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乡 关 何 处</b></p><p class="ql-block"> 文/悠悠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中午一点,就在我准备关机午睡时,突然听见数声嘀-嘀-嘀的微信短信提示音。我赶紧又打开手机,原来是回老家盖新房的堂弟媳阿红,给我发来了几张老家的照片。那梦萦魂绕的深灰瓦,青灰砖,连同灰白年代的灰色记忆,一下子,像洪水一般直逼眼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不敢相信,自己竟这么轻易就见到了阔别30年的故乡。它出现得太快,太突然,太直接!以至于,我都来不及准备任何仪式去迎接它。或是,慢慢地让它仔细打量一番我这个迟迟不归的游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时间,我感到咸咸的泪水在眼眶中不断地膨胀。心堵得慌。于是,我干脆闭上眼睛,那一刻,就让泪水去冲刷记忆的尘灰和岁月的疲惫,让自己在泪水中去打捞心底那一片片记忆的碎片。这样也好,在外漂泊了四分之一个世纪的自己,竟不需要任何隆重的仪式,就可以回到人生的原点,并如此近距离地再一次走近它,相认它,端详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照片在手机屏幕上滚动来,滚动去。一会儿放大,一会儿缩小。端详许久,感觉它的确变了,变得那样遥远而又陌生。山背村上门楼和下门楼的牌坊依稀可见。可是,中门楼前的那块乌黑发亮的大石头,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数百年来,那浸润着大人们汗水和孩子们欢歌笑泪的大石头,会去了哪儿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更奇怪的是,三个门楼前,横贯南北的十几个高低错落的大水塘不见了。阳光下,那些曾经像碎银般的熠熠波光也不见了。每到清晨,水面曾经升腾起的那一缕淡淡的云烟,更是不知飘向了何处。</p> <p class="ql-block"> 要知道,在村里还没有出现自来水之前,这些水塘里的水曾经是村民们的主要生活用水。他们严格按生活功能划分过。地势最高的王家门前的那几个水塘里的水,主要用来洗菜。地势最低的周家门前的那几个水塘,与最高地势的水塘的落差足足有两层楼房那么高。那里的水主要是供家家户户洗刷家什或农具以及浇菜园用的。夹在中间、地势较平坦的那几个水塘,则用来洗衣服和洗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到夏天,孩子们囫囵扒拉过几口饭菜后,便一路跑跳地来到了水塘边。他们把拖鞋前往一蹬、把衣裤往大石头上一撂,“各就各位,预备,跳”!便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这是村民们一天的单调生活中最令人期待的激动场景,溅起的水花落在岸上围观的大人和孩子们的脸上。他们佯装生气,嗔骂着,嘻笑着,用手向水面不停地指点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只见水塘里的孩子们,小脑袋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向外吐着嘴里的水。两只手臂不停的向前扑愣着,一边不停地蹬着两条小腿,咚咚咚地往前游。划落身后的,是一条条长长的银蛇在空中哗哗飞舞。孩子们一直要在水塘里玩到伸手不见五指,在大人的一次次叫唤下,才肯爬上岸。他们一把抓起扔在大石头上的干衣服,顺手往肩膀上一搭,衣裤也不换了,便光着赤脚,穿着那条紧紧裹在身上的、几乎通透的小裤衩,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大人们回家去,身后<span style="font-size: 18px;">滴着一路零乱的水滴……</span></p> <p class="ql-block"> 我的眼睛还在照片上四处搜寻着。照片端详许久,翻来又翻去,凭着记忆中的大致方位,最终,我的视线越过大批新盖的洋房,竟也准确无误地辨认出了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之久的老屋。老屋的左邻右舍也很快一一对号入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虽说房屋的墙基上,已爬满了不识趣的、湿漉漉、绿怪怪的青苔。但墙上,那一块块青灰色砖,与一条条的白色线条的组合,还是显得那么的简洁明快和一目了然。屋顶四周,一个个雕龙画凤,依旧活灵活现,如欲呼出。在苍穹下,孤傲地张显着主人家过往的荣耀和骄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屋的大木门紧紧地关着。门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在炎炎的夏日照耀下,显得格外的耀眼。看得出,它是不允许外人进去探视的。它要牢牢地锁住满屋子里往日孩子们绕梁的盈盈笑语,它还在耐心地等着它的主人,来重新开启屋子里曾有过的、旧王朝般的熠熠光辉和灿烂的岁月。</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最让我意想不到的,却是我家门前的那块大空地的变化。我放大照片仔细查看,地面上原有的一块块整齐锃亮的鹅卵石,早已被淹没躲掩。相反,照片上,以前只能在田埂上见得到的各种杂草,竟成片地在我的眼前肆意招摇。渐渐地,也在我心底滋长蔓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它们怎么可以不请自到,大摇大摆地喧宾夺主?怎么可以这么蛮不讲理,趁我远行的这会儿,竟强行霸占了我人生第一个最大的欢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空地说大,其实也并不大,大概也就150平方米左右吧。共有三个出口与外界联系。但由于是傍着全村最高指挥部---第六生产队的队部兼粮仓,这个大空地也就成了全村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更是全村的交通枢纽和中转驿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仿佛又看到了大人们睁着惺忪的双眼,迎着每天第一缕朝霞,掮着犁从这里出发的背影,也看到他们披着满身晚霞归来时的那份疲惫与笃定。我也看到了生产队部土墙上张贴的工分榜前攒动的人头,和人们脸上露出的满足与骄傲。我仿佛也看见我的母亲,挤在人群中焦虑而又羞涩地张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由于我家劳力少,每天只有大哥的三分工分胆怯地赫然榜上。记不清,妈妈多少次站在这里,恳求队长宽限交粮款的日期,并一再保证,只要我爸爸工资一到,就一定补交全部欠款。就这样,我们兄妹四人,在妈妈一次次的信誓旦旦中,怯生生地,有惊无险地快乐成长。</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空地更是孩子们快乐的伊甸园。我闻到了从四面邻居家的窗户里溢出的诱人的饭菜香,我听到了我的小伙伴们,晚饭后在这里嬉戏喧闹,我看到了中秋节烧瓦塔旁,被火苗窜红的一张张稚嫩的笑脸,我仿佛也见到了自己,从稚嫩的双肩,撂下沉甸甸的担子,在这里揩汗停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年夏天,大姐从城里寄来了一匹白底红花的的确良布,妈妈请了个裁缝来家里做衣裳,我和二姐每人一件。裁缝还没来得及帮我缝上纽扣,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地穿着没纽扣的的确良短袖,在这个大空地上欢唱着,舞蹈着。虽然烈日当空,可我感觉到的,却只是敞开的衣摆在空气中舞动时带来的阵阵清凉。我踮起脚尖,把凉鞋的前沿往后掰,脚和鞋沿形成的三角架,牢牢地固定在鹅卵石之间的缝隙里。就这样,我居然能在大空地上,跳上四五个来回。我昂着头,伸长着脖子,眺望着远方,希望自己也能像美丽的大姐,迈着轻盈而优雅的芭蕾舞步,走出村口,迈向更大的舞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正月的一个寒冷的早晨,天麻麻亮,在邻居的一片羡慕神情和殷殷祝福声中,带着满心的欢喜和迷茫,毅然决然地步过大空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村口,永远地,离开了那个欢乐的舞台。走时,甚至连一个潦草的告别仪式都没有,我们家便成了全村第一户吃上商品粮的人家,那一年我12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如今,村里的年轻人都去了外地打工,往日古朴热闹的山背村,成了一个真正的荒村,村民们在村的外围纷纷筑起了洋房别墅。幸运的是,听弟媳妇说,山背村是江西的一个千年古村,今年政府将准备出资重建呢,我期待这一天早日到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屋大门前的两块长条石,还在屋檐水沟两侧,静静地躺着,一切都还是我离开时的模样。他们还在殷殷地等待远行主人的归来。我希望,在一个花繁叶茂的春天,郑重其事地再次从它们身上款款迈过。这一次,我决不会像出行时那样,步伐凌乱,脚步匆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16年6月23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