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七妈</h3><div> 七妈七十岁了,一顿能吃一大海碗饭。</div><div> 不知七妈姓啥,她嫁到十五塆时,我们尚小。当着她家人或别人面,我们尊她七妈,背地里,叫她“勺”。“勺”是本地土语,就是半转、傻子,人不是很灵光。</div><div> 十五塆子是美丽的。相传,这个塆子曾经有十五个漂亮精美的大门楼子,名噪一时富甲一方,十五塆子由此得名。塆子背依青山,门口有一口常年碧波荡漾周围长满合抱粗柳树的大池塘,一条小河直冲塆子而来,在塆子门口池塘右前方折转而下。塆子周围良田数顷,青山绿水,草长莺飞,十五塆的人们处在祥和安乐之中。塆子人大多余姓。</div><div> 七爹是本族近门,族谱上能查到的大概上好几代共一个先人的也不知从哪里排来的七爹。</div><div> 那时是生产队,七爹年青力壮,单身,当生产队副队长。娶了七妈,由于七妈的那种情况,也没安排到队里出工挣口粮工分,便呆在家里凑合着做一天没早没晚的三顿半生不熟的饭菜。为此,七爹调教过七妈多次,但七妈那个样子,恐怕也是一时半会顺不过来的,七爹也就认了。但凡七爹有时间,总是自己做饭,七妈一边把火一边看,边看边学。</div><div> 做饭最难的事是淘米。豫南的大别山即是鱼米之乡,也是沙土地。那时的米不像现在是机子收割晾晒入仓没有沙子,那时的稻谷大部分是用牛套石滚在稻床上碾下的,含有颗粒或大或小的沙子或石子,做饭时先是淘米。淘米是个细活,在淘器里把米洗净,和着不多不少的水一抖一摇的把米流入饭锅里沙子则留在淘器底的米沙分离过程,淘器里水少了,再从锅里舀点。稍不留意,沙子便随米混进饭锅里,吃饭时吃到沙子那是相当的难受,轻者硌牙,重者能把牙崩掉。脑子不灵光的人淘不了米,正常人淘米时粗心大意心不在焉,饭里照样有沙子。因此淘米便成了我们那里评价一个媳妇能干不能干手巧不巧会不会来事的一个无形的标准,谁家吃饭吃到沙子,媳妇便会无地自容面红耳赤,难受的很。七妈不会淘米,每次做饭都是七爹淘好了米放在锅里,那样吃饭时便少受点罪。</div><div> 七妈不会淘米,也不会收拾房子,尤其是不会收拾厨房。偶到她家里去,房子总是一片混乱,残破的桌子上缺腿的凳子上落满灰尘让人无法下坐,锅台上油乎手黑黢黢,豁了边的白瓷碗也长久的未洗干净而失去了原色。七妈没事时总在房子走来走去,眼里没活,心里无事,看见人,面无表情的直直的望着,有时嘴角也动一动,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的样子,长年穿着褪了色的发白的蓝卡叽中山装,胸前油乎乎,袖口也油乎乎,腰里累月系一个油得放光的破布蓝围腰子,好像从来没解下来过。一头蓬乱的头发用红头绳扎着两根偶尔沾着黄稻草的粗辫子,总是那样的垂在脑后。國字型的脸也还算周正,只是面无表情目光呆滞,一嘴的黄牙似乎从来都没刷过(她也不可能有刷牙的意识),这样的和七爹生活了几十年。</div><div> 十几年前,七爹身体差了,眼也瞎了,腿也不能下地,整日在床上病秧秧的,家里的一切便落在了脑子不灵光的“勺”的七妈的身上。没了依靠的七妈似乎比以前灵光了些,家里没柴的时候也能在附近的山上弄点柴禾回来点锅燎灶,也能到自家菜园子里跟着别人春天种点黄爪葫芦夏天种点豆角萝卜白菜之类的,也知道给菜除草施肥,见了人脸上也有了淡淡的表情。至少,不能下地的七爹在七妈的不太有营养的热饭暖被下挺过了这么多年,虽然七爹经常对七妈咸了淡了的骂骂咧咧,七妈不知道计较,也不会计较,每次吃饭时,总是先给自己盛一大碗。</div><div> 国家近几年实施精准扶贫,七妈家被定上贫困户,七爹也被县医院的120小车拉去住过几次一段时间院,但病情不见好,七妈也就一如即往的木木讷讷的侍候着七爹,做一些咸了淡了的被七爹吃着骂骂咧咧的饭菜。</div><div> 每次吃饭,总是先给自己盛一大碗。</div><div><br></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