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随九曲到天涯

常想一二

　　看水，特别是黄河之水，一般人的理解是，要么到晋陕峡谷，感受黄河的桀骜不驯，要么到下游平阔处，感受她的浑黄、博大，而很少想到她柔美而多情的一面。

　

　 从小就生长在黄河岸边，印象当中，黄河多的是肆虐和无情，家乡人的眼里，它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刃，让人时刻不敢松懈。整日与浑黄、沙粒为伴，慢慢地，作为山东人，作为黄河岸边的汉子，骨子里自然多了些粗犷、孤傲、放荡而又无畏的成分。曾让友书一幅章草之李太白 《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狂放的气势，把李白的诗句、诗意表现得淋漓尽致。每每欣赏此书，仿佛滔滔黄河就在自己的眼前了。

　　

　　及至来到若尔盖草原深处的唐克，站在索克藏寺背后的山顶之上，俯瞰黄河从远处雪山逶迤而来，在脚下款款而去，不急不缓，那种柔美、妩媚、缠绵，让任何人的心中都不免一动，仿佛触到了心底最柔弱的部分。不经意间，眼前的场景便击碎了心中对黄河根深蒂固的印象。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条从远古流淌而来的河流。

　　发源于巴颜喀拉山的黄河，从滴滴雪水开始，化为涓涓细流，聚合成一条蜿蜒曲折的清溪，那就是约古宗列曲，是为大河的源头。“黄河如丝天际来”，丝般的约古宗列曲向东北方向缓缓流去，流过灿若星汉的海子，在浩淼的扎陵湖和鄂陵湖完成水量的积累，开始了她的万里之行。在青、川交界处，她受到岷山的阻隔，徘徊在松潘草地边缘，三里一徘徊，留恋不去，于是，就有了我们眼前的这片美景，有了草地上久久流传的关于黄河和白河的美好传说。

　　

　　从青海逶迤而来的黄河，过草地、纳雪水，到达这里的时候，你能切实感受到她成长的魅力。一路行来，看过蓝天白云、看过鲜花牧草，在九曲黄河第一湾处，我最终被清澈的黄河水所羁绊。那一刻，我是在一种迷醉的状态下接近她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我日夜叨念的黄河：远处群山绵延，仿佛与天连在了一起，天空浓云密布，偶有丝缕的光线投下来，野旷天低，自然而神秘。就在这天地之间，一条白练从那远处铺陈而来，直到你的脚下，眼前。

　　

　　从来没有以这样的方式与黄河接触，一时间我不知所措，胡乱地撩拨着他丝滑的水皮，在他裸露的肌肤上赤足奔跑，与觅食的鸥鹭嬉戏，陶醉在了她的温柔之中。这里也许就是上天赐予黄河的福地，天地之间，此刻的黄河是那般宁静，静静地卧于青草间，如处子一般。因为水的滋养，这里的草格外丰茂；因为花的繁多，更显河水的多情，相亲相近之下，我眼前的九曲第一湾自然、唯美、静谧、醇厚。

　　

　　一条支流紧紧偎在她的旁边，这就是白河了，在此，他迫不及待地与黄河牵手，把自己毫不保留地融入。二者携手在草地上左冲右突，留下一路欢歌和舞蹈般的行迹，直向西北而去。

　　

　　静静流淌的河水，滋养着这里的土地，更滋养着栖居此处的民族。稍微的高处，能与水亲近的地方，就是宏伟的索克藏寺，周围衬着大片僧侣的居室，独具特色的藏式建筑矗立在山坡上，错落有致，衬着蓝的天，白的云，传达着一种神秘的信息。沿着寺后的小道一路而上，渐渐地，九曲第一湾的全貌就在眼底了。

　　愈往高处，愈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白云在头顶悠悠地悬着，百十米高的山包犹如悬在仙境中的一座小岛，经幡随风飘摆，猎猎有声，下面俨然尘世的乐园，游的鱼、翔的鸟，红柳成林，渔舟横渡，茫茫草原和辽阔幽深的蓝天自然地融合在一起，这天人合一的境地，不曾想竟为这片高地上最初的活佛所理解、所表达！

　　

　　这里也许是黄河最柔美的一段。在没有体察黄河全貌的情况下，我只能这样妄下结论。的确，这里的黄河还没有太大的力量，她缠绵多情，她留恋不去，她一步三叹。可这儿是她孕育的温床，是她成长的地方。有朝一日，她终会展现出自己强壮的体魄，奔突的血液，摧枯拉朽的力量。难道，绵绵不绝不正是积蓄的过程和力量的开始吗？

　　

　　脚下的黄河，在暮色中渐渐远去了，她在此折而北上、继而西北，一路险山恶水，蜿蜒曲折，越峡谷，穿沙漠，行平原，万余里奔流向前，毫不停歇。目光的尽头，我看到了，她已经幻化成一首大气磅礴的诗歌，和我的心一起，流淌在神奇的土地上，直到天涯！

　　没能看到九曲黄河的落日，然而，这已经足够了。辽远的时空已然昭示：一种文明得以薪火相传，有它的桀骜不驯，更多的是它内在的柔美，细腻，包容。也许，有一天，我会选一个有月的夜晚，再次登上这山头，俯视黄河在脚下静静流淌，那时没有了马蹄的清脆，人声的嘈杂，黄河所能带来的恐怕更多的是神秘的梦以及梦里久远的绝唱。而那一刻，我的心灵，却独享着一份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