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二次马拉松 -- 2017年纽约马拉松

Thomas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于珈著</b></h1> <h3>人生总有许多料想不到的事情,这也正是其考验人之处。三年前,当我完成第一次马拉松后,意气风发地宣告"没有止步的牌子",千万想不到,第二次马拉松竟要等到三年之后。</h3><h3><br /></h3><h3>真可谓,天不让你跑步,打断你的腿也不让你跑步。</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一)</b></h1> <h3>四架直升机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盘旋,呜呜的轰隆声把气氛渲染得更加激动人心。雄伟的维拉萨诺大桥矗立在前方,见证着纽约市一年一度的盛典。</h3><h3><br /></h3><h3>我穿着岚山队的红色小背心,配着跑步小短裤,紧抱着双臂,在冷风中哆嗦。听说桥上不准扔衣服,我于是在进起跑站后就很听话地把热身衣裤都脱了扔了。冷得受不了,我悄悄地尽量靠近前面的大高个男生,让他挡挡风。身边三个来自意大利佛罗伦萨的姑娘,跟我一样也是初次跑纽约马拉松,也是乖乖地早早把衣服都脱了扔了,边哆嗦边兴奋地叽里呱啦个不停。</h3><h3><br /></h3><h3>我踮起脚尖、仰起头望出去,五颜六色的跑者,前面望不到头,后面望不到尾。世界上最大的马拉松赛事,我终于有幸成为其五万分之一。等待了三年,此刻终于站在起跑线上。</h3><h3><br /></h3><h3>右边的蓝色起跑站,男子精英选手们正在热身。而女子精英选手们,其中有纽约马拉松三连冠、来自肯尼亚的玛丽肯塔尼(我的偶像),还有美国选手弗拉纳根,已于九点二十分出发。能够跟这些世界顶尖马拉松选手同一条赛道,三生有幸!</h3><h3><br /></h3><h3>离预定的起跑时间,九点五十分,越来越近。嘹亮高亢的国歌过后,巨大的一声炮响,吓得我一惊,菜鸟哪经历过鸣炮起跑的大场面。那边的男子精英们,如离弦之箭,后边源源不断跟着更多的人。大家激动得情不自禁鼓起掌来。"纽约,纽约",大苹果经典之曲响起,法兰克辛纳屈带着磁性、深情款款的歌声飘荡在空中,歌声相送着这些将用双脚丈量纽约五大城区的马拉松跑者。</h3> <h3>我们这边的人流开始移动,我一边随着人流移动,一边依然侧着脸看着右边蓝色起跑站的人起跑。突然,我发现我跨过了一道计时线。什么?!我们这里也有起跑线?我还以为整个比赛就一道起跑线,还在纳闷我们离那边的起跑线那么远,要绕多久才能到啊。菜鸟也就罢了,既不读比赛手册又缺乏基本常识的傻瓜懒菜鸟让人实在无语。</h3><h3><br /></h3><h3>手表还没开呢,我一边慌里慌张跟着人流跑,一边慌里慌张按手表,等待卫星定位信号,启动计时器。辛纳屈的歌声仍飘荡在空中,"If I can make it there, Ill make it anywhere. Its up to you - New York, New York".</h3><h3><br /></h3><h3>纽约,纽约,我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城市;纽约,纽约,我养育了两个女儿、安葬了老父亲的城市;纽约,纽约,既是天堂也是地狱的城市,伴我欢喜伴我愁、给我自信让我谦卑的城市。</h3><h3><br /></h3><h3>纽约,纽约,因为爱你,我才爱上跑步;纽约,纽约,因为要跑你的马拉松,我才踏上长跑这条不归路。</h3> <h3>2013年的这一天,被远道来跑纽约马拉松的朋友秋分激励,我也决定要跑一次纽约马拉松,不为别的,只为对这个城市的爱。2014年,我跑了纽约路跑俱乐部的9+1(9次比赛加1次义工),获得了来年的纽约马拉松参赛资格。2015年夏天,我以宗教般的虔诚和热忱,跟随纽约路跑俱乐部的教练制定的马拉松训练计划,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灵和强健,对十一月的比赛充满了向往和自信。谁料到,九月初在法国攀登勃朗峰时,冰坡上惊天一摔,跑步生涯便被无情地打上个巨大的停顿号。当我挣扎着从冰坡上坐起来,发现左腿根本动不了,一动就钻心地疼,我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我十一月份要跑纽约马拉松呢。"</h3><h3><br /></h3><h3>有人失去了双腿,装上义肢后依然坚持跑马拉松。我左腿胫骨骨折,相比之下是小伤,只是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康复。跑步没有句号,停顿号过后,是更强烈的爱和珍惜。</h3><h3><br /></h3><h3>跑在宽阔的维拉萨诺大桥上,梦境般地不真实。天空中下起了霏霏细雨,烟雨迷濛中的大桥,也不失其巍峨气势。在纽约及周边众多的桥中,这座桥可谓桥中之王,是我的最爱。直升机还在头顶盘旋,惊起纽约港宁静的水波,自由女神和曼哈顿下城的摩天大楼都淹没在雨雾里。</h3><h3><br /></h3><h3>越往桥的高处跑,风越大,雨越密,周围跑者的热血也越沸腾。有的在欢呼,有的干脆攀上桥栏自拍或他拍。后面的人源源不断地追上来,呼啦啦从我身边跑过。我并不着急,我牢记着所有纽马赛道指南里特别警告的,第一英里在维拉萨诺桥上超快的十几秒钟,到二十英里后在第五大道上,可能要以几分钟甚至更长时间的代价来偿还。第一英里是全程爬坡最多的,要切记,慢,慢,慢。</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二)</b></h3> <h3>呼啦啦从维拉萨诺桥下来,第二英里进入布鲁克林区,今天经过的纽约五大区之二。街道两旁群众热情的欢呼声,不时夹杂着乐队演奏,跑者的热血更加沸腾。</h3><h3><br /></h3><h3>按事先约定,我们岚山跑团有两位跑友会在第二英里处为大家加油,打着岚山红色大旗。我边跑边注意着路边,希望不要错过。</h3><h3><br /></h3><h3>这两三年里,在跑步上,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加入岚山跑群。说实话,我其实一直是反跑团的。主要是觉得自己现阶段家庭工作为主,跑步只是随便玩玩而已,不能太认真。跑团成员之间很容易互打鸡血,不自觉地拼PR。而且三天两头约跑、约吃、约喝、约比赛,一旦陷进去,岂不妻不为妻、母不为母?</h3><h3><br /></h3><h3>说穿了,就是怕自己定力不够啦,怕埋藏在心底爱疯玩的星星之火,转为燎原之势。</h3> <h3>但是,人生总有许多料想不到的事情,这也正是其迷人和考验人之处。2015年初秋,当我拖着一条断腿、躺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病床上时,收到多年好友文萍从纽约发来的微信邀请,说她建了一个跑步微信群,群里没几个人,我一定得加入捧场。她那时还不知道我摔断了腿,不知道被巨大停顿号拌住、大半年不能跑步、不得不放弃纽约马拉松和波士顿马拉松的人,被拉进跑步群,每天听人聊跑步聊比赛,是一件多么折磨人的事情。</h3><h3><br /></h3><h3>小小跑群的发展,大大出乎群主的意外。或者说,群主的领导能力和个人魅力,大大出乎她自己的意外。两年多来,各方跑神加入岚山跑群,人数早已过百。从纽约路跑俱乐部中央公园的小比赛,到两百英里的路跑接力和越野接力;从朋友间的口耳相传,到侨报的报纸和电视专访;从每天跑群微信的几百层高楼,到每次聚餐的几大桌。而最值得珍惜的是,岚山跑群凝聚了一群志同道合、无私奉献、积极有活力的人。说得通俗点,就是一帮汗味相投的人,愿意为跑哥们跑姐们的PR(个人最好成绩)或BQ(波士顿马拉松参赛资格)脚底磨泡;吃瓜群众给力,别人的鸡血能沸腾自己的鸡血。</h3><h3><br /></h3><h3>今天的比赛,群里一共有十四人参加。群里自发组织起来的义工和啦啦队伍,更是强大,散布赛程沿途各处。总之,跟我第一次跑马拉松"鬼子悄悄进城"迥然不同,这次大旗挥舞,声势浩大。</h3><h3><br /></h3><h3>我随着人流跑着,过了第二英里,到了第三英里,也没有看到岚山大旗。后来才知道,前面八英里,跑者兵分三路,绿路、蓝路和橙路,我在橙路,而加油跑友们在蓝路。</h3> <h3>依然不时有人超过我,手表显示我的即时配速九分多,有时甚至十分多,而我感觉我的速度应该在八分到八分半之间。我想起秋分姐上个月跑芝加哥马拉松时,因为手表显示速度很慢,她以为自己真的很慢,于是拼命提速,结果没到半程就抽筋了。而实际上,她的速度并不慢,是GPS手表的问题,在人群和高楼密集的地方误差极大。多亏她分享她的经历,我立刻意识到我肯定也遇到同样的问题。而更为头疼的是,每英里的提示震动,因为四周声音太大,我次次错过,没听到。</h3><h3><br /></h3><h3>即时配速未知,每英里总配速也未知,只能一抹黑凭感觉跑了。还好我也没有什么具体目标,赛前依稀梦过破三个半小时,起跑后立刻知道我的现实还太骨感。而要获得波士顿参赛资格所要求的三小时五十分钟,对我来说并不需要太努力。在三小时五十分钟和三个半小时之间,有着海阔天空的二十分钟,任我随心所欲。</h3><h3><br /></h3><h3>"享受每一步",纽约马拉松老手们对新手们如是说。细雨霏霏,不冷不热,身边跑者如潮,两边欢呼声震天,我不仅很享受每一步,我还为每一步而感动。</h3><h3><br /></h3><h3>赛事举办单位纽约路跑俱乐部在纽约市地铁站和公共汽车上贴了不少广告,其中一句是"我们喜欢把我们的街区派对办得26.2英里长",另一句是"它会感动你"。奔跑在赛道上,我在心里感叹,这两句实在太美妙了,道出了纽约马拉松的精髓。26.2英里的马拉松赛道,就是26.2英里长的街区派对,两百万的围观群众啊,五万马拉松跑者啊,一万义工啊,几百个乐队演奏啊,为着同一个终点线。纽约,只有我们伟大的纽约,才有这样的马拉松盛况。</h3><h3><br /></h3><h3>深秋的纽约,树叶还未落尽,黄灿灿地挂在枝头。细雨打湿了街道,却打不湿围观群众的热情。一路跑,一路都是尽情的欢呼声、掌声、铃铛声和激情的音乐。布鲁克林人怎么可以这么热情洋溢呢,怎让人不感动呢,怎让人不觉得即使冒着跑崩的危险也不能辜负他们的热情呢?人群中有小孩子们伸出手,尽管知道前半程要节省体力,我还是忍不住跑过去开心地跟他们一一击掌,柔柔的小手们实在太可爱了。</h3><h3><br /></h3><h3>布鲁克林这一路跑得欢啊,既不故意压着配速也不使劲跑,这是跑步的最佳状态,里程在不知不觉中一英里一英里增加。半程时,刚好在波兰斯基桥上,1小时48分51秒,比我预计的1小时47分慢了差不多两分钟。不过,没所谓啦,开心就好,后半程不跑崩、不太痛苦就好。</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三)</b></h3> <h3>呼啦啦从波兰斯基桥下来,迎面就是"欢迎来到皇后区"的招牌,今天经过的纽约五区之三。</h3><h3><br /></h3><h3>皇后区的人民站在桥头热烈欢迎我们。我吃了一个胶,情绪高昂,因为前面十四英里处有我们岚山跑团的一个大啦啦队,还有我的旧跑友安琪专门来为我加油。</h3><h3><br /></h3><h3>按事先约定,我跑在路的左边,远远就看见我们岚山队的红色大旗,在风中飘扬。我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大声喊着"腾达!腾达!"腾达是这站啦啦队的总指挥。一会儿,从路边千百张陌生面孔中,我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陈海伦、静、腾达,然后便听到只属于我的高分贝:"海伦加油!海伦加油!"我激动得不知所措,双脚惯性地往前奔,身子却本能地朝向他们,想停下来拥抱拥抱,想说声谢谢。陈海伦及时地用慢镜头摄下了我一步一回头的十几秒,朋友们说这段录像应该好好保存,作为传家宝,传给曾孙子们,呵呵。</h3> <h3>过了岚山啦啦队,前面不远就会看到安琪。安琪,在2015年她受伤然后我受伤之前,我们是最亲密的跑友,我们是彼此唯一的跑友,我们一起训练、一起比赛、一起庆祝彼此的PR。后来她跑得不多了,后来我有了岚山。很感激她今天特地来为我加油。<br /></h3><h3><br /></h3><h3>当我在人群中看到安琪的时候,我已经跑过她面前好几米了,我大声喊"安琪",她听到喊声,高兴得跳起来,"海伦!海伦!",此时我已经奔出去好远,边跑边无限感激加无限愧疚。当啦啦队真辛苦啊,在冷风冷雨中望眼欲穿等这么久,就为了几秒钟的刹那而过。可是,几秒钟的刹那相逢,刹那鼓励,给予跑者的却是无可言喻的巨大力量。</h3><h3><br /></h3><h3>前面就是纽约马拉松赛道中臭名昭著的皇后大桥,在第十五到十六英里之间,爬坡零点七英里,坡度百分之三。据说,每次都有不少人在这座桥上抽筋或跑崩。赛道在布鲁克林一直比较平,大家激情旺,一不小心就跑得太快,碰到这个大坡就不行了。想想,离终点还有漫漫十英里呢,如果这会就抽筋,该多么不好玩。我尊重这座桥的坡度和长度,对它严阵以待。两星期前的周末,我拉上腾达兄,在这座桥上一口气来回跑了五趟共十四英里,而且最后两趟是以预计的马拉松配速跑的。</h3><h3><br /></h3><h3>此刻,十几分钟前吞下的高能胶正在生效,岚山啦啦队和安琪给我打了满满鸡血,加上两周前的皇后桥专训让我信心满满,我随着人流跑上皇后大桥,不仅没有畏惧没有疲惫,反而劲头十足。</h3><h3><br /></h3><h3>我奇怪身边的人怎么都跑这么慢。在维拉萨诺桥上,人群呼呼往前涌,在这皇后桥上,人群怎么哗哗往后退?赛道在桥底层,GPS信号弱,手表的即时配速根本不靠谱,显示十二分多。我不知道自己跑的什么配速,只知道我不觉得累,我没感觉在爬大长坡哦。</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四)</b></h3> <h3>呼啦啦从皇后桥下来,进入曼哈顿,世界人民眼中真正的纽约,今天要经过的纽约五区之四。</h3><h3><br /></h3><h3>皇后桥上没有围观群众,安静得有点怪异。我还没下到桥头,没见到人群,先听到万千呼叫声汇成的声浪,如海啸般击来。26.2英里长的街区派对,两百万的围观群众,曼哈顿第一大道这一段当属热闹中之最热闹。</h3><h3><br /></h3><h3>我以为我可以好好享受第一大道垒成几道墙的尖叫人群,我以为我可以好好享受接下来稍有下坡的笔直三英里。可是,就在从皇后桥下来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突然感觉两条大腿前面的肌肉同时发紧发酸。</h3><h3><br /></h3><h3>我的心一沉,天,这是不是要抽筋啊?!我虽然跑步还没有抽过筋(敲敲木头),但听说大腿抽筋比小腿更可怕,而两条大腿如果同时抽筋,别说跑,连走也痛苦。</h3><h3><br /></h3><h3>怎么回事呢?前面不是一直感觉非常良好吗?难道我要在盼望了三年的纽约马拉松赛道上演绎乐极生悲?就因为刚才跑皇后桥跑得太嗨?训练的时候,每次碰到爬坡,我总是提醒自己&quot;步频不变,做功不变&quot;,到了比赛关头,竟然任由鸡血沸腾,皇后桥这样的高难度长坡,竟然跑成&quot;配速不变&quot;,我都不知道该怎样鄙视自己了。</h3> <h3>我的心比天空还要阴沉,享受模式自动关闭,存活模式被紧急启动。当我处于存活模式的时候,很神奇,周遭一层叠一层的人群和呼叫声仿佛不存在了,身边的跑者们仿佛也不存在了,我小心翼翼保持着步频和配速,但把意念集中在身体上,从脚到头,细细地扫描每一个部位。</h3><h3><br /></h3><h3>今年暑假,经队长推荐,我读了香巴拉的领导者也是优秀的马拉松跑者萨姜米庞仁波切写的《跑步之心:同时锻炼身与心的禅跑》,受益匪浅。禅修,我的旧爱;跑步,我的新欢。新欢遇旧爱,自是相得益彰。除了每周一次间歇跑拼命狂奔无暇他顾外,其他的多数里程,自己一个人跑的时候,就尽量让自己往禅修那方面努力,或把意念集中在呼吸上,或集中在双脚的起落上,或依次扫描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或细细感受四周的声色味。这样的跑法,是一种身心愉悦的体验,时间在不经意中流过,里程在不经意中累积。每天的训练计划,尤其周末的长距离,不再是一种负担。就这点来讲,跟三年前的首马训练比起来,是一个层次的飞跃。跑着,并享受着。</h3><h3><br /></h3><h3>我的意念细细扫描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到一个部位,心里就强调,这里很好,这里没有问题。扫到大腿,心里说着,这里有点胀,这里没有刚才那么胀,这里感觉好多了。我也不确定意念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只知道大腿的酸胀感委实缓解了不少。</h3><h3> </h3><h3>小心翼翼地跑着,过了第十九英里,第一大道快跑完了,我觉得有了希望。前面第二十一英里水站有我们岚山的大批义工和啦啦队,然后接下来几乎每一英里都有我们的人,直到终点线。</h3><h3><br /></h3><h3>威廉斯桥就在眼前。这座桥跟皇后桥比起来,算小巫。上周末,我和几位跑友沿着赛道的最后十一英里跑了一遍,这一路都跑过,心里算是有点底,本地人的优势嘛。不过,刚才皇后桥的教训,让我看到桥就心有余悸。&quot;步频不变,步幅变小&quot;,我像小孩子背考试题一样,在心中重复着,低着头苦着脸跑在桥上。快到桥顶,猛然看见一位摄影师站(或坐)在桥中间,对着上来的跑者们,按快门如扫机关枪。我不禁有点恼怒,不可以这样捉弄人的,二十英里的鬼门关,而且是桥上坡,即使天仙也不忍看,照什么照?</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五)</b></h3> <h3>呼哧呼哧从威廉斯桥下来,进入布朗克斯,今天要经过的纽约五区之最后一区,耶!</h3><h3><br /></h3><h3>赛道在布朗克斯只有一英里左右,我盼望着二十一英里处的水站,盼望着见到我们岚山的义工和啦啦队。</h3><h3><br /></h3><h3>水站迟迟没有出现,倒是又上了一座桥,从布朗克斯回到曼哈顿的桥,"最后一座该死的桥"(Last Damn Bridge),据说每年都有人举着这个牌子站在桥上。</h3><h3><br /></h3><h3>纽约马拉松,跨五区,过五桥。五区五桥,都用双脚丈量过,还剩下最后的五英里多,沿着曼哈顿第五大道往南,奔向设在中央公园的终点线。</h3><h3><br /></h3><h3>看到第二十一英里的里程牌,却还没有见到水站。我突然感觉双腿的小腿肚发胀。天,抽筋的前兆?大腿前面的酸胀也一直隐隐在。如果左腿和右腿、大腿和小腿同时抽筋,那该是怎样空前的抽筋"盛况"?!</h3><h3><br /></h3><h3>我心里开始发慌,仰头看了看天,"老爸,你的在天之灵,一定要助我坚持到终点。"早上出门前,我对着老爸的遗像,告诉他我今天要去跑纽约马拉松。三年前我去费城跑第一次马拉松时,跑前,老爸千忧百虑,让老妈在观音菩萨面前烧了三柱香。跑后,老爸惊异于我跑出的成绩,捧着我的奖牌喜笑颜开,就像捧着我学生时代漂亮的成绩单。我养伤期间,老爸费尽心思熬各种骨头汤给我喝,"你以后还要爬山和跑步的"。</h3><h3><br /></h3><h3>是的,老爸,我还要爬山,正在跑步,你都看见了啊。我的生命是你生命的延续,暑假去中国,我特地在长沙湘江边跑了一段,绕橘子洲跑了一圈,你年轻时经常跑步的地方。</h3><h3><br /></h3><h3>正当我思绪遥远、神情恍惚的时候,"海伦加油!海伦加油!"几个姑娘的高音合声响亮而急促,把我拉回赛道。啊,啊,盼望已久的二十一英里水站,我们岚山的义工和啦啦队们,都穿着绿色的长雨衣,站成一排,一张张熟悉的脸叠在一起,雁妹子,珊妹子,谁,谁,我跑晕乎了的脑袋似乎来不及运转,我的身体已经离她们而去。离她们而去的片刻之间,我才意识到我要喝水的,于是跑向前面一位递水的姑娘。真是莫名其妙,不停下来要我们自己人递的水,倒在几十米后停下来要陌生人递的水。</h3> <h3>我如履薄冰地跑着,早就不在乎什么配速,只求顺利过终点线。</h3><h3><br /></h3><h3>一个拐弯处,突然听到身边一个跑者用中文对我说"加油",大概看我穿着印有中文"岚"字的队服。我侧脸看了看他,穿着印有"新蜂"两中文字的红色小背心。新蜂也是大纽约地区的一个华人跑团,刚才在第十八英里有他们的一个水站。这个跑团年轻牛人多。这个陌生新蜂人的一句加油,让我倍感温暖,突然一个念头,我也许可以跟着他一直跑到终点。</h3> <h3>跑步跑到这个时候,一个人跑和结伴跑,差别太大了。自从有了岚山,我有点被惯坏了。今年五月的布鲁克林半马赛,是队长和监工一左一右护持,助我NQ(明年纽约马拉松的参赛资格),上个月的斯丹顿岛半马赛,是跟钢妹子携手从起点跑到终点。可是,今天,队长和监工都还在后头,两个大男人穿着粉红色兔兔裙,在两百万观众面前并肩招摇过市,打酱油。无语。</h3><h3><br /></h3><h3>"海伦加油!海伦加油!"小燕子那嘹亮的嗓音,即使在万千尖叫声中也力压群音,声波穿透潮湿的空气,激活我体内残存的任何能量。我忘了陌生新蜂人,忘了队长和监工,跑,使劲跑!</h3><h3><br /></h3><h3>跑,使劲跑!不费劲不痛苦怎么能叫跑马拉松?!</h3><h3><br /></h3><h3>前面就是纽约马拉松赛道的崩溃坡(比肩波士顿赛道的心碎坡),第五大道上从二十二英里半到二十三英里半的漫漫长坡。据说,抽筋的、撞墙的、大哭的、倒下的、生不如死的,这个长坡什么都见识过。</h3><h3><br /></h3><h3>我严阵以待,事先在这里布下了重兵:老公和两个孩子。</h3><h3><br /></h3><h3>长坡从一百一十街左右开始,延续差不多二十个街区。这一段赛道其实很纽约,一边是美丽的中央公园,绿草黄叶;一边是第五大道上典雅的建筑。可是,跑到这个份上,有几个人有闲心赏景,大都处于存活模式,别抽筋别撞墙,配速别掉太多,坚持到终点就好。</h3><h3><br /></h3><h3>我感觉还行,尽管左右腿的大腿小腿都有些酸胀,但一直没有抽筋。老爸,知道你一定会眷顾我。想着老公和女儿们在第九十五和九十四街之间等着,我突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是孩子们心中无比坚强的妈妈,我要以美好的姿态跑近她们。</h3><h3><br /></h3><h3>心里想着见到孩子们的激动,长坡竟在不知不觉中后退。远远从拥挤的人群中看到宝贝,穿着我昨晚从箱底翻出来本准备做热身衫扔掉的紫夹克,手里举着一杆绿旗子(她从哪里弄来的?);宝贝边上是宝宝,也举着一块牌子(后来才知道是她起了个大早特地为妈咪精心自制的);孩子们身后是老公,举着手机,大概在录像。</h3><h3><br /></h3><h3>看到家人,我的心都化了。我从斯丹顿岛跑来,穿越布鲁克林区,穿越皇后区,穿越布朗克斯区;我从细雨和乐声中跑来,我从疲惫和恐慌中跑来;我从地球那边的乡村小镇跑来,我插着梦的翅膀跑来。"If I can make it there, Ill make it anywhere. Its up to you - New York, New York".</h3><h3><br /></h3><h3>两个孩子跳起来喊"妈咪!妈咪!",世间最甜蜜的称呼,我跑过去抓她们的手,宝宝一连串催促着,"妈咪,加油,只剩两英里了,不要停,你跑得好快!"没想到宝宝如此理性。</h3><h3><br /></h3><h3>我迈开腿,跑,使劲跑,在两个孩子和老公的激励下,在老爸在天之灵的眷顾下!崩溃坡被我甩在身后。</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六)</b></h3> <h3>中央公园,中央公园。</h3><h3><br /></h3><h3>赛道从九十街进入中央公园,入口处有一尊雕塑,纽约路跑俱乐部创始人弗莱德雷保在低头看表。每一个跑纽约马拉松的人,经过这里,都应该向这尊雕像行注目礼。没有他四十多年前的疯狂梦想和百折不饶的努力,就不会有我们今天盛大的五区五桥26.2英里的街区派对,就不会有&quot;感动你激励你&quot;的纽约马拉松盛事。</h3><h3><br /></h3><h3>赛道在中央公园的这一段,对我来说太熟悉了。湿湿的路面,粘着落叶,我紧盯着地面,心里念着宝宝的&quot;只剩两英里了&quot;,前面大都会博物馆,然后&quot;猫&quot;坡大下坡,然后一点点上坡,然后又是下坡,然后出公园到Plaza大酒店。我憋着一鼓劲,跑,使劲跑。</h3><h3><br /></h3><h3>&quot;海伦加油!海伦加油!&quot;比起小燕子那气贯长虹的嗓音,芬芬小妹的声音如她的人一样温软柔媚。我眼睛的余光看到芬芬小妹穿着件牛仔上衣,一手捂着手袋,一边喊着&quot;海伦加油&quot;,一边在马路边跟着跑。我连给她打手势的精力也没有了,顾自绷着脸往前冲。在这里给小妹补上一声&quot;太感动了&quot;。</h3><h3><br /></h3><h3>出中央公园,沿着中央公园南街,从第五大道,到第六大道,到第七大道,到哥伦布广场,两边密密麻麻挤满了围观群众,巨大的声浪没有片刻停息,不断有人喊我印在小背心上的名字。我的比赛,他们的狂热。跑者在煎熬中涅槃,围观者在感染中升华。今天,这个城市属于马拉松。</h3><h3><br /></h3><h3>再次进入中央公园!离终点只剩四百米!</h3><h3><br /></h3><h3>&quot;不到终点就什么也不算&quot;,这样想着,我绷着脸继续往前冲,直冲到差点撞到前面过线后停下来的人,才后悔忘了在冲线时摆一个酷酷的姿势。</h3><h3><br /></h3><h3>我吻着得之不易的奖牌,仰头向天,老爸,这块奖牌是你的!</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七)</b></h3> <h3>因为爱纽约,我才决定要跑一次纽约马拉松。跑完纽约马拉松,我发现我更加爱这个城市。她的活力,她的包容,她的强大,她的优秀,她的挑战,一场马拉松,就是这个城市的浓缩。</h3><h3><br /></h3><h3>才意识到洋洋近万言的跑马记,我竟然一路都没提配速和时间。呵呵,我自己都感到意外,这么不在乎啊,直到回到朋友丽莎的车里,才想起看时间,3:38:20。比三年前的首马只快了50秒。</h3><h3><br /></h3><h3>我想说的是,比赛的成绩,可能受各种不可控因素的影响,例如我不巧在昨天感冒了,一整天不停地打喷嚏流鼻涕;例如今年春天的波士顿马拉松天气暴热。比赛能跑出期望的成绩固然好,跑不出也不要太在乎。真正身心受益、让人成长的是马拉松的训练过程,那是日复一日考验人的意志,锻炼人的自律精神。</h3><h3><br /></h3><h3>为这次马拉松所作的训练比三年前的首马要投入得多些,里程也多些,但毕竟受过骨折的大伤,一年半几乎没有跑步,今年三月底才真正恢复,一切不是从零开始,而是从负数开始。很感激有岚山跑友们的鼓励,陪伴,二十周的训练计划,尽管不是高强度严要求的汉森大法或阿妹大法,但要在顾家和工作之余,每周跑四次,周里程三十多到四十多英里,(跟周里程七八十甚至上百的大牛们没法比啊),对我来说,已经不容易了。更要感激家人的支持和宽容,给我空间做我自己。</h3><h3><br /></h3><h3>晚上回到家,宝宝说她有一个打算,长大后要跟妈咪一起跑马拉松。幸福来得这么突然,我紧搂着宝宝,所有的起早摸黑、所有的风里雨里、所有的汗水和酸痛,都值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