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渡口

歆雯

岁月无声.中坝纪事篇二：

记得有一次在中坝江边，我找到了一块很像山水图的鹅卵石，很大很壮观，搬起来重重的，得弯下腰才能挪动脚步，当时很想搬回，可是太重了，走的时候扔在了路边。

很多年后，我还在想念那块石头。

我们都在寻找，寻找自已喜欢到心底的石头，但常常因为选择太多无从选择，重量太重遗憾放下，就那样离去，然后在心里纠结想念，如果有下次，一定把它带回家。

其实下次去的时候，如何还能找到同一块石头呢？后来明白了，若真是热爱，再重的石头也要带回去，可是，错过的那块最初的，就成了心里的遗憾。

谁生命里没有过一块那样的石头呢？也许是人，也许是事，我心里，是父亲！对父亲的遗憾。

姐姐说，父亲去世前，唠叨着伍二以后嫁那么偏远的山区，日子可怎么过？

那时我与木头已恋爱数年，木头老家当时和我们本地条件相比，是有些区别。为了不让父亲失望，木头想以后条件好点再接父亲去家里看看，结果到去世，父亲也没去过。

这对父亲是一种不能释怀而去的遗憾，对我又何尝不是？

父亲去世后很多年里，我总是做着相似的梦，在梦里和父亲幸福的生活着，每次梦里都有相同的暗示，父亲病好了，安然无恙，我还是那个幸福的孩子。

梦里有多快乐，醒后就有多悲伤。

曾经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啊，那个生病了半夜抱着我上医院，背着我去看电影，牵着我的手走亲戚，在自已病重的时候担心着我，那个人能照顾自已女儿一辈子吗？父亲的心，藏着对我幸福快乐的祝福，哪怕他时日无多，总是希望，现实能网开一面，给自己女儿安暖生活！

怀着这样爱的父亲，这个疼我爱我的最亲的人啊，就那样消失了！二十年来，我在所有和父亲生活过的地方不断寻找，终是找不到他。

有段时间，我变得奢睡无比，常常躺在床上，在梦里找到父亲，一起生活，没有人知道我的心事，这样的情形，维持了很久。

前两年带孩子回娘家，突然想到去中坝，自父亲去世后，姨妈去了宜宾表哥工作的地方生活，就很少去中坝了。已经有路修到了中坝渡口，开车去，从娘家到中坝渡口，也就二十分钟左右。

中坝渡口已经改变了太多。挖沙的，取石的，淘金的，把河道弄得面目全非，曾经沸腾的码头现在冷清得只听到风声。岛上大部份人都搬迁去了其它地方，只留些老人守在岛上。走上去，寂静就埋伏在密密麻麻的甘蔗林里，让人无端的心怯。

以前有糖厂在收甘蔗做糖，大家种甘蔗的多，收入也可观，现在糖厂倒了，甘蔗就只有等岛外的老板来收，种的甘蔗也少了很多。现在由于岛上人少，每天渡船上下午各一次，一渡之后，便是空荡荡的江面，任风起云涌，难见船迹，不闻人声。这个岛，越来越像个荒岛，野草蔓长，留在岛上的人像被遗忘了一样自生自灭。

曾经中坝是我的天堂，现在对于中坝的人而言，过了江的生活才是他们的天堂。这样的中坝，让人心里不免生出了些凄凉。

夕阳西下的时候，河滩上意外的热闹了起来，陆续有人带着自已的孩子在浅水滩玩水，童言稚言，欢声笑语，不断响起。

一个开着摩托车的男子带着孩子，先用江水把车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和孩子在水里走着说着话，孩子不时望着父亲，像看着自已的英雄。另一个母亲和孩子浇着水嬉戏着，夕阳把水镀了金光，每一滴扬在空中的水都像散落的黄金，和着笑声滚入水中，让江面的波纹激动的奔涌起来。

我带着孩子，站在被用机械堆成了山的鹅卵石堆上，孩子俯身在石头间寻找着，把喜欢的石头当宝一样揣看着。

无端的，开始想念父亲。

想到了几十年前自已也是父亲的孩子，也这般惊喜的守着别人眼里一文不值的石子傻笑着开心的不知人间辛苦，也是这般光着脚在沙地上奔跑着等着父亲来抓我……

可是现在，父亲到底在哪里呢？

站在高高的鹅卵石山上，远眺中坝，没人懂得我眼神里的孤独和悲伤，每一个失去父亲的人都是孤独的，不管她经历了多少岁月。

眺望着眺望着，就仿佛看到了渡口对面几十年前依在父亲怀里，骑在父亲肩上，牵着父亲大手的那个小小的我了。时光能改变容颜，改变时事，改变生死，却改变不了初心，父亲离去后，我的心原来一直停留在这个渡口，等到今天。我带着孩子，俯在鹅卵石上，静静谛听着父亲脚步嘀哒的踩过我岁月的年轮，一路前行，我伸手想挽留，却抓了个空，他在他的空间里继续走着，一如当初离开的模样。我留在此岸，看他在彼岸渐行渐远！

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原来父亲一直都在，在另一个岁月渡口。

岁月渡口，其实就是生离死别的道场，我们守着守着，就老去了。

那些在岁月渡口与我们告别的人，以为会是短离，事实上，告别之后便不能再见了，可是，还是习惯，在渡口等待着，万一有一天，那个人又回来了呢？

曾经在网上看到一段话：

一个作家问商界朋友：

“你已经如此成功，

人生如何排解寂寞？”

答：“高楼之上，

俯视万物如草芥，

立宇宙间，

深觉瞬息万变，

不可自持。

意义可遇不可求，

惟愿有人记得我是谁。”

原来，

立于生死之间的，

不是心跳，

是记忆。

这段话让我感概万分，我心里，一直觉得人的死亡有三种形式，一是肉体的心跳停止，二是埋入墓地那一刻，三是被所有的人忘记。

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是谁，才是真正的离去。

父亲原来一直都在岁月的另一渡口，等我！

我想说的比这汹涌奔腾的长江水更多，嘴张开，却看到身边花朵上的蝴蝶，在夕阳下扇动着斑斓的翅膀是那么的美丽，嘘……别惊动了它……

就让所有的想念都归于自然吧，用爱的名义。

文字：歆雯

图片：歆雯（手机拍摄）

歆雯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