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

林梢客

　　那是一场盛大的聚会。许多年音讯皆无的故人骤见，个个喜形于色。虽皆近中年，却大呼小叫、手舞足蹈，兴奋得孩子一般。

　　他一向开朗，有极好的人缘，所以挤拥到他身边的人特别多，他对每一个人都热情有加。许多年来，因工作需要，迎来送往的应酬令他神疲心倦，日趋麻木，但今天，他脸上洋溢着的欢笑却是发自内心的。如许多亲切熟悉的面孔，令他想起意气风发、激情昂扬的青年时代。他无所顾忌地大声谈笑着，不必思及风度礼仪，心情竟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轻松愉悦。他在人群里穿行，不时有人惊呼着他的名字跑过来，他便伸开双臂，给对方一个夸张的拥抱，几个相熟的女性也不例外，亲切自然地如同自己的姐妹。周围的人也善意地打趣、逗笑，嘻嘻哈哈闹个不休。都是年近不惑的中年人了，过分拘礼反倒显得不入流。

　　“嗨，默默。”身后是谁唤着他的名字？喧闹的声浪中，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他却敏感地捕捉到了。蓦地回头，果然就看到了那张刻骨铭心的脸，正浮着温婉的微笑，静静地凝望着他。

　　“她竟是老了。”只一闪念，已令他的心无端疼痛起来。他目光热切地注视着她，一时却嗫嚅无语。她亦无语。虽然彼此的心里皆是风起云涌，却无法将纷乱的思绪化为语声，只默默地对望着，细数曾经最爱的人眉目之间，被十数年风刀霜剑刻下的深印浅痕。他是多么想伸出手臂，紧紧拥抱住这个让自己一直牵萦心头的女子，可他的手却无力的垂着，不能抬起；她是多么想投进他的怀抱，细听他的心音是否还如当年一般激越有力。可她亦钉在原地，不能移前半步。因为心中尚激荡着深情，那样一个轻率的拥抱，反而亵渎了尘封多年的悠悠往事……

　　挤来拥去的人，终将二人寸寸隔离。回望、回望，万语千言只流转在眼底。许多年过去，挣不脱的仍是那份身不由己。如果有来生……想起曾经的约定，已是泪眼迷离。如今，他是别人的模范丈夫，她是别人贤良的妻。今生已擦肩而过，永远错失。如果有来生，人海茫茫，亲爱的那个人，又会在何处等你？

　　痴望着她渐渐匿失在人流中的背影，他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