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江旧梦

水燃山居

<h3>  故乡的乳名叫塔湾。滔滔不绝的信江水,将塔湾抚育成年。时光如青葱的筏篙,将我混沌的童年,撑出迷离的旧梦。</h3> <h3>  塔湾。那儿并没有塔,也没有湾,更没有由塔而砌成的湾。就算掏尽耄耋老人苍黄的口腔,也抖索不出半个朦胧的塔影。</h3> <h3>  一江信水,从怀玉山脉温厚的胸襟起步,一路款唱着迤逦山歌,汇纳成河。途经上饶、铅山、弋阳、贵溪、鹰潭、余干,浩浩荡荡,奔涌入烟水浩淼的鄱湖。塔湾村,正如一位容颜俏丽的少女,枕着信江母亲颀长的酥臂,在岁月绻缱的怀抱,酣然呓语。</h3> <h3>  孩提的我,总爱伫立在奔腾不息的江岸,一任稚怯的目光,泅渡滚滚而下的清澜,逆流而上。在水天交接的尽头,泛乏着永难穷尽的遐思与向往。少时的惊奇与欣喜,总似乎从江水跃欲不尽的源头,汨汨而至。</h3> <h3> 信江,是位早醒的母亲。每当低矮屋顶苍灰的瓦砾隙缝,燃起片片迷蒙的光亮,悠悠江水便伸展起懒腰,打着长长的哈欠,紧接着,便有了机帆船突突的清吟。睡在温软的棉被里侧耳倾听,间或能听到船桨触碰船体的音韵。此刻,母亲房间里也便响起窸窸窣窣的轻响。妈妈要赶在我们起床之前,去河道里洗好衣服,并做好早餐。家,是母亲无畏的天空;我们姊妹六人,是母亲心中永不陨落的绮梦。</h3> <h3> 那些年,我有浓浓的恋姐情结,因而,也常常依随在姐姐身边。每当姐姐去河道里浆洗,或者玩耍,我便跑着小腿,紧紧跟在姐姐身后。</h3> <h3>  在这辽阔的水面,熠熠的阳光燃烧着粼粼波光。隔挡在我与太阳间的水域,闪射着万道耀眼的光芒。几只青褐色的水鸟,扇动着轻巧的羽翅,迅捷地踏着水波飞驰。轻捷的渔船,来回穿梭,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宽大银白色的鱼网,从渔夫凝练的手中轻巧飞脱成圈,由半空中俯冲而坠。鳞光濯濯,渔歌爽亮杳远。</h3> <h3>  姐姐弯着婷美的腰身,一手撩拨着哗哗的江水,一手抡着窄长的棒槌,敲打着清脆的回响。我便赤裸着双足,站立在姐姐身后的浅水滩,一边听着洗衣服的村姑娘们,聊着村里的风闻趣事,一边感受着江水的清凉与甘冽。这时,也常常有赤条条的小鱼儿,围绕着我的双脚欢快地嬉戏,我扑腾着小手,总想抓住鱼儿,可水花四溅,终是徒劳无功。</h3> <h3>  偶尔,也能见到漫江的竹筏,顺水漂流。竹筏上简单地支着几顶白色的帆蓬。三二个叼着烟斗的赶筏人,立在帐篷侧畔,悠闲地眺望着银光闪烁的水面。我艳羡得不行,远远丁丁地立在江岸,吞咽着漓漓口水。我总认为,他们就该是见过大世面的神秘人物了。</h3> <h3> 如果碰到踩着狭长的竹排,赶着鸬鹚在江里捕鱼的渔民,我便飞也似的跑去,看鸬鹚宽厚的弯嘴,从水中神奇地叼出一条条水亮的大鱼。我大哥在水中也有一身本领,也总能从深水的石头缝隙,抓出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儿——有柔滑的鲶鱼,有大头的斧刀把,还有背上长着一排尖刺的桂鱼……。我常在浅滩,也尝试着在浅浅的石头缝隙,掏摸了许多次,却总不能如我所愿。</h3> <h3>  最稀罕的,当属偶见赤膊短裤的健硕纤夫。它们三五一群,用粗长的绳索,拉着高高大大的桅船,喊着嘹亮合拍的号子,弓身踽踽前行。还有巨型的客轮航班,鸣着长长的响彻云霄的汽笛,吞云吐雾,船尾翻滚着滔滔巨浪,向江岸铺盖而来。它们都曾是我梦中匆匆的过客,却也成了我脑海,最为奢望深切的记忆。</h3> <h3> 当我稍大后,大哥外出读书了。我便常常缠着二哥,带我去沙滩拾贝壳,拾色彩斑斓的鹅卵石。金黄的沙滩,柔软的细沙散射着锦缎般的光泽,蔚蓝的天空飘荡着淡淡云彩。我奔着踉踉跄跄的步伐,惊飞了百十只临水游荡的大白雁,嘎嘎鸣叫着盘旋高飞了一段,又落在不远的水边,兀自欢逐嬉戏起来。有时候,我悄悄地拾起小石块,偷偷地猫到它们背后,用力向它们甩去。看到大雁惊慌失措地嗻嗻高飞,我便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就这样,玩着,捡着;捡着,玩着。有时捡到色彩艳丽、纹路花斑的小石块,便如获至宝,激动地揣入怀兜。那时候,总听大人传说一些珍珠玛瑙般的很是珍稀的物件,可能那时,我也已经把它们当成心里的宝贝了。</h3> <h3> 二哥也常常带我去沙滩捕鱼。那时的沙石,并没有现在金贵,但也偶有挖鹅卵石的铁壳船,开动着隆隆轰鸣的卷石机,在浅水滩把沙石挖掘打捞起来,然后通过滤网,把沙子排回沙滩,取走匀称坚硬的鹅卵石。此时,沙滩上便留有一个个互不想通,或偶有相通的大沙坑。每当潮起潮落,便会有许许多多的小鱼儿,困厄在坑洞中,待水汽渐渐蒸发后,一清见底,鱼儿再难隐匿踪迹了。二哥便用捕鱼的网儿,将他们“一网打尽”。我虽逮不了鱼,却也享受着追鱼逐浪的乐趣。</h3> <h3> 到了夏秋交替的季节,浅水滩的鱼儿玩得最是欢快。我和二哥也会学着大人们的样儿,从柴房找来一块长约五尺,宽约三十公分的木板,在木板中间钉一根拳头般粗的木棒做扶手,再在木板二头各抠一个洞眼,用粗长的草绳两端扣锁两洞。这样,就做成了掘沙筑堤的湾板了。每当天气晴好的下午三四点,二哥便与我一道在清浅的沙滩上围筑沙堤。我们二人轮流着,一人往沙里紧压湾板,一人把湾板上的粗绳套拉在肩膀上,一步一步拖拉。一下一下的,把一大圈平浅的沙滩围堵起来,只在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开一大一小的两个流水口。一般在水流的下游开口较大,水流的上游开口较小。</h3><h3> 繁星满天的夏秋夜晚,江水水面的上方飞虫英英,一群群游弋的鱼儿,喜欢逆缓流摇尾而上,还不时地纵身跃出水面,捕食低空的小飞虫。趁着月亮还没出东山的时候,我与二哥便用湾板,悄悄地先闭合上口,再蹑手蹑脚地绕到下游,快速闭了下口。被惊动的鱼儿,便在堤内张皇失措地蹦跳起来,看着煞是激动人心。待得半夜江水退潮,湾内水面便高于湾外水面,便在沙堤中间挖开一道流水出口,立刻装上一个早早备好的鱼笼。惊魂莆定的鱼儿旋即顺流而下,便误入了有进无出的鱼笼了。</h3> <h3>  信江,也常有暴怒的时候。大致每年的五六月,信江上游大雨滂沱,江水暴涨,加之于河道沙石的不合理开采,江水磨着灿灿的黄牙,凶猛如野兽般奔袭而来。圩堤底部松软,泥沙穿孔如注,因而常常濒临崩塌的危险,村子也面临被洪水吞噬的境地。每每此刻,父母提心吊胆,便把我们在家的几姊妹,送到圩堤结实的高处,搭架拉蓬,避藏其中。顺便,也把家里较为实用的物品,搬入蓬内。如此反复十数年,而每次的每次,都是一次又一次的虚惊。1997年6月,洪水终于在金埠圩段,撕开了一道恶狠狠的豁口,把金埠村首当其冲的几十户人家,鲸吞蚕食。居高临下的水势,排山倒海,势如破竹,隔开金埠村与塔湾村的侧堤,瞬息间被湮没。</h3><h3> 由于水势凶猛,不一会儿,侧堤便轰然倒塌,塔湾村,顿时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只见极其少数的阁楼,晃荡着摇摇欲坠的危顶。</h3> <h3>  2000年,移民建镇如火如荼,塔湾村村民,开山为基,夯土成路,举村西迁二公里。乡亲们在林木阴翳,丰姿秀美的稻子山,安家落户。信江,我儿时亲密无间的大伙伴,成了我午夜梦回,魂牵梦萦的底色。虽然我每次出行或归来,依然要途经信江侧畔,但心如行客,终究是来去匆匆。信江凝重的呼吸,袅娜的柔姿,也只能是隔空遥对,幽思忆迁了。</h3> <h3> 信江,你是上苍神殿赐于故乡的一匹锦缎——春绿,夏黄,秋蓝,冬青。</h3><div> 信江,你是神州大地潜心巨创的一阙神曲——春琴,夏鼓,秋笛,冬铮。</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