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

王宜法

<p> &nbsp;</p><p> 小巷深处(下)</p><p><br></p><p> 王宜法</p><p> &nbsp;</p><p> 黎明,一缕缕晨光从曹家巷屋檐上方斜射进来,满巷子的薄雾立即生动而透亮。麻雀儿三五只,在朝向青天的挑檐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给清晨的小巷带来了蓬勃朝气。</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曹家巷,身处闹市又超然闹市,繁华与简约,热闹与清静,差别切换只在咫尺之间,让人有一种自由往来于两个世界的怡然自乐。</p><p> &nbsp; 不过,尽管这里很清静,但每天早晨也有那么一会儿闹腾,这一闹就闹出了曹家巷一绝--------扯起喉咙喊“下河”。</p><p><br></p> <h3>  大约每天上午七点钟光景,最先是一串画外音传到巷子里,“下河哟------嗬嗬,下河哟----嗬嗬……”那是一副洪钟大嗓,在早晨清咧的空气中,极富穿透力,要不是经过多年的历练,肯定不会这么浑厚和洪亮。</h3><h3> 待到喊下河的汉子出现在巷子时,我们可以看到,他再次扯起喉咙大吼“下河哟-----嗬嗬,下河哟------嗬嗬。”</h3><div> “下河”一词,原本是倾倒粪便的避讳。过去新堤的官府(包括现在),不怎么热心修建茅厮(公共厕所)。因此,寻常百姓家一天一夜的积蓄,外运任务就历史性地落在附近生产队农民的肩上了。一担粪记2分工,挑到田间地头就是上等的好肥料。</div><div> 那汉子把两支粪桶当街一摆,便有各家各户的女人们,拎着自家的围(马)桶,在汉子跟前排成队,往粪桶里倾倒。听着稀里哗啦的响声,汉子喜笑颜开,仿佛收获的是黄金白银。他挑着担乐颠颠的走了,喊声再次响起::“下河哟------嗬嗬,下河哟-----嗬嗬”。</div> <h3>  汉子走了,接下来该女人们大显身手。但见人人一把长柄竹刷在手,几道清水把围桶里里外外涮得铮亮铮亮。<br></h3><h3> 曹家巷围桶的工艺很有讲究,腰圆形,一如北方的灯笼。有的是原木本色,用桐油浸染得油光发亮;有的是朱漆衬底,描花绘鸟。每支围桶都有大小相套的两个盖,这种工艺,一直传承到现在的马可波罗马桶。</h3><h3> 一支支做工考究的围桶,被摆放在各家各户台阶上,桶口一致对准正午才会出现的太阳,如同葵花朵朵向阳开放。山西乔家大院的灯笼挂在廊檐下,新堤曹家巷的围桶摆在台阶上,不一样的习俗,都是一道风景。</h3> <h3>  在所有围桶中,我最欣赏的是属于新婶娘的那一支。</h3><div> 新婶娘是隔壁蒋家刚过门的媳妇。身材窈窕,鹅蛋儿脸,柳叶儿眉,笑起来一对眼睛就像弯弯的月芽。姥妈让我叫她新婶娘。记得娶新婶娘那天,屋里巷子里挤满了人。鞭炮“噼噼啪啪”,二踢脚,钻天猴,在逼音的巷子里响得是特别地欢。</div><div> 新郎新娘的拜堂仪式在堂屋举行,靠正壁是一张长条案,供奉的是天地君庆师的祖宗牌位,条案以下是一张八仙桌,那支围桶竟然被摆放在桌上,其地位差一点与祖宗牌并起并坐。司仪先生当时念叨的一些什么我没在意,我只全神贯注于桌上的围桶。</div><div> 那支围桶颜色为中国红,金粉描绘龙飞凤舞,构图精美,线条流畅 ,一看就是出自大家手笔。有上中下三道箍,再加提环,都是黄灿灿的黄铜精制而成,在堂上大马灯的照耀下,在我这个孩子的童话世界里,那围桶俨然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而通往宫殿的大门,就是那两扇围桶盖。</div><div> 我踮起脚,正想揭开盖,这时只听司仪高声宣布道:</div><div> “最后一项,揭开围桶盖,财宝滾滾来-------”</div> 随着司仪一声令下,围桶盖被揭开,滚落出满满一桌冰糖,麻花,金果,桃酥。来客们开始“嗷嗷嗷”地哄抢。我太小,很快被人挤出圈外,只在大人的脚下捡到几颗冰糖。从那一刻起,我开始迷恋那支围桶-------我心中的聚宝盆。 &nbsp;<div><div>  围桶后来被放置在婚床和墙壁之间的一个狭小空间,用一面绣花帐幔遮挡,大人们叫作围桶湾。这就使得那支围桶更加神秘,同时也更具有诱惑力。 &nbsp;</div><h3> 过了几天,我来到新房,房里没有人,我撩开帐幔,不曾想围桶上坐着新婶娘,桶沿上现出一圈粉白。她手里拿一张白纸,正在叠一只白鸽,毕竟她也只是一个19岁的孩子。 &nbsp;</h3><h3> 我说:“新婶娘,你消开,我要揭围桶盖” &nbsp; </h3><h3> 新婶娘乐了,“咯咯”地笑道:“你个苕伢,早没财宝啦,你到伙房去吧,婶娘给你挞(烙)粑粑七(吃)”</h3></div> <div>  伙房里,青砖灶台上坐一口锅,锅的上方用铁勾挂一块腊猪皮,那猪皮烟熏火燎,油汁饱满,我不知道那猪皮是派什么用场的。<br></div><div> 新婶娘洗了手,往半碗面粉里放了一把葱花,用清水拌合。待到锅烧热了,她就把那块腊猪皮取下来,往锅里转了一圈,锅底立马油光发亮,原来腊猪皮就是油瓶。 &nbsp;</div><div> 那年月,食用油金贵,每人每月只有二两的供应,从曹家巷百姓家到县委大院书记家一视同仁。因此洪湖出了一个体察民情的“李青天”,县委书记李金玉。他不怕丢官,不怕坐牢,在洪湖一偶放开了农贸市场。他当年说的一句话十分的“反动”,说要让老百姓家坛坛罐罐都装满。于是,紧邻曹家巷的老闸背上就出现了一条当年全国罕见的“黑市街”。</div><div><div> 我往灶堂里添了一把柴,说道: &nbsp;</div><div> “新婶娘,我好喜欢你的围桶哦 。” &nbsp; &nbsp; 新婶娘幽幽地说:</div><div> “苕伢,围桶不好,等我们今后过上了好日子,就可以住有茅坑的楼房,穿不打补丁的衣服,餐餐有肉鱼,天天煮白米。” </div><div><div> 我看见,在灶火的映衬下,她的好看的眸子乌黑发亮,眼里满满的渴望……</div></div></div><h3> 新婶娘的确很漂亮, 我好喜欢她。但以我那点可怜的认知,我不会知道曹家巷的粗茶淡饭,滋养不出这么俊俏的女人,唯有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像小苗一样在她心田滋生,抽芽,最终相伴她的容貌,像花蕾一样绽放。</h3> <h3>  晚上,在柔和的月光下,我把新婶娘的话说给姥妈听,姥妈当时就目瞪口呆:</h3><h3> “哎呀呀,借(这)么好看的一个媳妇,哪么才过门就迷(疯)了呢?”</h3><h3> 我则不以为然,我朦胧地觉得,新婶娘口中的“疯话”,就像头上的那一轮明月,虽然够不着,但却可以把我们脚下的石板路,照得很亮很亮……</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