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也是春风十里不如你

晓篱

没有去过南粤真正的山林，不清楚，这边山里的花草树木与老家是否相近。老爸老妈过来过年的那年，带他们旗峰山水濂山走走，父亲总能发现很多我们那里山林里也有的树木，还叫老妈一起过去辨认，有时得到肯定，有时两人会起争论。

但是，我们都没有见到茶树。若在老家，三月，山茶或油茶树上结了茶舌或茶萢，据说是茶树的变异叶和变异果。果肉都特别厚，味清甜，松脆，爽口。

茶萢，在老家山林里，只有长满山茶树的毛茏山上有，但山上据大人说埋的多是伤亡——未到寿数而亡的人，阴气重。小时极怕鬼，一个人根本不敢去，家有两块地离山不远，曾趁母亲和村里人在地里耕作时，去到山边，只摘到一个，如获至宝，美味至极——一直也只吃过那一个！

茶舌，就每座山都有，分白红两色，薄薄的或不成熟的，味道清苦，若吃了，满嘴青涩。个人觉得白色较红色肉多，也清脆好吃些。

三月，每到进山放牛，拾柴，便会满山寻了来吃，咔嚓咔嚓，汁水丰润，嘴舌过瘾，心灵甘甜。

有次和z聊起老家，不知怎么就说到“走日本”，日本一路南下，老百姓听来消息：日本每到之处烧杀掠奸！一听日本人来了，拖家带口急忙逃进山里躲进隐秘的岩洞。z说日本兵就睡在他家堂屋里，他爷爷亲眼所见，因为逃得急没带吃的，他爷爷本想趁晚上回去带些，结果见堂屋门没关，月光照着睡了一地的日本人。

见我好像不信，突然他说：“真的，不信，百年之后，你问问我爷爷！”

切，这家伙。

“我不认得你爷爷啊！”

“我给你介绍。”

本想问他：“你怎么介绍？你会不会告诉最疼爱你的爷爷：这是我曾经很喜欢的某某某！”

转而又想：他那性格，估计不敢！

呵呵。

有一日和马教授聊天，我说自己曾经很闹腾特爱说话咋咋呼呼。马教授吃惊：“一点也看不出来，现在的你很安静、沉默、温和。”

或许，骨子里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允许自己叽叽喳喳的高中，一点也不喜欢咋呼爱出风头的男生，倒挺欣赏沉静、内敛那种。而z恰恰这样，因而在收到他第一封信时，心是叮咚了一下的，尽管，那时我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一向是个慢热的人，真正喜欢上，还是他转学后，一封封信里，渐渐地，人才立体、生动、生活化起来。

喜欢，便是要命的事，心心念念都那一个人。即便和闺蜜闹着玩着，脑子里也突然会蹦出来：他，这会在干什么呢？有时碰见一件好看的衬衫，也会想，若是他穿了定好看。

偶尔，信迟到了，心就会一直下坠，下坠，然后就碎了一地，在地上急促地呼吸。会在信里问他在干什么，却从未说过内心的紧张和忧伤，一是总找不到合适的言辞；二是女孩的矜持。

时隔近三十年，他轻描淡写地说：刚去到一个陌生地方，人生地不熟，真的很想大家，尤其某个人。

我们都知道，那是段纯粹而纯净的时光，纯净得被当今现实映衬得更加可贵，不可复制。

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这样——碰到一个很喜欢的人，就会想和他一起回去，看一看他的小时候。甚至会想，如果他愿意回到我童年时代，就会带他去山林山坡，会指着茶舌告诉他：这是茶舌，很好吃，你吃吃看！

如果他悄悄回去，将会在山里遇见一个放牛或拾柴的小姑娘，她的身旁，有很多成熟的茶舌或茶萢。

曾渴望自己是枚茶舌，在山里生长，山里的快乐，山里的干净，山里的忧伤。

我早已不是一枚茶舌。我是谁？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我知道，我再也不是收到他的信鲁莽地在深夜跑进大雪里的女孩，也不是一站在他跟前就脸红心跳的少女，更不是把心坠到地下呼吸的傻丫头。但有时，比如现在，敲下这样的文字，极想回到本色，极想感受三月山风一样柔情的岁月。

可该死的生活，将每个人架上刑台，一片一片剥落原初身上纯净的花瓣，花瓣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怎么也捡拾不起来。

也许，剩下的我们，都心如铁石。

好痛啊，是茶舌被扯断被扔进嘴里反复被咀嚼的感觉。也好，就是怕再也想不起来十几岁那时，三月春风一样的柔情。

曾也是十里春风不如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