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老高

牧马人

（1）

快四十年的往事了。刚成家那阵子我们跟老高做了邻居，一墙之隔的邻居。当时是老高请求为赶时间，省材料，借助我们一面山墙搭建了两间土房。当时由于条件的限制墙体全由土坯垒成，所以邻居间打个喷嚏都能听得到。

老高是按技工从吉林八道江调过来的外线电工。不过一米五零的干巴瘪相貌总有那么一点可怜兮兮的样子，但他的姓名比他的外表要伟岸：高革伟。

高师傅虽说相貌不扬，但他朴实能干，一到休息天就带一帮徒弟帮他建房，休息间隙会给大家耍上一气活宝。浆杆儿独奏是他的拿手绝活，几寸长的高粱杆，用小刀抠一两个眼，中间掏空，握入手心，会吹响各种曲调。高师傅的滑稽是出了名的，所以帮他干活的人绝不会是为吃喝而来，而为友情和看热闹而来。高师傅拿出浑身解数为大家表演节目，什么小媳妇背孩子回娘家啦，把一条毛巾扎在头上，把电影《武工队》偷地雷的假武工演得活灵活现。

其实我认识高师傅的时间，比认识我爱人还早些。建矿初期宿舍照明灯总出故障，黑灯瞎火的不方便，跟连部请示后请来了两名电工帮我们修理，其中一位就是高师傅。冬季的矿山寒气逼人，我们发现他竟然没有一件贴身的内衣穿在身上，只一件光杆儿短棉袄。这件棉袄我至今都忘不掉了，就像当年铁人王进喜穿过的用缝纫机轧成一道道竖条的那种黑棉袄。当他双手举过头顶操作的时候，肚脐眼完全暴露于我们这帮姑娘们眼前了。

高师傅的房子竣工有些日子了，唯独期盼孩子老婆热炕头的美好生活了。

（2）

我没亲眼目睹到夫人孩子被迎过来的热闹场面。夫人是带着两个儿子回到高师傅身边的。大的十岁上下，小的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说是大的女儿就要升初中了，怕耽误孩子读书学习只好留在了娘家。我们自然而然把高夫人叫了高嫂。

高嫂黑瘦黑瘦的，看样子过来之前她还是精心打点了自己，烫了一头的卷发。看得出，兴许电烫时间过猛了还是路途的劳顿，棕黄色的头发，像似一把干柴，遇火就着。嫂子个头也小，不到一米四的样子，俩夫妻不歇脚的进进出出忙活着，身形上他们太般配了。两个儿子也不差样，比一般同龄孩子要小。家当是火车托运到通辽，再找便车运上来的，还真不容易。

一眼看出，这个家嫂子绝对是以女强人的优势自居，啥事情都由她说了就算。那时候单位福利搞的很好，集体采购职工生活，小到大白菜土豆的购入，大到米面，食用油，肉类水果。有一回我亲眼所见，每家分到的几条带鱼，只要几元钱。她非说我家不吃这个，不花这份钱，非要老高送回单位了，老高拧不过只好硬着头皮送回去。

高师傅是从老矿区调转来的，建矿初期大家把这些地方来的人叫老区人。高嫂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山民，也许读书少，见事少，为人处世都按自己的独门套路去做。抽烟，吃苞米花两不误，居然毫无忌讳的，把嚼碎了的有烟味儿的苞米碎直接喂入邻居不到一岁孩子口中。有几句常说的八道江话我还能记起几句：装容器的小物件叫“bo”，把龌龊事叫“躺lan子事儿”，对不中听话的叫“别飙车车的”，说过头话叫“籁大膘”，把人叫“银”。嫂子虽然农民出身，但看不起农民，把农民说成“社lan子”。

在家里，高师傅高嫂俩人对着抽卷烟，而且抽的很勤，牙齿黄黄的。高嫂不会做针线活儿，几口人的缝缝补补真是需要有人打理，我认为这是做为家庭主妇的硬伤，但她毫不在乎，袜子出窟窿了，扣子掉了都由高师傅和他的大儿子来做，嫂子说了，在老家时都由她的母亲帮她解决。家庭活她只会打毛衣，馒头花卷做的还是不错的。她的日常生活就是简单收拾完家里活儿就要东家走，西家逛了。时常在老脸上扑些香粉，像似挂了霜。

（3）

有次我们被夜里的吵闹声惊醒。墙那边有哭闹声传来，有激烈的对话，然后男人开始哭喊，女人涛涛不绝于耳的谩骂声……；不多工夫，有人有意敲击墙壁。勿需再等了，高家干仗了～我和老公披上外衣迅速赶到。他们的大儿子大壮抹着眼泪为我们开的门。这是孩子劝不住父母才做出的决定。

那个情景，现在想起来都很想笑。

高嫂骑在老公身上，当然了，两口子睡时露骨的短衣短裤在外人面前的确不雅，看到我们来劝架了，哭泣中的两个儿子回到了俩人一被窝的地方，一人扯一头的被子看我们在劝他们的父母。

高潮已过，老高的两边脸让老婆扇的红而扭曲，只有咧着嘴低沉的哭泣。高嫂看到我们来，也没忙着从老公身上下来，还继续骑在男人身上叫他的板：“还喝酒闹事儿不了？不要个bi脸的东西，打死你。”左手摁胸，右手拿着尖嘴钳子有拔牙动作。我们好言劝说把高嫂劝了下来。看样子他们俩在一被窝睡觉，刚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吵起来的，一铺炕上不背着两个幼子，俩俩一被窝的全景图让我第一次遇见。

干仗起因是高师傅夜老酒喝高了，来了兴致说个没完没了让人睡不了觉，嫂子不得不动手打人。

随着接触，我早有发现，高师傅爱喝酒，但不胜酒力，不喝正好，一喝便高，酒后无德，酒后失态。

清楚的记得，有次单位做庆典他喝高了，几个小伙儿抬着送过来的。家搬来之后为答谢朋友的帮忙，摆了两桌客人，最后高师傅竟然把自己先灌醉了，完后非要送朋友离开了才肯进屋。走出家门，摔倒了爬起，又摔倒再爬起，朋友叫他回头，他竟来了兴致，非送远一点不可了。几经折腾，人家只好像似抓猪一样扯着四肢送回家门。我看到，在抬的过程中，他还不停的抖动身子，连喊带叫花样百出。这次高嫂的怒火发泄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早该治治他这个頑疾了。

生活中我发现，高嫂除了会生孩子，简单了理家庭外，平时的生活是悠闲的。这里是新兴的矿区，没人理会你开多少地，种什么东西。很多人在房前屋后开垦种地了，有新鲜蔬菜吃不算，吃不完的可以卖几个闲钱改善生活。做为农民出身的她不肯动一锹一镐，还会说“嫁汉子嫁汉子，穿衣吃饭”咯。

（4）

有次我抱着孩子去高家串门，他们正拿出一打照片在议论，当瞧见高师傅的二哥，高嫂的话匣子打开了……；二哥的外表，跟做为最小的弟弟，眼前的高师傅相比较，那叫浓眉大眼的，要样有样很是魁伟，但到了高嫂的嘴里那个人一文不值了，甩出一堆骂人话是：“别提那bi养人了，把亲弟弟祸害够呛不去说他，自身都过不好日子（意子）了。那年到了我们家，睡觉连裤衩子都没有，脱了一条外裤直接钻入被窝里去了，我看也挺难受的，第二天去供销社扯了几尺布找人做了两条裤衩子甩给了他”。别看高嫂说话粗鲁，还是有爱心的。

提起二哥，平时脾气好，爱开玩笑，喜欢在大人孩子面前耍活宝的高师傅，脸色严肃起来，在孩子老婆和我面前讲他跟二哥的以往。

高师傅没详细说明他到底有几个哥姐，只知道他是家中的老小，幼年时期父母亡故，是个苦孩子出身。小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的，多数时间跟他二哥在一起。哥是煤矿工人，没什么大志向，除了劳动就是赌博，赌债高筑，被逼无奈，只好把小弟顶赌债，白白给人哄了一对双胞胎男孩两年多。那年代生活是艰辛的，他住在人家，全身心的投入了服务。白天陪孩子们玩儿，给他们煮米粥吃，主人防备他偷吃，每天数着给孩子留饼干，当服务期满，一张戏票打发他回了家。他说他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街道五保户老人死了，做的装老衣试穿小了后人家指名给他穿了。

我听的鼻子酸酸的。

（5）

暑假期间高家女儿回家了。这是个高挑白净脸蛋的美少女，见人一笑，两颗虎牙显露出来，还是挺妩媚的。大家怀疑是不是他们生养了。老区来的人有小议论：娘是真的，爹就不好说了。女儿的出现，在外人眼里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出来了。

有人说，你们瞧啊，经常来他们家的老区来的，说是当年收老高为徒弟的老八级不一般啊，瞧见了没，高家女儿相貌多像老电工最小那个女儿的相貌啊？人们说归说，做为邻居的我们装作不知道。

我们的住房建于山坡地的原故，房子的后墙很低，大部分在地里面。窗子外看里面的人是一目了然的，而里面的人看地面是偶尔掠过的都是形形色色的半截裤子和鞋，上身是看不到的。

有次我无意的走过，竟看到一目猜中了人们的议论，高嫂跟老电工的亲密动作是没有经历感情基础的人是看不透的，这一次的“逋捉”，我坚信人们的猜测不一定是空穴来风，女儿不是这个人的也好，高嫂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为高师傅鳴不平。

我只是偷偷的把这事跟自己的老公说了，他也说不正常，说是在他人面前说骂老电工很不客气。

后来我们搬走了，家庭琐事和工作繁忙，替代了邻居老高一家的故事。多年以后我们在路上见到了老高夫妇，一墙之隔的情意还是浓郁，见面说的还是孩子们的话题上。

他们的女儿早就结婚生子了，外孙都挺大了。大儿子也结婚了，现在就等小儿子成家了他们就完成历史赋予他们的使命。俩人还是那么的干瘪，但精神还好。

当问到高师傅还那么拼命喝酒不了时，老高有所难为情。高嫂说，再喝老命就玩儿完了，现在很少喝了。我说，儿子们虽然都工作了，但娶媳妇成个家父母躲不过操劳费心了。

老高扯过嫂子的一只手让我瞧，这是个布满老茧的手了，我忍不住抓住另一只手，这竟是多年前不做重体力的手吗？我惊愕……

他们说，一言难尽了，孩子们学习技校需要钱，种了几年的地，只有吃的挣不到钱，只有把老家时家家吃的煎饼做出来卖很有市场，这双手就是多年以来做煎饼做的，右边小指头长时间使用煎饼抝子的关系伸都也伸不直了……。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不敢低估高嫂的能干劲儿了，她后面激发，把家庭撑起来了，这是母爱的光芒。时代在前进，人也在变。

作者简介：本名：娜仁高娃，生于1954 年，内蒙古人，蒙古族，蒙文基础，高中学历。从工人岗位上退下来后移居他乡多年，闲暇时间以文字为伴，心情舒爽丰富阅历。坚持做自已，写极富个性色彩的文字是自已今后的追求。现有诳言几句：七十岁后定能写出很多漂亮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