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萦的连队路

王文元

　　路，道也；往来通行的地方。北京有车水马龙的十里长街，上海有灯红酒绿的南京东路；古有通往西域的絲绸之路，还有神秘莫测的茶马古道；今有四通八达的 高速公路，也有高速飞驰的高铁动车。这世界上有多少条路，多少种道，连修路的自己也不明了。其实，世上起初并没有路，因为人走多了就成了路。路有长短，谁都无法丈量。一生中遇到无数的路，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平坦路，有九曲十八拐的弯曲路，有羊肠小道，有崎岖的山路。还有，根本不算路的小径道。不管什么路，什么道，还是我那大山深处的连队路，它陪伴着我们的度过了多少春，多少秋。给了我们难以忘却的记忆，抹不去的思念。

　　大山的路，也谈不上是什么路，巨大的鹅卵石和破碎后的石块铺就，垫上一些黄土，稍为平整就是一条路。宽的三四米，窄的不到半米。有汽车走过几回，压实就是一条马路；那些刚够一人走过的路，原本就没有路，一年四季，官兵们奔波在这充满了荆棘的草丛里，硬生生走出了一条条羊肠小路。以连部为中心，通达各分队、坑道口部的路不下数十条，每一条路，每一条道，都留下了官兵们的足迹，浸润了官兵们的汗水，纪录了官兵们的青春。

　　清晨，万籁俱寂，天蒙蒙亮，黑夜正欲隐去，破晓的晨光慢慢唤醒沉睡的生灵。起床的哨声响起，官兵们的一天就这样开始，“立正、稍息”；“跑步走”。官兵们在山间的大道上，出操跑步，把扬起的尘土远远的甩在了身后，“1、2、3、4”的口号在山涧久久回荡。官兵们个个跑的汗流夾背，还有的跑的气喘吁吁。磨砺意志，锻炼体格，官兵们就是在这样崎岖的大道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炼就。

　　当第一缕和煦的阳光照在大山，就像照在你美丽的心房，你就会把昨天的几多烦恼遗忘。新的一天，新的起点，放飞你心中执着的梦想。迎着朝阳，走在这洒满阳光的小路上，官兵们去值勤站岗。多想深呼吸一口这新鲜的空气，走进坑道，又是一天的奋战。那里冬天闷热干燥，夏天阴冷潮湿。面对施工的现场，面对通信机房的灯光，面对油机发电机的轰鸣。混浊的空气，难闻的气味，把整个坑道弥漫。官兵们在这里放飞理想，日日与坑道为伴。

　　夜，来临了。大山的夏夜，显得格外的寂静，夕阳落山，天空还燃烧着一片橘红色的晚霞。大山，也被这霞光染成了红色。官兵们踏在被这晚霞染红的小路上，欢喜的心情，伴着歌声飞扬。呼吸一下久违了一天的新鲜空气，一扫值勤站岗的疲倦。随着夕阳的渐渐西沉，天空的霞光也慢慢地淡去。深红变成了绯红，绯红又变成浅红，最后，当这一切都消失了的时侯，那高远的天空则呈现了一片黛色，只有星星在不时闪烁。风轻轻的吹，夹带着丝丝的寒意，直插我心；月静静的明，照我孤影，夜很深很深。只有风的声，只有月的明，窒息般的静谧，让人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然而大山的冬夜，似乎来得太早，太快。每到初一或者月黑风高的夜晚，官兵们裹着寒夜，迎着寒风，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上，换岗值班。野狼的出没，猫头鹰的嚎叫，让你顿感冬夜的孤独，还有几分凄凉。脚下的小路，似乎越走越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使人也失去了胆量。  

想像中的夜，应是美的，静静的。空旷的大山，天上有流星划过，山间有萤火闪跃；夏天有蝉鸣的歌声，冬天有野兔的蛙步。而这里的夜，显得寂静，落得苍凉。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空余悲。寒灯照孤影，晓月映我心。如此美好的风光在我的心里竟能生出几多的悲凉。这些路，承载着官兵们太多的欢喜，太多的忧伤。

每当下雨或者下雪，这条路，成了官兵们的伤心路。站岗值勤，送信取报，走在这崎岖泥泞的山路上，走在这积满厚厚的雪地上，雨雪湿透了衣衫，泥土沾满了鞋袜，艰难的跋涉前行。一年中的七、八月份，是这里的雨季，被大雨或暴雨洗刷过的小路，乱石兀立。原来缓缓淌过的小溪，此刻变成了滚滚的洪流，水泥和巨石垒成的漫水桥，被冲得不见踪影，官兵们前往坑道或者下班用餐，只能光着脚、挽着裤腿，摸着石头过河。连队的通讯员们，一年四季，风雨无阻的取报送信。几十里的山路，成了望不尽的天涯路。在那个信息不畅，交通不便的大山沟里，唯一获取希望，带来欢乐的，便是通讯员们取来的报纸，还有一封封的家书。每到这时，官兵们你抢我夺，探头探脑，浏览着消息，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封家书。有笑逐颜开，也有愁眉不展。虽然通讯员们的辛苦，但能给官兵们带来欢乐，那也是一份份的成就，一份份的满足。给养员们也是一样，从杏树滩到南委泉，从车元村到南委泉。南委泉，不大的乡政府所在地，在官兵们的心中，那里是个聚宝的地方，那里是圣洁的天堂。乡村的副食小店，杂货肉铺，市井小巷，寄托了官兵们的希望。针头线脑，牙膏肥皂，嘱一声通讯员、给养员，各自的需要，统统的捎上。连队的蔬菜肉品，油盐酱醋，给养员们的肩头，就是那起航的风帆。从春到夏，从秋到冬，四季寒暑，无论是雨、是雪；是冰、是霜，永不停歇的航行在这坎坷的山路上。

官兵们就是这般一步一个脚印，用青春热血延伸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并激励着一代代官兵舍生忘死的在这条小路上疾行。

　　每当大雪封山，或者是暴雨来袭，这条路，又成了官兵们的生死路。遇有高烧不退，急病发作的官兵，生与死的一念间，这条路，就是横亘在官兵们面前的天堑。十几里的山路，就是十几里的鬼门关。门板成了唯一的救生工具，官兵们的双脚维系着战友们的安危。一步一跪，亦步亦趋，深一脚浅一脚，与时间赛跑，与生命赛跑。多少回这样的路，多少回这样的经过，在一代代官兵们的心头翻腾，在官兵们的脑海里闪现。每当遇到暴雨倾盆，山洪突发，外出送信取报的小通讯员们，也是成了大家的牵挂。当他们全须全尾的归来，悬着的心，方才放下。那一年下大雨，我正在营部开着会。会毕，我就急着要赶回连队。营部通往连队的电话不通，通往连队的路也全毁。源泉前的河滩成了湍急的河流，咆哮的山洪冲垮了公路，冲垮了桥梁，汽车无法通行，我只好徒步涉水。当走到茶棚滩通往车元村的这一段山路上，走得更加艰辛。被洪水冲过后的道路已全变了模样，巨大的鹅卵石伏卧在大道上，洪水过后留下的石块，把道路变成了河滩，在犬牙交错的石头缝隙间，寻找落脚的地方，是那么的艰难。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走完了这三十多里的山路，赶回了连队。那一路走来，一路的酸楚。只要官兵们平安，连队无恙，再多的汗水，再多的付出，也是值得。这条路，是幸福路；这条路，是生命路；这条路，也是难忘路。这条路在官兵们的心中有多重要，只有走过这条路的人，才知道。

　　清晨，走在那一条条的小路上，清新的空气，和着嘹亮的歌声，使人陶醉，使人神往。可是大山的小路，显得寂寞，显得荒凉。为了可爱的连队，为了不再寂寞荒凉，官兵们从自己的家乡，带来芍药花的根茎，大丽花（地瓜花）的茎块；带来喇叭花的花籽，矢叶菊的种子，栽在一条条小路的两旁，播散在屋后房前。当太阳升起，鲜红的喇叭花，带着露珠，吐着花蕊，开得正艳；硕大的芍药花、地瓜花，或绿或黄，有时夹有黄白条纹或紫红条纹，倒卵形的花蕾，把道路的两旁装扮的五彩斑爛。倒是耐得贫瘠，耐得干旱的矢叶菊，静默美丽的蓝色妖姬，纤细而优雅，寓意着幸福、忠诚。从夏开到秋，陪伴着官兵们，一路走来，一路花香。

　　太阳在蓝天中闪耀，连绵的群山尽收眼底。虽然视野开阔，但这景色给人的感觉却不免显得有些单调，官兵们感觉还缺了点什么？突然间，大家恍然醒悟。对了，除了大自然的绿色，还缺少绿色的树！人们都说树是人类不可或缺的朋友，如果没有了树木，也就没有了生机和活力，没有了和谐共处的伴侣。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应该有树的陪伴，更何况这里还是我们的军营。于是，官兵们在山坡上，土屋后载了桃树、梨树、苹果树；沿山路小道的两侧，栽下了松树、柳树、白杨树。每到春天来临，苍山的颜色，是刚刚浸染过的绿，苍翠的岭头上、山坡上、道两旁的树，在此刻明净的天空下，连叶子都透着新生的青嫩。艳丽的花儿竞相开放，红得像火，白得似雪，黄得如金，粉得似霞、五彩缤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这大山里的环境有多么恶劣，这一棵棵品种不同、年龄不同、经历也不同的树，都坚定不移地扎根在大山深处这一块块贫瘠的土地上。它们和官兵们一道，送走了一个个秋天，又迎来了一个个春天。
　　多少年过去了，官兵们换了一茬又一茬，可这些树却依然默默地在这里坚守着，装点着。它们树干挺拔，树影婆娑，默默无语地守卫在我们的曾经的营区里，成为了我们“不怕牺牲，勇于奉献；艰苦奋斗，建设连队”的大山精神的象征。

　　“世界上没有比人更高的山，也没有比脚更长的路”。今天的路是平坦宽阔，可我忍不住还是要讴歌赞美曾经连队的那些山道小路。那些小道、那些小路，有着官兵们走过脚印、有着官兵们留下的足迹；有着官兵们洒下的汗水、更记载着官兵们逝去的青春。当我们一次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时，你会选择怎样的路？可能有人会选光明平坦的阳光大道；也有人会选充满荆棘的羊肠小路。但我告诉你，我们无悔于曾经的选择，我们仍愿艰难跋涉在连队的条条小路上。我们的人生有过多彩多姿；我们的人生也有过坎坎坷坷，可我们还是坚持了下来。不因人生辉煌而自满，也不因人生坎坷而驻足。所以，我们愿在这条小路上继续前行。当你爬上山顶时，你会觉得很自豪，你会感叹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于是，我们懂得勇往直前。人生就是一条路，我们在行走中就变成了人生。不管前面的路有多艰难，我们都要走下去。不管成功与否，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路。

　　巍巍太行，猎猎军旗，献身军营，青春无悔。岁月染上了霜雪，光阴踟蹰而过后，经年里一成不变的，是我久久无法改变的那一抹最深情的怀念与回味。常常，我一个人静静地注视着天空，在那遥远的天际里，在那洁白的云端之上，尽情徜徉着的，是无尽的怀想与回忆。想念曾经，想念回忆，想念再也回不来的那些时光。一群曾经在这大山深处的老兵一直有一个心愿，就是回到曾经的第二个故乡，重走连队路，重叙战友情。不久前的一个夏日，曾经的那些年轻官兵，如今已是两鬓染霜的老者，终于实现了愿望，“情系太行山、重走连队路”的战友聚会，把他们又重新聚集了一起，来寻找走过的小路，涉过的小道。虽然又重新了长满了杂草，但他们是细细的忆，沉沉的思。拨开浓浓的草丛，打开久违的思絮，把一条条小路忆起，把一段段失忆的片段理清。几十年前，这群老兵把青春溶入了那片热土，把理想留给了自己深爱的连队。在这些老兵看来，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段沉淀在心底，特别值得回味的故事。人老了总会怀旧，也许这就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吧。面前的一切：一棵树、一丛草、一堵残存的旧墙、一条遗弃的小路，那越看越想看、越看越美味。回忆也好比是一杯极品的香茶，越品味越浓。在让人浮想联翩的回忆中，既有眷恋和享受，也有激动和自豪。正因为有了回忆，人生才会觉得丰润，岁月也才会溢满诗情。一个当过兵的人，是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军旅生涯的。是美好的回忆占据了这群老兵心中最圣洁的位置，在他们心灵深处留下了那个时代，留下了那一段段魂牵梦萦的连队路。

　　后记：2017年7月21日至25日，海军原38501部队三营的部分老兵，以主题“情系太行山、重走连队路”的战友联谊会活动，回到了曾经的连队驻地，那一条条熟悉而又亲切的小路，虽然又重新长满了杂草，但老兵拨开一丛丛杂草，找寻走过的小路。那景、那情，仿佛就在昨日。忆起曾经的故事，回忆青春的往事，让人动容，让人流泪。因此，记下战友们难以忘怀的连队路。
二O一七年十二月十六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