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系列之三 二月小蒜 香死老汉

宜川 浩景

　　“二月小蒜，香死老汉；三月麻麻，香死娃娃；四月萝棒棒，吃的小娃屁股红当当”。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会记得这首儿歌。三十年前，小草刚刚泛绿的时候，孩子们就成群结队地去田野里挖小蒜，那时候，这首儿歌可是唱得最响的、最响的……

　　小蒜又叫野蒜、山蒜，属百合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其外形像葱似韭，性味辛苦，有点辣气，有通阳散结、行气导滞的功效，它的根部鳞茎可作中药使用。主要生长在山坡地或者地埂上的草丛中，在乡村是很普通的，如野草一般随处可见。

　　霜降过后，傍晚时分，你若漫步在乡村道路上，一缕缕浓郁的蒜香味扑鼻而来，不由人要来几个深呼吸，每一个有乡村生活经历的人都会很准确地喊一声：“哈，这是小蒜的香味！冬去春来，一场春雨过后，你若再去乡间散步，不经意间，漫山遍野疯长的小蒜就闯入了眼帘，让人好生欢喜。放眼看去，路边、渠旁、果园里、空地里……这儿一簇，那儿一片，到处都是小蒜醉人的身影，像活蹦乱跳的孩童，精神抖擞地在春风中吐绿、摇曳，给田野带来寂寥之后的新生，散发出淡雅清纯的春香。

　　刚露头的小蒜，甜甜的，略有一点儿辣味。从泥土里挖出来后，红红的、黄黄的芽，白白的、嫩嫩的蒜头，格外诱人。掐掉根须，剥去泥土，放在嘴里嚼着，起初是甜甜的，跟水果一样，后来就只有辣了，叫你不得闭着眼睛咂嘴巴。虽然辣味并不是很大，但却足以让小孩子掉眼泪。如果能有幸挖到“各怒”（蒲公英），就不会有这样的难堪了。孩子们把“各努”的老叶剥去，吹干净上面的泥土，扒去根上的皮，把小蒜缠在“各努”的脖子上，大口大口地吃着，就会感觉不到丝毫的辣味。

　　当年，那些农村的孩子放学后，凑在一块儿，像旋风，这儿一旋，那儿一卷，身后留下了被他们弄得千疮百孔的田地。不大工夫，每个人的篮子里都盛满野小蒜。细心的女孩子将它们整齐地绑扎在一起，长长的蒜须，白白的蒜头，绿绿的蒜苗，看上去很美。

　　回家后，把小蒜放在清水里洗净，抓上一把，掰一块窝头，咬一口窝头，就一棵小蒜，在那时真可以说是一种最美好的享受了。辣辣的小蒜，甜甜的窝头，和在一起将是那样的清香和甜美。如果你还没有见到过狼吞虎咽，那你不妨去试一下吃窝头就小蒜，那种吃相，用狼吞虎咽来形容再也合适不过了。

　　小蒜既可以当主菜，也可做佐料。将它剁碎，拌上辣椒，调点盐、醋、酱油，富裕人家再烧一勺清油，一块儿浇上去，立时将那种香辣可口的味儿调制了出来，蘸着蒸馍，或是调一碗手工擀白面，保证让你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几辈子都忘不了。尽管吃的人满面通红，头上冒汗，但是每个人都会放开了吃。只要这道菜上桌，多吃一两个热蒸馍肯定不成一点问题。

　　最奢侈的吃法大概就是煿（bo）小蒜饦饦（tuo tuo饼饼）了。把小蒜和红萝卜切碎后搅在一起，加调料调好做馅；把面粉用快开的水烫过后加面揉匀。然后把馅包进去进捏成饼状，然后放在鏖（ao）上煿到两面都发了黄，小蒜饦饦就算做好了。近来也有人用油炸的，味道也很鲜美，而且做起来要快得多，但和煿出来完全不一样。正宗的小蒜饦饦应该是煿出来的。小蒜饦饦的确是一道美味，它既可以做下酒菜，也可以当主食。对那些厌食的人来说，它无妨又是一剂开胃的良药。

　　记忆中，小时候在乡下，每次跟随外公去生产队田间劳作，我的任务就是挖小蒜。外爷在田间挥锄除草，我在玉米地里鸡啄食一样的用小撅挖小蒜。傍晚回家，外婆在做搅团的时候用我挖的小蒜炝汤，味道很香，令我和外公食欲大开，只是在那缺油少盐的日子里，用油炝汤都是很奢侈的事情，一年里也就偶尔几次。更多的时候是把小蒜剜回家洗净剁碎，浇点盐水一拌，便算是一道下饭的小菜了，由于没有油，口感涩巴巴的。

　　真正喜爱吃小蒜始于近三十年前。血气方刚的我，刚从师范毕业就被分配到一所乡村小学任教，学校坐落在黄河壶口瀑布旁的高原上，年久失修的几间土坯房东倒西歪，摇摇欲坠。全校五十多个学生，三个老师中只有我是外来户，本村的二个老师下午放学就回家了。那时候，自然条件和经济条件较差，断菜的事情时有发生，尤其是春季。为了不让自己的肠胃受委屈，下午放学后，我就到学校后面的田地里转悠，用撅头挖出那刚刚萌芽的小蒜！一路小跑赶回学校。擀一碗长长的面条，把小蒜择洗干净，剁碎，然后把油烧开浇在小蒜上，顿时屋子里就浸淫在浓郁的蒜香中了。用浇了油的小蒜拌面，那个香啊，滋润鲜脆，简直妙不可言。后来几乎天天下午都是油泼小蒜拌面，从夏天吃到深秋，再从初冬吃到春天，真正吃小蒜吃上了瘾。

　　小时候地里的小蒜很多，但挖的人也多。童年时和小伙伴一起出去挖小蒜，可以说是最快乐的一件趣事了。但到了九十年代后，地里的小蒜却突然变得很少了。听老人说：小蒜是鬼菜，来去无踪，说有就有，说没就没。我不信，仔细寻思，觉得和耕地有关。过去只用牛犁地，现在全机耕了，把小蒜埋在深土里长不出来了。不过那个时候，人们并不稀罕小蒜了，农民有了自己的土地，想吃什么就种什么，吃不了的还可以拿出去卖。没有了小蒜，人们的餐桌反倒比过去更丰盛了。

　　近年来，小蒜又回到了餐桌上，尤其是城里的人，说那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让小蒜的身价倍增。到了正月里，农贸市场就能够买到乡下大嫂卖的新鲜小蒜了，在酒店里也能吃到用小蒜做的菜品和小吃。其实，现在的小蒜比过去好挖得多。宜川这地方盛产苹果，品质特好，销路更是好得不得了。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种植，到现在几乎所有的土地都种了果树。果树长起来了，再也不能耕种了，小蒜便迅速地长了起来。要想挖小蒜，就去果园吧，保你满载而归。

　　倘若说大蒜是热辣奔放的豪杰俊雄，那么小蒜，倒也算得上有几分江南婉约女子的风味了。要让我说，小蒜倒更像是陈年的温酒，缓缓流淌，款款而来。更令人心生敬畏的是，乡间小蒜，有着一颗积极向上、敬终如始的心，面对人为的踩踏、锄头的利刃、牛羊的啃食、低温的肆虐，它都不声不吭，默默地承接着，忍受着，不哭泣，不抱怨，年复一年，遍布乡间的沟沟坎坎、山岭谷地，不管人们在意不在意，欣赏不欣赏，它就在那里，不唉声叹气，不妄自菲薄，努力生长，顽强抗争，彰显出生命的不屈和神奇。

　　小蒜不同于其它植物。其它植物有的只用种子繁殖，有的只用根繁殖，而小蒜既可用种子繁殖，也可用根繁殖。小蒜的种子随风漂落，只要落到泥土里，就能长出新苗来；它的根可以分化成许多小瓣，每一瓣也可以长成一棵小蒜。所以常见到的小蒜如果是独苗，那一定是种子长出来的，如果是一簇一簇的，那必定是靠根长出来的，但不管是靠什么方法繁殖出来的，都是一样的小蒜。小蒜不择土壤，随处都可以生长，只是在肥沃的泥土里它会长得很肥大，在干脊的土地里长得很瘦小。但它决不会被旱死，就是被阳光晒干了，遇到雨水后，照应能长出新芽来。小蒜的生命力可谓强也！

　　母亲知道我喜好，每年的秋季总要给我腌制上一罐腌小蒜。尽管每次她总是抱怨：“越来越找不到小蒜的影子了，挖个小蒜要走很远很远。”“眼睛不行了，挖回来的小蒜拣掉了一半，我这眼神啊，现在连小蒜和草都分不清了。”听得我的心头酸酸却又暖意融融，因为，我知道，因了这小蒜，母亲便有了牵挂，而我也有了想念，正如那在舌尖上一直徜徉的小蒜的味道！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辉。”不知道这报春的小草里可否还有小蒜，只是小蒜在人们的印象里大概不应该是草吧。（完）

备注:儿时农村小孩野外小蒜最佳吃法“打哇哇”。清明前后，地里有好多野菜。其中有一种叫“各努”的，学名叫蒲公英，生吃起来很有味道。小蒜和“各努”剥净后，混合拧在一块，像麻花状，咬着吃，便产生一种香辣的味道，口感纯正，涩涩中浸漫出厚香之味。

在家里如果想吃打哇哇的话，嫩鲜的菠菜和小葱不失一道好菜。只可惜，这种吃法，只能是一个人独享，配法不同，其味自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