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一<br></h3><h3> 阿五哥，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唢呐吹得好，也不是山歌唱得好，而是你那粗壮的臂膀和发达的肌肉吸引了我。我的新婚之夜，你心不在焉地吹着唢呐，盯着我；我偷偷回看你。晚上闹洞房，趁乱，你捏我。我一直梦着嫁你这样的壮汉子，所以见你的第一眼，认定你就是我的梦中男人！混乱的人群中你一把拉起我，我就不假思索地跟着你往外跑。</h3><h3> 我们逃进松林，喘着气坐下。松涛阵阵。忽然猫头鹰尖叫一声，我吓得把头埋在你怀里。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你真的啥都懂——趁我不注意，你就要吃我。我像妈妈喂宝宝一样喂了你。阿五哥，我决定喂你的那一刻，就想喂你一辈子。猴急的你，手是那样慌乱，指是那样灵活，像按唢呐孔一般。我在你指尖发出美妙的音乐。现在，我是你的唢呐，你就好好吹我吧，我要你吹一辈子！我像你嘴中的棉花糖，早就融化在你的啃和咬里。阿五哥，以后我就是你的人啦，你想咋样就咋样吧！</h3><h3> 回想那个夜晚，我快乐得像大海里的一尾游鱼，游在你喘息声里。我的小新郎官才十五岁，从来没碰过我。他太小不懂事，以为讨媳妇就是放鞭炮。我娘要我嫁给他，说嫁到他家就可以吃香喝辣。我不喜欢他！阿五哥，我心里只有你啦！你这小馋猫，偷吃别人的新媳妇，以后我就是你的啦！现在我才晓得，人这辈子为啥爱吸毒。你搂紧我说，杏儿，这辈子我会对你好，只对你好！</h3><h3> 我们刚起身，远处传来一串火把。阿五哥，快跑！找新娘的追来了。你问我咋办？当然是跟你跑！你让我这个黄花闺女变成了女人，你的女人，你的婆娘！以后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快跑，你那破唢呐就不要了，往后的日子里，你别吹唢呐了，吹我吧！我们快逃啊，逃到你老家去。你老家那么远，他们找不到咱。</h3><h3> 你拉着我的手拼命逃，逃到一条河边。淡淡的月光静静地洒在悠悠的河面。你俯下身说，杏儿，别脱鞋，我背你过去。我贴在你挺实温暖的脊背上。你边趟水边说，杏儿，我发誓，这辈子我会疼你，对你好，因为你是我的心肝了！我激动得流下幸福的泪水。</h3><h3> 多年以后你玩笑说，那晚偷别人的媳妇，真是害怕而刺激。从来没想过，会把别人的新媳妇偷成了自己的婆娘！</h3><div><br></div><div> 二</div><h3> 不知翻过几座山，趟过几条河，第三天，终于逃到阿五哥家。</h3><h3> 原来阿五哥是少数民族。阿五哥的家还是土坯房，破旧的房子倒不倒都一个样儿，所以懒得倒，硬撑着。阿五的娘看见自己的儿子领个白胖的女人回来，兴奋得合不拢嘴，在神龛前烧香，合手跪着说，讨着个汉族闺女也好哇，这下可好了，我五儿有婆娘啦！我噗嗤一声笑。阿五哥在家里排行老五，大家都叫他阿五。</h3><h3> 阿五哥家里没床，睡地铺。晚上，我偎依在阿五哥怀里，不敢动，因为婆婆就睡在隔壁。夜里冷，阿五哥把他的衣服盖在我身上。</h3><h3> 后来我们分家。阿五哥家弟兄多，我们只分得三斗米，两袋包谷，一只羊。我们搭秸秆棚住，开始舂墙，修土房。那些日没吃没喝的，可是我很快乐，因为阿五哥狂热的爱让我着魔。还记得么阿五哥，那些日子我们是多幸福！你是那样壮实，像个大马力抽水机，每次都把自家的井抽个底朝天；而井总有抽不完的水，一会儿又溢满。就在秸秆棚里，我们有了儿子小乐。</h3><h3> 一个雨夜我醒来，阿五哥翻身挡在我们娘儿俩身上。原来秸秆棚漏雨了！啊呀，阿五哥，你的背脊湿透了！你的泪滴落在我脸颊上。你哽咽着说，杏儿，我后悔娶你了，让你受苦！我把你翻在身下，堵住你的嘴……</h3><h3> 那时候的我喂孩子又喂你，乐此不疲。因为你把好的都给我吃了，把我喂得胖胖的；我也要喂好你，把我的男人养得壮壮的，壮了好耕地。</h3><h3> 是活太重了，还是体力开始下滑？那夜你把我弄得太要太要的，我一骨碌翻上来，把你压在身下。我娇嗔地说，阿五哥，你白天太累了，让我伺候你吧，用不着你动。你说杏儿，你晃得我眼晕。你说快啊，快！话还没说完，停电，熄火。真快啊！可是我还想啊，你却侧身呼呼睡去。</h3><h3> 阿五哥，你越来越不卖力，是我老了么，不好看了么？</h3><h3> 说啥呀杏儿，这么多年，都老夫老妻了！阿五哥，你总是一脸的无奈。</h3><h3> 于是，我偷偷给阿五哥买很多药，可没想到越修越坏，最后他是报废的烂铁！</h3><h3> 渐渐地，我跟阿五哥睡觉，就只是睡觉。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阿五哥的呼噜声，翻来覆去。</h3><h3> 窗外河里的水，不停地流，寂寞地流……</h3><h3><br></h3><h3> 三</h3><h3> 一个亲戚家办喜酒，大伙儿在青棚下跳左脚舞。大家随着笛声甩起手来，跺起脚来，扭起腰来！在酒精的刺激下，大伙儿像一群发情的猫，边踏脚边唱：小哥在四川，小妹在云南，在四川，在云南，娃娃哪里来？</h3><h3> 敬酒的来了，大伙停歇边喝酒边唱山歌。一个老者唱：</h3><div><br></div><div> 唱起来来合起来，唱个小妹怀里来；</div><div> 今晚大家唱玩耍，一个一调扣起来。</div><div><br></div><div> 一个伙子唱：</div><div><br></div><div> 隔个沟沟隔个崖，隔个沟沟过不来；</div><div> 只要小妹有心意，变只蜜蜂飞过来。</div><div><br></div><div> 牵我左手的伙子叫小黑牛，他歪着头唱：</div><div><br></div><div> 隔个沟沟隔个崖，隔个沟沟过不来；</div><div> 只要小妹叉开腿，有条黄鳝钻进来。</div><div><br></div><div> 我在他脊背上捶一下，说，骚黑牛，唱得好俗！</div><div> 俗？他说，我再唱你听：</div><div><br></div><h3> 身边婆娘生得俏，两个馒头白得好；</h3><h3> 要是跟哥睡一晚，仙女下凡懒得找！</h3><div><br></div><h3> 唱完，挤眉弄眼偷偷拧我，说，杏儿，到外边耍去？我捶他一拳的同时，脸红到耳根。</h3><h3> 他扭头钻出人群，我被鬼牵了似的跟在他后面。这小黑牛，壮得像头公牛，前些年去河南少林寺学武功，听说功夫了得！他那股牛气深深吸引着我。像铁遇到了磁，我被小黑牛粘上，就像当年被阿五哥吸走。</h3><h3> 刚到墙角，还隐约听得见笛子声和人们蹦跶声。小黑牛忽然转过头，把我推仰在土墙上。我笑着说，小黑牛，学武的都这样？可不可以不这么粗暴！我话没说完，他一口含住我。我像没反应过来的青蛙，渴望被吞，却又害怕被他吞，半推半就随他吞。阿五哥，对不起了！这只大青蛙你不吃，只有被这条饿蛇给吃了！啊，阿五哥，对不起了……嗯，小黑牛啊你以前练的啥棒法，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西！一棒冲天，嫦娥妹妹被你顶到天上去啦！我快活在月亮船，看见今生难以忘记的闪闪的渴望的星星。你这头公牛力气真大！我愿做你的羊肉片，被你这样串在棒上，然后翻过来烤，翻过去烤，滋滋地烤得冒油，香味扑鼻……</h3><h3> 完事了，我说黑牛，以后晚上你到我家窗下，学猫猫或狗狗叫，我能开窗，就开窗。</h3><div><br></div><h3> 四</h3><h3> 我和小黑牛正在翻云覆雨，一只手忽地掀了被子，我啊地一声尖叫，看见阿五哥扭曲的脸孔和发绿的凶光——怪不得这就叫给男人戴绿帽子！小黑牛吓得滚下床来，噗通一声跪在阿五哥面前，辩解说，阿五，反正你不耍，闲着也是闲着，我就……</h3><h3> 阿五哥咆哮道:你狗日的敢睡我婆娘，还，还……你信不信把你给割了！</h3><h3> 一脚踹在小黑牛屁股上，小黑牛一个趔趄，抓起裤子夺门而逃。</h3><h3> 我羞愧地扯起床单蒙住脸。</h3><h3> 阿五哥砰地一声摔门而去。</h3><h3> 阿五哥不见了，我的天就塌下来了。</h3><h3> 阿五哥，事发那一刻，我才晓得我有多爱你，我离不开你。可是，一切都晚了，太晚了……</h3><h3> 你不在的房间，我的心空了，脑海空了，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还有我一遍遍的忏悔。我不晓得你已经离开我多少天了。一抹夕阳照进屋，照在针线筐的剪刀上。夕阳无限好，偏偏我贞洁不保。我不敢出门了，不敢见人了，不敢做人了……</h3><h3> 想起那个松涛阵阵的夜晚，想起你背我过河时温暖的脊背，想起你用身体遮挡我娘俩的雨夜……</h3><h3> 阿五哥，你晓得的，自从我跟你私奔后，我爹气得一病不起，不久愤愤离世；我娘改嫁后，不堪折磨，喝了农药。现在，我娘家没人了。你，还有儿子和女儿，就是我所有的一切。可是，现在我丢了你，丢了从前……</h3><h3> 阿五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最亲的人。我们可是患难夫妻。贫穷年代我很幸福，很满足，很快乐；现在吃喝不愁了，我却活得行尸走肉，不知廉耻。鸡饿了刨食，猫馋了偷腥，把责任忘得一干二净……</h3><h3> 永别了，阿五哥……如果在阴间还可以做夫妻，我一定要一心一意。阿五哥，真的对不起！我在阴间等你……</h3><h3> 我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我们的安乐窝——这风风雨雨经营了几十年的家，然后抓起剪刀，割开手腕。我眼前慢慢模糊，模糊，流下两行忏悔的泪……</h3><h3> ……</h3><h3>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阿五哥把头埋在床边睡着了。女儿哭着说，妈，你终于醒来啦！爹守你三天三夜了。他回家那天，发现你割腕了，冲出去找人给你包扎，一路飞跑着把你背到医院，累得瘫倒在地上……</h3><h3> 我泪水夺眶而出，轻轻抚摸阿五哥的头。</h3><h3> 出院后，阿五哥对我更好了，每次喂药都嘟着嘴吹凉，一口一口哄，对待小孩似的。阿五哥哭着说，杏儿你咋这么傻啊？我不过就是一时气急败坏，想出去散散心。离开你的日子我很想你，想得心里猫抓似的，觉得离不开你，就回家了。哪想到，一进家门就看见你……哎，幸亏我们把老神爷供得高，回来得及时，是老天爷不让你离开我……</h3><h3> 我痊愈了。</h3><h3> 晚上，阿五哥搂着我怅然地说，杏儿，是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不行了。这些天我想清楚了，要不离婚，你喜欢就跟小黑牛吧……</h3><h3> 我生气地推开阿五哥，又一把抱住阿五哥哭着说，阿五哥，以后有你陪着就足够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