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街的三教九流一紫云楼 9

烟台.王林

(九)
纷纷的红尘中，春天的脚步走得最短最快，酷热难耐的夏日转眼就到。叹一声，浮华如梦来路无缘，去路匆匆。
二姨太躺在床上，眼瞅着窗外，正琢磨昨夜里的恶梦。死鬼孙旺站在她的床前，她问：“老爷，你怎么来了？”孙旺说：“这里起火了，带你回老宅。”
梦中隐约知道孙旺是个死人，下意识地弯紧了身子直往被子里缩。她曲起手臂去抱自己的头，手却触到了脖子上的玉佩，一下子就醒了，浑身湿漉漉的冷汗。点亮了灯，起身坐着，心跳到嗓子眼儿了，手里还紧紧地攥着玉佩。她记得王声韵曾说过，玉能压惊避邪。
翌日，二姨太找来了烟台街有名的金饰玉匠，拿了玉佩给他瞧，玉匠惊叹：“这可是个极难得的宝贝啊。”掂量了掂量，在手掌中泛着透明的绿光，似夜晚的猫眼，散发着诱人的神秘之气。二姨太说：“把它割了吧，玉佩留着，再打一个玉戒指。”
夏时的午火正旺，烧得叶焦树黄，人也气燥心浮。二姨太约了王声韵去凤凰茶馆喝茶，听说这里的“处女茶”讲究。凤凰茶馆的李老板是福建人，先往烟台街的几处茶庄贩茶叶，后来见烟台街的茶事兴隆，便续办了这个高档的茶馆，“处女茶”是他这里新进的招牌茶。那些达官贵人，谁不喜欢图个新鲜，便一传十十传百，趋之若骛，着实火爆了一时。
茶馆来的客人分三流九等，象王声韵这样的贵客，李老板须亲自出面张罗。他介绍说：“处女茶，是道艳茶，由处女来采摘清明雨前的茶。两位先品品它的味道儿。”
一番巧舌，让人尚未喝上茶，就被这套神秘的茶经所诱惑，着实有一种暧昧的味道儿。李老板一边泡茶，一边继续聊他的生意经：“摘茶前，处女要净身沐浴，以嘴儿叼茶，芽尖要透明，含露者则为上品。晒绿叶儿时，要点了上好的檀香熏茶。之后，处女以洁净的身子搓茶。”王声韵微笑：“会有这般的讲究？”二姨太则听得心里别别扭扭的。
李老板继续卖弄，这壶里的水，也不是普通的水，都是汲了旧年的雪水，须滚三滚 ，泡茶才地道。啜饮时，能煮沸一股挥不去的香艳。二姨太越听越不是滋味儿，可又一想，既然约了人家出来喝茶，不好拂了他的兴致。而王声韵心里嘀咕，这哪里是啜茶啊，仿佛啜的不再是茶，而是少女芬香的身子哩。
盛茶，须使玻璃杯，一眼便能瞧得见浮游的芽尖缓缓地舒展开来，叶芽儿的姿势象窗外撒进来的一缕光，柔舞着曼妙的身姿，王声韵的内心即刻泛起了万般的柔意。他举起茶杯，透过玻璃能瞧见二姨太的脸蛋儿，放大夸张的美目，再一口一口儿地啜，这杯茶瞬间就变成了二姨太虚幻的影子，再把影子搁置在心里，慢慢的去品味。
二姨太一点儿也没有品出什么滋味来，她心里掂记的是另外一件事儿。她从自己的手提袋里，拿出一个锦缎盒子搁置在茶几上，之后轻轻地一推，推到王声韵的面前：“打开瞧瞧。”
打开一瞧，是一枚“祖母绿”的戒指。王声韵一愣，再瞧二姨太的脖子上确实还挂着自己送给她的玉佩。这，这是昨会事呢？
“借您的花，献给您佛呗。”二姨太这会儿却有了一丝快意，冲淡了适才老板说的那一套令女人不屑的艳香茶经。王声韵那个感动劲儿啊，无以言表。
王声韵把戒指套在中指上，左瞧右瞧拔不出眼来，精致的铂金镶套，托着绿莹莹的秀玉，透亮的光影似悄悄诉说着什么。
抬起头来瞧二姨太，她满脸都是春色，恰似一朵初放的桃花，羞晕一片。

说不清楚为什么，王声韵最近总是右眼皮跳，常言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事儿倒没什么大事，但一跳眼皮，他就难受地抬手去搓揉。二姨太见他如此便问：“右眼怎么了？”王声韵放下手：“可能晚上休息不好，眼皮子老是跳。”二姨太笑了笑，关心地劝他，少费心思，多睡觉。王声韵这样的体面人，特讲究自己的形象，尤其在自己在乎的女人跟前，一会搓眼一会搓眼，觉得很失态，便说了几句话告辞了。

从茶馆出来，先把二姨太送回紫云楼，自己返回钱庄。因傍晚要会见个特殊的大人物，须提前准备准备些账目。这个人物叫张本政，说他是个大人物，因为他背后靠山是难缠的日本人高桥滕兵卫。张本政是文登人，家穷兄弟多，早年闯关东去了东北，先后在沈阳和大连开过杂货铺，都是小本生意年吃年用，没多大出息。但他人精明善投机，更好交结对他有用的人，笼络培植自己的人气。有一年，他认识了个日本人高桥滕兵卫，这个人是日本特高课的特工，正想通过张本政的人气，收集华人情报。

日本攻占旅顺口，张本政跟随高桥滕兵卫进入了旅顺，后来又一同去往威海和烟台。在烟台时，他看到经营海运有利可图，于是开始学习海运贸易。可苦于没有资金，他通过高桥的关系，认识了王声韵，从德富钱庄贷款10万银元，以这种借鸡下蛋的方式空手套白狼，租用了两艘日本轮船「贯致丸」和「宇和岛丸」，相继开辟烟台—大连—大东沟一线的海上贸易。论投机张本政在王声韵之上，论精明张本政不及王声韵，王声韵毕竟是开办钱庄的，摆弄资金是盘小菜。所以，当时讲好了，这大笔钱，以入股的形式投资。张本政顾不上股不股的，有奶就是娘，他正急着把日本人的两艘轮船拿下来，他怕高桥一旦调离烟台，这个机会被别人抢去。但他万万没料到，入股与贷款的利弊暗藏多少诀窍。其实，王声韵暗中盘算，日本人渐渐在烟台得势，他们已占了旅顺，把一海之隔的烟台码头，变成日本人的囊中之物，是早晚的事。与其贷款给张本政，做一次性卖买。不如入他的股，年年靠吸纳股息更有长久的利益。
果然，1904年张本政在烟台开办了政记轮船公司，恰逢战争爆发，欧美船只全部停摆，沿海航运出现空白，政记轮船公司抓住机遇迅速扩张。

「九一八」事变之后，政记轮船公司通过高桥的关系，暗自承担日军的军运物资，不仅大发横财，为此受到日本人的待见。这边王声韵常为自己当初的远见卓识，兀自得意洋洋。

常言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张本政眼见着年年白花花的银子，白白流进了“德富钱庄”，这些年没少费心思跟王声韵交涉当初的契约。股息比例商谈由五五分成，变成六四分成，再由六四变成七三分成。今晚，张本政又约王声韵到小东太平街的松竹林饭店吃饭，王声韵就心知，骚水狼子给鸡拜年没怀好心。所以，他提前理顺了账目，好临场应对，与这个老东西谨慎周旋。

松竹林饭庄，历来是烟台街上达官贵人聚餐的地方。果不其然，张本政这个老鬼正如所料，见面竟单刀直入，让德富钱庄退出政记轮船公司股份，并编造个理由，说政记主要为占领军服务，为了安全起见，日本人要控大股，陆续劝退老股东。王声韵一听，他就是狐假虎威，才拿日本人说事。便一口咬定，当初德富钱庄是出的全资占股，在分成上已经吃了大亏。如今，政记欲要肥水不流外人田，管怎么也说不过去。

　　张本政眼见来硬的不行，便缓和了口气，说政记不会忘记老股东的，还有些退股后附加的优惠条件。王声韵是软硬不吃，绝口不谈退股的事。事情谈崩了，张本政只能作罢。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满桌丰盛的菜肴一筷子没动。

分手的时候，张本政笑着对王声韵说，这事涉及到日方的利益，你再考虑考虑，别急着封口。王声韵笑了笑，没吱声。

张本政本来已经上车了，却又摇下车窗，说了一句：“本人，该记你一个人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