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芳华》,我的文工团日子(1)

石流

<h3>《芳华》,这部由冯小刚、严歌苓两位老"部队文工团员"策划制作的"文工团日子"电影火了,上映仅三天,票房就"卷走"了三个亿!</h3><h3>据说观众大多是些中老年,电影勾起了他们对那个时代和青春韶华的无限回忆。</h3><h3>我也想起了我的"文工团"往事:半个世纪前,我曾是"同济大学学生文工团"的一名团员。</h3><h3>上世纪60年代,我高中毕业,并考取了上海同济大学数理力学系。</h3><h3>记得头一天去学校报到,刚进学校大门,就见到右侧的"热烈欢迎数理系新生"红色条幅。系里一位陈姓高年级同学很热情地迎上来,他帮我提行李,并送我到西北一楼的宿舍。</h3><h3>一路上,他问我有些什么文艺爱好、会什么乐器吗?</h3><h3>我说不上有什么才艺,但从小学起就喜欢吹笛子、吹口琴。虽然是无师自通,但因为很喜欢,又肯借鉴,见人家好的就"依样画葫芦",极力模仿。因此,吹得还算不错,还特别喜欢"攻克"有难度的曲子,譬如,口琴曲印度电影挿曲"拉兹之歌"、西班牙的《鸽子》、笛子是"我是一个兵"、陆春龄的《今昔》。每逢节日,凡班上出歌舞节目,总是找我作伴奏。</h3><h3>陈说:"好呀,学校有文工团、有乐队,欢迎你去报名参加。"</h3><h3>后来知道,陈就是文工团的,是民乐队的"台柱"之一。他的笛子、二胡都很棒。 </h3><h3>开学大概一周后,陈学长到我宿舍来,说已经替我报名了,下午有个面试,让我带上笛子、口琴去试一下。</h3><h3>"面试"还顺利,吹了二段曲子,一下子就通过了。</h3><h3>张榜那天,在"铜管乐队"的录取名单里看到了我的名字。</h3><h3><br /></h3> <h3>队里分配给我的角色是吹黑管(单簧管)。</h3><h3>黑管音色悦耳,技能技巧和指法上与笛子也有不少相似之处,我非常喜欢。</h3><h3>指导我的老队员叫孙一治,城建系的。</h3><h3>他和我同岁,比我高一年级。孙长得很秀气,但不苟言笑。</h3><h3>他教学非常认真,一丝不苟,要求也很严格,按照他的要求吹时"嘴角必须拉紧"、"必须腹式呼吸"、"必须控制节奏"、"必须练习曲、不自由吹奏"…在他手下学艺,我丝毫不敢怠慢。</h3><h3>在新队员中,我算是上手比较快的。当然除了严师严要求,我也很克苦努力。特别是练"嘴劲",比指法还辛苦。每周三次练习,我都是不吹到嘴巴乏力,决不罢休。每次练习完以后,嘴巴酸得不能动,连嚼饭的力气都没有了。</h3><h3>我学得还算快。没多久,我便被编入乐队,参加正式演出了。</h3><h3>当时的演出都是配合政治运动,到了我们那几年,&quot;突出政治&quot;、&quot;狠抓阶级斗争&quot;的调子特别高,演出的内容除了歌頌党歌颂领袖、学雷锋、不忘阶级斗争,就没有别的了。</h3><h3>我记得当时吹得最多的曲子是:"我们走在大路上"、"歌唱祖国"、"社会主义好"、"学习雷锋好榜样"、"打靶归来"等,这些进行曲是我们大游行和各种政治活动场合时的"看家本领"和"拿手好戏"。</h3><h3>每年上海市国庆节大游行,我们同济铜管乐队是"当仁不让"的仪仗队,因为实力摆在那里:"上海滩高校最好的铜管乐队"。</h3><h3>也有些任务重、难度高的,如脍炙人口的音乐歌舞剧《东方红》、越南抗美救国国歌舞剧《椰林怒火》的伴奏、以及编排古巴革命"726运动"歌曲等。这其中很有一些抒情和旋律优美的音乐,也很能让人兴奋,进入状态。</h3><h3>还有一些活动,如外宾接待、观摩新剧目和观看内部演出等。记得清楚的,譬如,革命样板戏《海港》在公演前的彩排,组织我们观看,看完还开了座谈会。我当时不知道这戏"大有来头",是文革"旗手"江青的精心制作,还傻傻提了不少改进意见。不过还好,说了就过了,没有后续事情。还有一次"观摩内部演出",在河南中路的市委礼堂,英国爱乐乐团到上海演出,因为是"西方腐朽文化",是"毒草",不对外卖票,组织内部人士和专业文艺工作者观看,我们有幸也被通知参加。第一次面对面欣赏西方名家演奏,见这场面、这阵势,这优美动听的乐声,心潮涌动,久久难抑。</h3><h3>这类活动,在那个年代,算是很了不起的了,普通同学是很难轮得上的。</h3><h3><br /></h3> <h3>我热情高,也很努力,算得上是个乐队里的积极分子。</h3><h3>一次团领导找我谈话,要我出任管乐队的团小组长。我回到系里,向政治指导员汇报了。</h3><h3>指导员想了想,说:"你参加的业余活动多了点⋯,太多了会影响学习"。</h3><h3>他这话很中肯:自从进了大学门,我的学习确是不如原来那么努力了。那段时间里,我又是文工团、又是体育校队(游泳),不但课余时间几乎全部被占用了,有时候连上课也还要请假去演出。在班上,我还是团支部宣传委员,每周一期的"黑板报"铁定是要出的,因为系里要评比,发流动红旗,所以从征稿、撰写到出版,是很要动点脑筋花点功夫的。</h3><h3><br /></h3><h3>那个年代,一切都是"突出政治",演的都是革命颂歌和乐曲,但是再怎么闹,也总是"音乐",远比撕拉喉咙喊口号的声音好听。特别是当各种乐器的和声部配起时,掌声响起来,心潮起伏,感觉很舒服很美妙。</h3><h3>所以,即使现在回想起来,文工团的那些日子还是很开心的,就像在沙漠里发现一汪水,多少可以望水止渴。有,总归聊胜于无。大家在一起练习乐器、吹吹唱唱、切磋琢磨,可以忘乎所以;相对于其他同学,轻松自在新鲜了许多。</h3><h3><br /></h3><h3>老队员经常说,同济的文工团在上海高校中是名列前茅的,尤其是我们铜管乐队,绝对是上海高校第一,而且没有第二。起先我听了只是将信将疑,但一次参加"上海之春"演出,就相信不疑了。</h3><h3>那次市里给的任务是和上海TD学院管乐队一起为大合唱的伴奏,由大名鼎鼎的上海交响乐团的司徒汉先生指挥。</h3><h3><br /></h3> <h3>相比我们,TD学院的乐队相形见拙,连一个稍高水平的乐手都没有。所以无论音色技巧节奏,差得实在太远了。排练了两次,达不到默契,效果均不理想。我听到副队长陆平去找经办人交涉,说:"让他们走吧,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水平也太次了,我们乐队就够了,完全能胜任。"</h3><h3>经办人说:"那哪成呢,也要给别人一些机会么…何况…"据说TD学院的乐队在上海高校中还是很不错的。</h3><h3>我对队里的老队员都很钦佩。其中最佩服的人是队长张炳昆,在我的心里,他简直是奇才,小号吹得极好,音色干净响亮,技艺精湛却不卖弄,连上海乐团老师都说他的水平绝不输专业小号手。他的乐理水平也高,能作曲,我们的总谱分谱都出自他的手,和声写得维妙维肖,配合起来非常悦耳!我当时吹黑管的第二部,至今还很清楚地记得几首他写的分谱片断。</h3><h3>还有,他的口琴也吹得好。我听过他用2只半音階的口琴演奏,变调自如、曲子的难度很高,但优美娴熟,我听了简直神了!</h3><h3>队长他当得也很称职尽责、宽严相济,大家都听从他、喜欢他。他对我们新队员谆谆教导,很有耐心,我的五线谱就跟他学的。他还好几次带我们去和平楼上的校广播台听唱片,教我们新队员如何欣赏西方的交响音。我最记得的是去听交响乐"嘎达梅林":放一段他解说一段,还让我们从混合的声音中去辨别自己的乐器。他的乐理指导课清晰明了,非常到位。现在,虽然几十年过去了,每遇到听音乐会,我依然会用他教的方法去鉴品作品,在浩瀚的乐曲里去仔细辨别出每一样乐器的声音,细细咀嚼、品味⋯。</h3><h3><br /></h3> <h3>副队长陆平,建材系的,有点羁傲不驯,但天分很高,也是一位非常不错的小号手。他的钢琴也弹得很好,我们外出采排演出时,凡遇到场地有钢琴,他都会露一手,赢得大家齐声喝采。</h3><h3>他们俩绝对是上海滩高校里的第一第二小号手。有这样两只小号相映生辉,就像定海神针一样,奠定了我们乐队稳扎扎的地位和水平。</h3><h3>这里还要多说一句,这两位队长还都是名副其实的"学霸",学习成绩非常好。陆平是改革开放后,我国第一位建筑材料学博士,很年轻就评上正教授,现在美国。</h3><h3>当然,独木难成林。乐队里还有好几位"上海高校第一"。所以,队里可以称为"高手云集":</h3><h3>简,建筑系的,吹拉管(长号)和阿尔东和圆号,他是张的前任队长。</h3><h3>奚,黑管,是孙一治的指导老师,论辈分,应该是我的"师爷"。可惜我进队的第二年他就毕业离校了,我一直遗憾,没能得到他多少指点。</h3><h3>葛,地下系的,萨克斯管。他是个全才,会许多种乐器,双簧管、巴松、长短笛也吹得极好,还有手风琴;高兴时还会登上舞台一展歌喉,赢得喝彩!</h3><h3>宋,乐队指挥、队里的总务。他以前是长笛手,后来老指挥毕业了,他接手指挥。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还挺镇得住场面的。报名入乐队时,就是他面试我的。</h3><h3>学校里对文工团一直很重视,校党委宣传部长王平,也是校长兼书记王涛的夫人,经常来团"视察"、看望、作指示,给大家"打气"鼓劲,鼓励大家做好党的文艺宣传排头兵。</h3><h3>我进团不久,校党委副书记唐晓声特批给我们乐队4000元购置乐器。那年头,4000元可是一笔巨款,可以买不少乐器呢!</h3><h3>我记得,买了1支黑管(180元)、2支小号(180*2)、2只圆号(400、800各一)⋯。还有长号、阿尔东(中音号)、长笛等,一共10几件。看到一大批崭新铮亮的"武器"来了,甭想有多高兴,全队一片欢腾!虽然新黑管轮不到我,但老队员换下的那支,归我了。</h3><h3>除了我们铜管乐队,团里还有民乐队、舞蹈队、合唱团、话剧队等实力都很雄厚,许多队员都不是等闲之辈,浑身上下散发着文艺细胞。你知道朱逢博吧?她就是咱们同济大学文工团的歌唱队员。</h3><h3>每逢五一、十一或什么重大时日,每个队排出1、2个节目,一台丰富多彩的文艺晚会便应运而生。</h3><h3><br /></h3> <h3>前些年,一次和年轻朋友聊到这个话题,一位朋友问:"大学文工团里,漂亮女生很多,love story也一定很多吧?",我说:"这个⋯不多"。说真的,我们那时候真不多。至少我没听到过多少。</h3><h3>还有一位问:"F老师,你那么活泼,挺惹人喜欢,一定很有故事吧?"</h3><h3>没有,我没有故事。</h3><h3>"Why?"</h3><h3>我不知道。也许是时代太严峻、也可能是荷尔蒙不够。那时候的我,算是"坐怀不乱"的。</h3><h3><br /></h3><h3>当然我相信文工团里爱情故事一定会有的,像《芳华》一样。你想都是18~25、6岁的少男少女,且正是荷尔蒙分泌爆棚的年纪。团里又靓女帅哥扎堆,一起唱歌跳舞、外出排练演出、近距离接触⋯,小心肝肝怎能不萌动?</h3><h3><br /></h3><h3>只是当时有严格规定:教育部门要求大学生在校期间不准谈恋爱,更不准结婚。结婚是要被劝退的(调干生例外)。所以即使有人恋爱,也偷偷摸摸,东躲西藏,力求人不知鬼不觉。</h3><h3>不过WG后,管理松懈了,规章制度垮了⋯,于是乎恋爱的多了,而且从"地下"转为"公开"。</h3><h3>还有,铜管乐队不像其他队,有男有女,是清一色的"和尚"队。</h3><h3>据我所知管乐队也不是从来都没有女生。铜管乐队早期时是管弦乐队,有大小提琴等弦乐器,有女生。</h3><h3>即使在我进队后不久,队里也曾有过一位女生,吹长笛的。印象中瓜子脸加两条长辫子,身材长相都不一般的好。按现在说法"颜值很高,但很高冷"。只是不知道是性格所致还是其它原因,这位女长笛不声不响的,排练时悄悄来,练完悄悄走,几乎不与人交往,连招呼也很少。反正我不记得和她说过话,也不知道她姓甚名啥。来了一个学期左右吧,就没见再来了。</h3><h3>1966年6月2日早上,广播台播了北大那"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WG开始了。那天上午,校长王涛和副校长李国豪刚走进校门,便被群情激昂的学生"请"到129礼堂责问…。WG潮水般涌来,来势汹汹、轰轰烈烈,不几天,上海的高等院校就全部"停课闹革命"。</h3><h3>8月,中央出了文件,号召学校组织全国大学生分期分批到北京"串联",学习WG经验。文工团校部给我们乐队"第一批"8个去北京串联名额,我是其中之一。我们带着乐器一路"宣传",在列车上高吹革命歌曲,造声势,宣传"无产阶级WG"。火车咣当咣当了一整天,我们兴高采烈地到了北京,大家磨拳擦掌,准备在北京再大显一下身手。但不幸在出站时遇到了麻烦,被"北京西城纠察队"穿着军装挥舞皮带的红卫兵拦住盘问"家庭出身",并扬言:凡是非"红五类"出身的不准进北京城,必须打道回府:"从哪里来,回那里去"。否则⋯釆取"革命行动",严惩不贷。</h3><h3>大家的热情像被冷水浇过一样,一落千丈。虽然心不甘、绕着道还是进了城,但都不仅蔫了气,还心有余悸。在北京待的一周里,谁也没有再拿起过乐器吹过曲子,老老实实到北大清华等高校看大字报。9月15日,在天安门广场上被伟大领袖接见后,赶紧连夜返回上海。</h3><h3>那年上海市的国庆游行,我们依然是"仪仗队",在主会场台下吹奏"社会主义好"和"我们走在大路上"。</h3><h3>最难忘的是那天台上代表中央来上海发表"国庆演讲"的郭沫若先生,用很大的篇幅在做"自我批判",用最卑微的词说自己"觉悟低"、"跟不上",并扬言要把自己所有的著作全部否定、全部烧光、一部不剩⋯。让我们实着大吃一惊。</h3><h3>游行在南京西路结束。</h3><h3>同队一位同学说,逛逛南京路吧。我俩便提着乐器无目的地闲逛。到了乌鲁-木齐路,他说,我家就住附近。离这不远有个作家前不久自杀了,现在他家里正在办"反动分子抄家物资罪行展览",去不去看看?</h3><h3>于是我们就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没开门。</h3><h3>我们敲开了门,开门的是一位上音的红卫兵,问我们为什么?</h3><h3>我们说:"我们是同济大学的革命小将,游行完正好路过⋯"。他让我们进了门,在楼下起居室瞥了一眼。大概就5分钟吧,楼也没让上⋯。</h3><h3>后来知道,这位作家就是著名的翻译家傅雷先生,死时年仅58岁。和他一起自尽的还有他夫人朱梅馥女士,53岁。</h3><h3>再往后,学生教师都分成很对立的两派,一见面就"辩论",火药味十足,根本坐不到一起了。校党委"被砸烂"了、文工团"校部"也不能号令了,于是活动也渐行渐止,慢慢便散了伙。一部分队员另起炉灶,成立了"《东方红》文艺小分队",还有一些被各系或各"组织"拉去,参加了"毛思想宣传队",去演"拿起笔做刀枪"和唱"毛语录歌"了。</h3><h3><br /></h3> <h3>我也参加过系里的小分队,但时间很短。黑管不吹了,乐队没有了,我也没其它才艺,待在小分队没价值。只是记得去了一趟崇明岛"抗风救灾"。1967年7月4日那天,一股强烈的龙卷风袭击了崇明岛的仓房港,造成许多房屋倒塌、农田损失和人员伤亡。学校组织我们去帮忙和慰问。</h3><h3>这以后,我就没有参加这类活动了,我的"文工团员"生涯也至此而戛然停止。</h3><h3>⋯。</h3><h3>本来以为这一段经历也就这样随风飘散,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了。</h3><h3>(未完待续)</h3><h3><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