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们 结 婚 吧

輝哥•上海

<h1>  今日小雪。</h1><h1> 他起得很早。退休10多年了,他没有一天早起过。他不像一般老年人注重早起锻炼,也不会像老阿姨们早起买菜,他喜欢早上睡懒觉,不过8点,他是不会起床的。</h1><h1> 他1963年师范大专毕业,回到家乡小镇的初级中学教语文,早起了整整四十年。退休第一天起,他就作出了一个决定,不过八点不起床,因为至今独身一人,吃饭又不讲究,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何必早起呢。</h1><h1> 但他比别人睡得晚,这是四十年工作养成的习惯。白天备课,上课,找学生谈话,开会,忙得团团转,只能在晚上批改作业,一周小作文,两周大作文,两个班近百学生,不过十一二点别想睡觉,早上又必须早起,七点前赶到学校。苦了四十年了,养成的这个习惯改不了,只能早上晚起了。</h1> <h1>  今天早上他醒得很早,心神不停,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但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他有点忐忑不安。他想几天前买的菜已所剩无几,既然早起了,吃过早饭就去菜场多买点回来囤着,以后几天又可以不买菜了。</h1><h1> 毕竟季节已进入小雪,虽然小雪不见雪,天却奇冷,在西北风轻吹下的河边小树也似乎在簌簌发抖,路上行人稀少,不买菜谁不躲在家里避寒啊。他穿着带帽的羽绒服,戴着囗罩,拎着个别人早已不用的竹篮,缩着头颈往菜市场去,即使有人认出他,也懒得招呼了,谁不想早点回家取暖去。</h1><h1> 买菜回来走上小石桥,看到冷风里竟站着一圈人,他不知出什么事了,也凑上去看。原来在桥栏边坐着一个老女人,穿着件灰色薄呢大衣,戴着顶绒线帽,围着条羊毛围巾,从穿着上看她并不是个要饭的流浪女。他问别人怎么回事,有知道的告诉他,一小时前有一辆小车开来,让她下来后就掉头开跑了,这老女人看样有点痴呆,别人问她只嘿嘿地笑,一会儿又哭,有人想扶她起来,她就要打人。说时有个老头拿了个馒头给她,她却一手把馒头拍掉了。</h1><h1> 他突然觉得这女人的脸很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他竭力回忆,终于被他想起来了,原来是她啊!他于是挤到那女人前边,放下菜蓝想去扶她,这女人却挥手要打他。他索性坐在她面前,说:“ 刘露,你认认,是我啊!” 那女人却哇哇叫了一会,就向他吐唾沬。他也不擦唾沫,对着她大声朗诵起</h1><h1>来:</h1><div> </div><h1> 流 露</h1><div> </div><h1> 树上长有美丽的鮮花一朵</h1><h1> 走近了你闻它那可爱动作</h1><h1> 就像树上绽放的鲜花两朵</h1><h1> 树上是长着不动的那一朵</h1><h1> 你就是轻盈移动的这一朵</h1><h1> 任人釆摘的是树上那一朵</h1><h1> 我想拥有移动的你这一朵</h1><h1> 我不想让人釆摘你这一朵</h1><h1> 我只想把你这朵种进心窝</h1><h1> 我用爱的阳光温暖你这朵</h1><h1> 让开花结果见证爱的收获</h1><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 </div><h3> </h3> <h1>  他朗诵着朗诵着,不觉流下两行清泪。倾听着倾听着,她竟然也泪如泉涌。周围的人看呆了,竟也有人擦着眼睛。</h1><h1> 他站了起来,扶她起来,对周围的人高声说:“ 她是我的一个熟人,大家散了吧!” 他扶着她往家走,有好心人把他留在地上的菜篮子送到他手里。</h1><h1> 回到家,他用热水替她擦了把脸,又烧了一碗汤面让她吃,她竟安静地顺从了他。身子暖和了,肚子饱了,她就走到长沙发边,横倒睡下了。他替她盖上了被头,坐在他头边细细地端祥她那张已经苍老的脸。</h1><h1> 如电影回放镜头一般,50多年前的事仿佛昨天才发生的那样在眼前浮现。</h1><h3> </h3><h3> </h3> <h1>  那是1962年他念大专的第二年,有一天在课间操的音乐声中,班级的队伍走到楼梯中途时,他从玻璃窗往外张望,看到排在队伍中的一位女生,停步俯身去闻路边小树上绽放的一朵鲜花,他猛然一阵心动,觉得这个女孩的动作太可爱了。本来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她即使可爱,你不认识她又能怎样?可是他偏偏又看到走在这女孩身后的是他的老乡同学,这就有了后来的事。</h1><h1> 他那时也是才貌出众,又是学校文工团首席报幕员,喜欢他的女生也不少,可那时都在谈情说爱上很保守,他也不敢主动追求别人,怕受学校处分。这个女孩的可爱行为使他蠢蠢欲动,这一年过后就要毕业了,他想大胆试一试。于是他从老乡同学那里了解到,那女孩叫刘露,偷偷地从正面看了一眼,这女孩虽不是羞花闭月之貌,却也是白里透红,秀色可餐。于是有一天他大着胆,写了那首诗放到她班的信箱里。他每天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回复,直到一星期后收到她的来条,条上只有四个字:“ 人言可畏 ” 。</h1><h1> 开始他很苦闷,想不清这四个字倒底是喜欢他又不敢呢,还是不喜欢他?他开始抽烟解闷,让烟雾吞噬自己受伤的心。慢慢地他也就想开了,觉得自己不配,一是她念的是本科,自己是专科;二是人家是大城市的,自己是小乡镇的。平时在操场,在饭厅,在校园,两人贴面碰见只是笑一笑算打了招呼,谁都不先开口说句话,直到他毕业典礼的文娛演出时,他在主持节目的间歇,见了下一个演唱节目的她,他们才说了几句话:</h1><h1> “ 我毕业了,要走了,再也见不到你了,但我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你。”</h1><h1> “ 认识了你,说明我们有缘,或许哪一天我们还会见面,那时不要装作不认识,我会记住你的。你的那首诗我会一辈子珍藏着。”</h1><h1> 想不到这一天真的在分別了50多年后到来了。他心里一直有她的影子,这也是他这辈子不想成家的原因。</h1> <h1>  他当天就向居委、派出所报告了此事,因为这个痴呆女人没有任何身份证件,查找她的亲人不是容易的事,就让他暂时收留着,有了消息再作处理。</h1><h1> 他把两居室的一屋收拾干净,做了她的卧室,也改变了睡懒觉的习惯,天天买菜烧饭侍侯她。在他面前她出奇地很安静,一旦有人来看好奇,她就哇哇地叫,还要向人掷桌上的东西。</h1><h1> 有一天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手绢包,哇哇叫着交给他。他打开这个包,里面竟藏着身份证、工资卡、社保卡和两张已经发黄的纸,一张纸上正是当年他写给她的诗,还有一张纸上是一封他工作这年写给她的信,信上告诉她自己的工作单位,盼望她有空来玩。那天她显然是根据信上的地址找到了这里。他喜出望外,她竟把这份感情藏了几十年,他感动得抱着她哭了。</h1><h1> 他决心要治好的病,让她仍像以前移动的这朵花一样美丽起来。第二天他就领上她去大医院看病,经各项检查,医生说她已是中度痴呆期,远近记忆严重受损,情感由淡漠变得焦躁不安,到了这种程度,难治疗了,亲人的爱抚体贴,或许能使病情加重得迟缓一些。</h1><h1> 派出所根据她证件上的地址调查过,想查清她是否因痴呆被人遗弃到这里的,竟一无所获,因为原址早已不存在了。以后又转辗了不少地方了解她的情况,终于摸清她是个孤老,没有任何亲人。了解到他与她两位独居老人过去的一段情事,又见他待她不错,也就默认了他俩的关系,把她的户口迁到他的家里,并给居委会说清了情况,让他们多关心照顾这对分离50年后好不容易又走到一起的孤老。</h1><h3> </h3> <h1>  自去医院诊断病情以后,他每天上下午和晚上,总坐在她面前讲一次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朗诵那首诗给她听。她安靜地听着,有时脸上会露出带点羞涩的笑容。有一次他念到诗的最后一句,她竟跟他一起念了起来:“ 让开花结果见证爱的收获。”</h1><h1> 他抱住她,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激动得热泪盈眶。</h1><h1> 他时时带她去附近的公园,坐在双人椅上看天上的白云,看岸边的垂柳,看假山石上的亭子,反复地讲他们之间的事,朗诵那首诗。有一天也在公园的双人椅上,他讲完了他们之间的事,她竟接着朗诵起那首诗来:</h1><h3><br></h3><h1> 流 露</h1><h3> </h3><h1> 树上长有美丽的鲜花一朵</h1><h1> 走近了你闻它那可爱动作</h1><h1> 就像树上绽放的鲜花两朵</h1><h1> 树上是长着不动的那一朵</h1><h1> 你就是轻盈移动的这一朵</h1><h1> 任人釆摘的是树上那一朵</h1><h1> 我想拥有移动的你这一朵</h1><h1> 我不想让人釆摘你这一朵</h1><h1> 我只想把你这朵种进心窝</h1><h1> 我用爱的阳光温暖你这朵</h1><h1> 让开花结果见证爱的收获</h1><div><br></div><h1> </h1><h1> “ 刘露,你背得出这首诗?”他涕泪齐下,摇着她的身子,“ 你也一直爱着我,是吗?”</h1><h1> “ 爱!” 她说,“ 可是你在哪里啊?”</h1><h1> “ 我不是在这里吗?你看着我,想想。” 他急迫地说。</h1><h1> 她呆呆地望着他,似乎想认出他来。</h1><h3><br></h3> <h1>  从小雪到夏至,大半年时间过去了,她在他的全心照顾下,胖了,白了,脸色红润了。周围的邻居都说他是个好人,把个不知何处来的痴呆女人养得白白胖胖,但也有人说他是个戆大,年青时那么多女人想嫁他,他都拒绝了,这会儿却把个什么都不行、痴痴呆呆的女人养着,是脑子进水了。他任人如何说都不想听,一心一意地照料着她,唯一想的是治好她的病,让她成为见了花会闻香的那个可爱女人。</h1><h1> 有一天傍晚,太阳正在西落。他和她并肩向太阳的方向走去,又说起了两人之间以前的事,她又朗诵起那首诗,开心地笑着,突然对他说:</h1><h1> “ 我们结婚吧!” </h1><h1> 他拥着她,含着泪高兴地大声说:“ 好,结婚,我们马上结婚,明天就去登记结婚。” 他准备与居委会、派出所说说这件事,征得他们同意后就带着她去民政局登记,这样可以名正言顺地一直照顾她。</h1><h1> 落山的太阳似平也听到了他们要结婚的对话,停在那儿不再下沉。</h1><h1> 天空一片红光。</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