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怀念我的父亲母亲

一江春水2058

我的故乡是一个依山靠水的江南小镇。 看过电影《早春二月》
吗？影片里芙蓉镇上的一景一色都有我故乡的影子。在我童年的记
忆里，江水潺潺波光潋滟的资江伴着长长的小街身旁流过，绵长的吊脚楼下依稀停放着些渔划子，小渡船载客过河划动的
桨声，咿咿呀呀地，象永远也听不厌的美妙的催眠曲。

江岸上有乾
隆皇帝亲笔御书的“印心石屋”的碑文，伴着这碑文的是一座古老的宝塔，名为文澜塔，昂然亭立在江边突兀的高处，有风吹过，塔铃便叮当响起，沿江上朔5里地，有嘉庆清官两江总督陶澍的灵柩，如今那里已被后人精心修缮，树木葱茏，古径幽深，更为小镇增添了几分古朴的色彩。城墙岩像一把巨大的岩锁，横卧在江边，把小镇和外面的世界隔开。巍峨高耸的天子山屹立在小镇的入口处，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过往的行人。说好山好水也罢，说神山神水也行，这么一个夹缝中的“桃园世界”，居然躲过了日本鬼子的践踏和国民党的兵荒马乱，也铸成了这里纯朴的好民风。

　　小镇的名字既不儒雅也不浪漫，虽无诗意却有出处，相传南宋嘉定１７年，宁宗之子理宗自邵州诣京师（杭州）继位过此，忽值石门潭伏涨，淹留竟日，故名小淹。

　　小街两旁商贾林立，横匾竖匾商旗纵横排列，小镇文化底蕴厚重，不缺书法家，楷书隶书篆书在牌匾上尽显神通，油盐炭米布绫绸缎应有尽有，小镇虽说闭锁但显得格外的繁华。挑柴卖菜的，买卖双方高声讨价还价的，人流在叫喝声中穿插，不宽的街道上总是弥漫着谗人的葱油粑粑
的香味，提蓝的矮叔走街串巷，在人流中叫卖着“买热------油粑的不啦！”
那滑稽的一高一低极富乐感的拖腔，常常诱得我们这些孩童学着吆
呵，“买冷……油粑的不啦！”于是就遭来大人的斥责。除了熙熙攘攘的人流，还时不时有占卦算命的
盲人，拉着《孟姜女哭长城》的胡琴小曲，从我家门前走过，那如诉
如泣的哀怨的琴声，常常勾起我童年迷惘的遐想，一如当年无锡城里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的琴声，在长街空巷中迥蕩。

　　童年的记忆总是美好的。当郎中和药铺老板的父亲，不苟言笑，总是穿一
件公母扣的藏青色的对襟杉，脸色威严地常常在柜台里正襟危坐，
水烟袋从父亲的口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好听的声音。替病人把脉时
那专注自信的神情，让病家企求的目光中流露出无比的信任和希望。
我坐在小板凳上端脸看着父亲那神密莫测的脸色，猜测里面藏着的不
知是吉还是凶.

父亲的处方字写得很工整，笔锋猷劲，收放自如得体，一笔一
划力到功到，决不含糊，每个字都显示出他的为人。
大门侧方悬挂着硕大的黑底金字的招牌，至今常常使我想起电
视剧《大宅门》。药房柜台又高又宽，呈曲尺型，柜面朱红色的油漆擦得锃亮闪光，柜台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但柜台上有两件东西是不会少的，一把算盘，总会摆在柜台的中间，一把鸡毛掸子，搁在柜台的终端。药房正面贴墙是一排高耸的药柜，像一座山横在面前，桔红色，大概有百十个抽屉，每个抽屉里又分隔成2～4格，里面分装各种药材。不知为什么，走进大门就使人产生一种肃穆威严的感觉。
我是四岁开始学习书法的。那是寒冷的冬天，一
张四方桌，底下搁个炭火盆，当郎中和药铺老板的的父亲坐我左方，
面前放了一束竹桠枝，慈祥的母亲坐我对面，面前放了一包香噴噴
的饼干。一个字没写好或不认真，威严的父亲就用竹椏枝抽打我的
衣背(其实一点都不痛)。写完一张，母亲就奖赏我一片饼干。每晚
要写五张，临摹的是清朝书法家黄自元的帖，是文天祥作的《正气
歌》。长大后我问父亲为什么不要我临柳公权的帖，父亲说，黄自
元是我们家乡龙塘人，离我们小淹镇仅25里，又是母亲的“娘屋里”。

应该说父亲也是个“文艺爱好者”，记得小镇上的一些文人墨客绅士名流常常聚集在我们家的药房里，拉京胡唱京歌，引来过往行人围看，为古老和偏僻的小镇带来一丝丝新潮。

　　母亲虽非名门望族之后，但也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抗日战
争期间，为了避难，省城一所中学迁到这“世外桃源”之地，在离小镇不远的一个叫垭雀
坪的地方，并办起了一所职业学校，母亲就在这里读书。在这里，母亲结识了胜过亲姐妹的学友，度过了短暂的青春岁月，直到和父亲结
婚后，才一心生儿育女，辅佐父亲，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板娘。
出生在那个年代的母亲，也曾经有过裹足。母亲说起她小时候
裹足的情景，总是笑语中夹着泪，“娘呀娘呀！痛死我了哩！娘呀！”
外婆怜女心切，只好给她松了绑放了脚，可是脚板还是走了些形。
至今回想起来使我懊悔的是，我从没给母亲洗过一次脚，我常常想，
要是母亲现在还在这世上，我会以怎样的最好的方式来报答母亲的舔
犊之情和养育之恩呢.

母亲的发型很独特，既不是长发飘飘，也不是“马尾”或“包菜”，
而是齐肩短发，而发稍却是向外翘起，张扬中不失收敛，活泼中显露
出端庄。现在满大街的时髦少妇都是“大波”“小波”“一片云”，
可我觉得还是母亲的发型最美最亲切。有次在网上看到一个少妇的照
片，正是母亲的那种发型，该女模样儿不怎么样，倒让我盯着她的照
端详了许久许久。

我还记得母亲年轻时穿紧身旗袍的样子，给人的美感，绝不逊于
现在的时髦少妇。每到夏天的夜晚，母亲就带着我在皎洁的月光下歇
凉，一边还教我唱起儿歌：


“麻雀儿麻，灰底里爬，娘烧火，女搓麻，爹在江南採细茶。爹
搭个信，叫娘莫打女，女是别人家，崽是眼前花。打开笼，花咚咚，
打开箱，十八双，娘一双，爹一双，哥哥嫂嫂又一双．．．”。


“绿麻雀，背墙飞，冒娘女，实恰亏。堂屋里梳头哥哥骂，灶屋里
梳头嫂嫂嫌。哥哥你莫骂咧，嫂嫂你莫嫌，耐心耐烦带我三五年．．．
反身扯竹叶，满山栽。妹妹你几时来？竹叶子开花我就来。”

凄惋的唱腔，让我幼小的心灵，早就有了对弱者的同情。见我
的脸色有些忧郁，气氛凝重，母亲说:“还是唱只高兴的歌吧。于是，
母亲就唱起了《癫子歌》：

“好久冒唱那癫子歌，风吹得岩砣滚上坡，急水滩上种粟米，釘耙挖
土往上拖，睡到后半夜，贼咬狗，一只雄鸡公咬住那黄鼠狼往笼子里拖
．．．”完全颠倒了的生活情景，让我趴在母亲的怀里笑个不停。

母亲的歌声中有一种古朴的诗一般离愁的悲沦，极富乐感和节奏感，应该说后来我从事过的职业和爱好，都得益于幼年时父母对我潜移黙化的影响。
母亲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是至高无上的。如果说父亲是头顶巍峨的大山，那么母亲就是心中浩瀚的大海。
如今父亲母亲早已走完了他们的人生历程，父亲把脉的手和母亲诗一般的歌，早已雕镌成一副永恒的版画，永远地铭记在我的心中，他们留给我的，是永远不朽的基因。父亲的聪明能干，潇洒儒雅，母亲的温良贤惠，娴淑雅致，也将伴我走完这一生。
（作于株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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