这本书的选题立意开始明朗起来。<br>  海海,一个成长中爱抒发情怀的男孩,之所以给自己起了“红红的森林”这样一个网名,这与他成长经历中那种大部分同龄人所没有的特殊经历,对生命的不同感悟和体验密不可分。在这个孩子的心目中,他的世界蓬蓬勃勃、红红火火。红,生命的三原色之一,多么生动多么美,是他一生面对病魔却又乐观勇敢,生活得像健康人一样洒洒脱脱的真实比照!<br>  此书就用海海的网名定名:《红红的森林》!</h3> <h3>  在选择什么样的人装帧设计这部图书的讨论中,我与梁小云产生了一点分歧。她希望请图书设计专家,而我却认为年龄相仿的人才更有共同语言,使用了一位刚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毕业的20多岁的年轻人孙春毅。<br>  小孙听我讲解此书的设计理念,取走了海海的那些诗稿,认真读了一个星期。起初对小孙持不满意态度的梁小云,听完这个比海海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讲述他对那些诗的理解后,竟然感动得泣不成声。<br>  本书的版面制作,我挑选身边一个最有敬业精神的年轻人于文琦负责,仍然基于这样的感觉:与海海年龄相仿的人才更有共同语言。实践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小孙的设计和小于的制作相得益彰,他们的合作非常成功。</h3> <h3>  我把这本书分成三个章节,将海海的诗和作文、同学和朋友的缅怀文章、亲人的追思,分别编入“森林的追求”、“森林的情怀”、“森林的呼唤”三个章节中,从一百多张海海生前的照片和数百张精美资料图片中挑选最贴切的做配图。<br>  小孙不负众望,充分领悟了我对本书的设计理念,为这本书的设计殚精竭虑,且大气磅礴的设计更有许多神来之笔——<br>  例如,海海有一首只有24个字的短诗《明天不来?》,设计时大胆使用了4个页码,第一页是全黑的衬底中央,中间是一行7号的微小白色英文标题;第二页仍是全黑的衬底,一个几乎占据整个页面的大大的“?”;第三页和第四页的衬底选用了一个人迎着风雨而去的背影,角落上显出那首短诗:“明天不来?/ 我会得到永远 / 我会知道永恒 / 我会明白永予 / 你呢?”极具视觉冲击力。这样的设计风格充满了全书。</h3> <h3>  这本书的开头和结尾,我运用电脑技术,设计了类似影视蒙太奇的方式——<br>  打开图书第一页,是一幅合影照片,上面是海海的六个欢笑的堂兄弟姐妹;翻开第二页,还是这张合影照片,只是在六个欢笑的堂兄弟姐妹旁边,依稀出现了一个海海模糊的身影;翻开第三页,仍然是这张合影照片,快乐的海海已清晰地现身在六个欢笑的堂兄弟姐妹中间,仿佛刚刚从远道旅行归来;<br>  图书的结尾则颠倒过来,第一幅是海海和六个堂兄弟姐妹欢笑的合影;翻开另一页,仍然是这张合影照片,只是在六个欢笑的堂兄弟姐妹旁边,海海的身影变模糊了;翻开书最后一页,合影照片上只有六个欢笑的堂兄弟姐妹,海海仿佛又到远方旅行去了……<br>  本书的封面设计,我邀请时任上海学林出版社总编助理、资深图书策划人成江先生担纲。我们在长途电话里为设计这个封面进行的商讨,已经无法用分钟来计算,常常一个电话就是一两个小时。最终封面设计稿出来,海海融合在蓝天白云之间,仿佛在苍穹之上含笑回眸人间,蓝天白云下面是阳光照耀下广袤的红色大森林……<br>  梁小云、周善军一眼看到的时候,激动得不能自制。</h3> <h5><span style="white-space: normal; caret-color: rgb(51, 51, 51); font-family: -apple-system-font, BlinkMacSystemFont, &quot;Helvetica Neue&quot;, &quot;PingFang SC&quot;, &quot;Hiragino Sans GB&quot;, &quot;Microsoft YaHei UI&quot;, &quot;Microsoft YaHei&quot;, Arial, sans-serif; letter-spacing: 0.5440000295639038px; text-align: justify; text-indent: 34px; -webkit-text-size-adjust: 100%;"><font color="#39b54a" style="">&nbsp; &nbsp; </font><font color="#010101" style="">《红红的森林》,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作者:周泽筠。策划:周善军、梁小云。主编:穆秭。装帧设计:成江。</font></span></h5> <h3>  我知道,本书最重要的部分,是海海的爸爸妈妈写的缅怀文章。他们把对孩子的满腔深情倾注在笔上,写了一稿又一稿,生怕留下缺憾。我邀请南京军区政治部文艺创作室的著名作家葛逊先生,帮助他们修改完成最后的定稿。周善军写的“我的海儿”,梁小云写的“远方有片红森林”,饱含深情,读者看后无不动容。<br>  我把这本书的选题报给了中国文联出版社,从编辑室到总编室一路绿灯,很快批准出版。本书定稿时,图文并茂共208页,送审时赢得一片赞叹。<br>  主编《红红的森林》的那些日子,正是2002年和2003年的岁末年初,我排除了单位和家里的一切干扰,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本书的编辑工作中。梁小云则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家,没日没夜扎在我的工作室,和我坐在电脑前。<br>  常常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也有意不去提醒她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因为我体谅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心情。她不愿回家,是因为那里贮留着她亲爱的孩子逝去的踪迹;她更愿意留在我的工作室,是因为在这里的办公桌上,在电脑里面,都显露着亲爱的孩子栩栩如生的音容笑貌。<br>  2003年4月清明节前,散发着油墨芳香的《红红的森林》印刷完毕。当周善军从我的手里接过样书的一刹那,忽然眼圈就红了。<br>  我帮助他把《红红的森林》装上车,轻轻说了句:“海海,跟你爸爸回家去吧。”<br>  善军一下拽住我,突然大声地对我说道:“海海……也是你的儿子!”<br>  在那个瞬间,我们两个男人的视线都模糊了。</h3> <h3>  两个月以后,海海在南京一个山青水秀的公墓里安葬,陪伴他的是一本《红红的森林》。<br>  半年以后,海海在南京市第五十中学高三(2)班的同学们高考结束,走向祖国的四面八方,每个人的行囊里都有一本《红红的森林》。<br>  一年以后,周善军职务晋级,他重新振作精神奔赴新的岗位,与他形影不离的是一本《红红的森林》。<br>  第二年春节期间,梁小云带着一本《红红的森林》到云南丽江旅游,她用手机给我发来了一条轻松的贺年信息,我明显感觉到了她情绪发生的变化。</h3> <h5>  2003年秋末冬初,南京市第五十中学高三(2)班的同学们高考结束,即将走进新的人生。全班师生在合影时,为周泽筠同学保留了位置。</h5> <h3>  十六年过去了,梁小云、周善军与我再也没有见过面。我与他们也没有任何联系,就像我们从来不曾相识过一样。<br>  我却为此感到欣慰。他们终于走出了人生的阴影,生活已经归于平静。我们彼此不再联系,是因为都不想再去影响对方已经平静了的心弦。<br>  人生苦旅,风雨彩虹。就像漂泊在汪洋大海里的一条船。我们无法改变命运,但我们能够做到患难与共,将心比心,善以待人。有了这种患难与共,将心比心,善以待人,人生就不再是原来的人生,世界就不再是原来的世界。<br>  十七年前的秋天,一个叫海海的孩子离家远行。今夜,我想起他,想起远方那片安宁的、沐浴在艳阳下的红红的森林,想起父爱如山、母爱似海的两位坚强的友军战友周善军、梁小云,在这里写下这段追记。</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