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狐仙

海的女兒

<h3>请狐仙的事是我干的。</h3><h3><br></h3><h3>我刚放下书包走出校园参加工作一年,就做了别人的妻子,紧接着转过年又升级做了母亲。那时我还不满23岁。现在很后悔这么早地为人妻为人母。如果当初能晚两三年进入这两个角色,或者哪怕晚一年,就会是另一种人生,另一种境况了。</h3><div><br></div><div>请狐仙是1992年的事。1992年的夏天,我的孩子已经一周岁多了。因为从70公分高的土炕上掉下来摔到水泥地上有两三次,我被吓坏了,就去请狐仙帮忙不要让我的孩子再掉地下了。</div><div><br></div><div>请不必责怪我愚昧无知、荒唐可笑。只需试着去理解,一个刚刚走出大学校门不久的年轻妈妈,能去向狐仙求助,她的内心里该是多么的忧伤、绝望和无助。<br></div><div><br></div><div>1992年的夏天,已经一周岁多的儿子还没有开始学步,他学说话要更晚些,差不多20个月了才开口学着说“爸爸”、“妈妈”。我的产假比较长,有一年半的时间。在山西老家度过了8个月的前半段的假期之后,我带着孩子回到了吉林夹皮沟,开始了独自照顾孩子兼做家务的家庭主妇的生活。</div><div><br></div><div>有时候我很懊恼自己有一颗异常敏感的心。这样的一颗心,虽然它体会到的快乐与幸福会丰富一些,但是同样的对于忧伤与痛苦,感觉也会更强烈一些。</div><div><br></div><div>小孩子5个月大的时候,我在他的胳膊上发现了一个黄豆粒大的小青肿块。这让我忧思警觉焦虑不安,便写信告诉了孩子的爸爸。他也许是不懂得害怕,也或许是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回信给我很多的宽慰和劝解。但是当孩子8个月大的时候,有一天他的小胳膊突然抬不起来了,赶紧去拍了片子。医生说骨头没问题,只是软组织出血所致。这个时候他的宽慰对我而言就没有任何作用了。我立刻收起了对父母和家庭的依赖,怀抱着幼小的孩子,第一次在内心深处萌生出一种独立的母爱的力量,尽管充满了担忧和恐惧,但还是做好了独自照顾和抚养孩子的心理准备,随即离开父母回到了夹皮沟自己的家里。</div><div><br></div><div>回到夹皮沟以后,每天的生活内容除了悉心照看孩子就是做家务。天气冷的时候,家务活儿是比较繁重的,因为要生炉子取暖。每天要掏炉灰端出去倒到街上的垃圾堆去,要劈柴、砸煤,点着以后还要不时照看它防止烧不好灭掉,为了节约能源就不用液化气罐而用炉火烧水、炒菜。当然吃得是非常简单而且单调的。洗衣服洗尿布也是比较繁重的一个活儿。没有洗衣机,没有下水道,洗完衣服的脏水要一盆一盆地端到街上倒到路边的水沟里。东北山沟里的冬天,水是不能乱泼乱倒的,会结冰。现在小孩子用的尿不湿、纸尿裤,我那时是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孩子屁股上垫的都是大人穿得不能再穿的旧衣服剪下可以利用的部分做成尿布。我们没有那么多旧衣服可剪可利用,所以我孩子的尿布都是我单位里的几个同事送给我的,也无所谓棉不棉的,那时也没有纯棉的概念,各种化学纤维的材质都有。尿湿了还好,简单洗一下就行了,如果是孩子拉在尿布上了,还要用小铲子把便便先刮掉,再洗。不幸的是孩子小时候经常会拉稀,大便并没有规律,一天好几次拉在尿布上是常事儿,他又不会讲话,也不会暗示你他这会儿要大便,也或许他本来“咿咿呀呀”地暗示你了而你却没有理会或者在忙别的没有时间去理会。所以你不能怪孩子,只能不停歇地洗啊洗。</div><div><br></div><div>夏天来了,少了人工取暖的这项工作,我就轻松了许多。也可以抱着孩子去户外活动活动了。我家前排大路边上把头一家的邻居姓王,王嫂是没有工作的家庭主妇,她坐在门口洗衣服、摘菜或者侍弄她家的菜园子或者架起煎饼炉灶摊煎饼的时候,我就可以跟她在一起聊聊天解解闷儿。王嫂家有三个大儿子那时都还在上学,他们放学回来也会帮我抱抱孩子逗孩子玩一会儿。我们两家后来十几年的时间里相处得非常好。她家的孩子叫我儿子的爸爸“柯叔”,叫我“贾姨”。几年以后她的大儿子结婚生了小孩子,小孩子叫我们“柯爷”、“柯奶”。</div><div><br></div><div>1992年的夏天,一周岁多的儿子刚刚学会扶着窗台歪歪扭扭地走几步,有时候你一松手或者他站一会儿站不好就“咕咚”一屁股坐炕上了。摔得重了,他的屁股上就是巴掌大的非常青非常硬的肿块。我知道不能给他热敷,更不能用活血散瘀的药。刚出血时反而要用冷水冷敷,止住血了就让他自己慢慢通过肌肉吸收去消肿。我可怜的孩子那时候还不会说话,我不知道幼小的他出血肿成那个样子的时候,是怎么忍受过来的。</div><div><br></div><div>虽然受身体的限制活动时容易受伤,但小孩子从小到大都是非常活泼好动非常淘气的。不会走路的时候他爬得却是非常利索非常快,也是类似于有多动症的,从来不会老老实实呆在那里不动,或者安安静静地玩个什么小玩具。有那么两三次,我刚把他放在炕上,准备出去拿个东西或者放个东西,你这边刚一转身,他那边“咕咚”一声就一头栽到地上去了,吓得你心惊肉跳的几天都不能安心。肌肉出血我倒是没那么害怕了,肿块它总会慢慢地吸收慢慢地消下去的,不管时间要多久。我最害怕的是他身体内部我看不见的地方出血,万一他摔一下颅内或者体内我看不见的某个地方出血了,他又不会说话,不能告诉你他的感受和感觉,那岂不是太恐怖了。我非常地害怕,不能把他绑在我的身上一点都不让他动,又不能只抱着他什么都不做。那样子从炕上掉下来两三次以后,我彻底被吓坏了。</div><div><br></div><div>我抱着孩子出去玩的时候,邻居也能看见他身上青一块肿一块的,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就说是不小心摔的,然后就不想多说话了。</div><div><br></div><div>热心的王嫂看我孩子总是不离手地抱着还经常摔成那样,就跟我说:我们孩子小时候也常摔,也没摔成这样过,你这不对了。</div><div><br></div><div>我很清楚不对了,我只是恼恨他为什么总是眨眼间就会掉地下,仿佛是有什么人趁我一转身的功夫故意把我的孩子推到地下去似的。我非常渴望有那么一种神秘的力量能帮帮我,能帮我保佑我的孩子,能帮我保住我的孩子。我读了那么多书,受了那么多年的科学教育,那时却是非常迫切地需要一种神秘的力量,需要那些传说的、子虚乌有的东西,我希望并迫切需要它们是真实存在的。</div><div><br></div><div>邻居王嫂就跟我说,听说夹皮沟马号南山那边,有一个狐仙,很灵的,不如带孩子去看看,或许看过之后就不会再摔成那样了呢。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怎么考虑的,我只知道我内心里需要有一个神秘的很灵验的东西存在,如果是狐仙,那就狐仙吧,只要能保佑我的孩子就行。</div><div><br></div><div>大概有十几公里远路程。我先是推着婴儿车走了几公里到夹皮沟的街上,路过我们地测科安科长家的时候,我实在走不动了,到他家歇了一会儿,后面还有一大段的山路不方便推着婴儿车走,我就把小车子寄放在他们家,抱着孩子继续往马号南山的方向去。</div><div><br></div><div>虽然是在东北的山区,但夏天也还是比较热的。我顶着太阳冒着汗抱着孩子一边走,一边打听,果然这个狐仙还是有点名气的,因为总还是有知道的人,能问得到我要去的地方。七拐八弯的累得筋疲力尽终于在半山腰上找到了好心人指点的一户人家,进去之后发现是里外两间屋子,和我们住的也没什么大不同。只记得外间的桌子上有香炉,其他还有什么就忙乱得没细看,里间的炕上坐着一个和蔼的老太太,她的女儿大概有三十多不到四十岁的样子,招呼我坐下休息喝水。老太太闭目养神并不讲话,她女儿就问我有什么事。我说孩子总是从炕上掉下来,我怕摔坏了,想请狐仙看看能不能不让我的孩子再掉地下了。</div><div><br></div><div>我就问起这狐仙是什么来头,怎么到她们家的,做女儿的就告诉我说,是她妈妈小时候曾经在山里救过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现在这狐仙大概是为了感谢她妈妈而找到她家,用特异神功帮人们解除灾病做好事。</div><div><br></div><div>这家的女儿问了我的所求之事后,就叫我先烧一柱香,说要先请狐仙来,看狐仙是怎么说。烧香的时候,叫我随便压一点钱在香炉底下。我当时领百分之六十的基本工资,每个月五十几块钱,我压了10块钱在香炉底下,燃起香,好奇、激动并虔诚地等着狐仙来。</div><div><br></div><div>过了几分钟,坐在炕上的老太太突然就哈切连天起来,一边舞动着胳膊扭动着身体,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什么话我没听明白。她女儿就跟我说是狐仙来了。</div><div><br></div><div>非常遗憾的是,我一句也听不懂狐仙的话。老太太应该是山东人,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狐仙说的就当然也是我听不懂的山东话了。好在她女儿在旁边,会时不时地帮我翻译几句。虽然一头雾水,懵懵懂懂的也大概明白了那么一点儿狐仙的意思。当时的具体场景和情节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无法仔细描述。只是记得最后交待我要做的事,是到夹皮沟街上找一个叫王什么霞的女人,做一个替身,在某一个日子的某一个时辰,到某一个路口,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帮我把这个替身烧掉,就不用再担心了,狐仙会保佑我的孩子,再掉地下的时候,狐仙随时会赶过来接住我的孩子,以保证摔不坏我的孩子。</div><div><br></div><div>我起身临走的时候,又掏出10元钱给了这家的女儿,以示感谢。下山的路比较好走,接近傍晚也没那么热了,我一路轻松回到家。</div><div><br></div><div>后来我找到了那个叫王什么霞的女人,她交待我买几尺红布,几尺黑布,再找一小疙瘩银子做替身的心脏,说必须要银心才灵验管用。我在母亲给我儿子的一根银链子上剪了米粒大小的一疙瘩给她,她说可以。这个女的我前几年还在网上看到她的消息,说她带领夹皮沟上千职工上访,声势闹得蛮大的,还有她个人签名的公开举报信网上都有,举报领导干部贪污腐败损害职工利益的事。</div><div><br></div><div>狐仙交待我做的事情我都按照吩咐认真仔细地做过了,我心里安宁了许多。只是我在家里烧香的时候,想让孩子的爸爸也跪下磕几个头,也帮我请求一下。结果他说什么都不肯。虽说他不迷信,但我搞迷信活动他也并没有过分耻笑我。</div><div><br></div><div>当然,我很清楚不管怎样我还是必须要付出比别人多几十倍的时间和精力来照顾和抚养我的孩子,我也并没有因为请了狐仙就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心里那根警觉的弦,还是时常都崩得紧紧的。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丝毫也不敢放松,不敢有一丁点儿的懈怠。</div><div><br></div><div>现在我的孩子已经24周岁多了,好多人都跟我说感觉他比较幼稚,至少比同龄人幼稚些。我觉得这不能怪孩子,是我看护得太紧了,这么多年来一点点都不敢放松,似乎只有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才没有危险,才会安全。</div><div><br></div><div>是啊,我太害怕失去了。</div><div><br></div><div>去年的某一天,我的脑子突然开窍了,紧张了二十多年的神经突然一下子就放松了。去年飞机失事的事件太多了,让我我突然间领悟了古人说的那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想,如果命里是我的,断然他是跑不掉的;如果命里不是我的,即便我再执着,也未必是能留得住的。把心放开了,放坦然了,活得自然一些,岂不是少了许多无端的疲累。孩子也少了许多的束缚和限制,至少他的精神和思想,可以自由地成长。</div><div><br></div><div>不管你笑我愚昧也好,无知也罢,总之我是迫使自己坚信,天地之间、茫茫宇宙,一定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存在着。而且它一直都在帮助着我和我的孩子。</div><div><br></div><div>至于是不是狐仙,且不那么较真罢。只要这种力量存在于内心深处,又何必计较它是什么呢。</div><div><br></div><div>以上,于2015年1月28日,福州。</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