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二钗之李纨之隐

张艳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样，并不觉得李纨活得"槁木死灰一般"，除了有一回李纨的丫头碧月这样评价："我们奶奶不顽，把两个姨娘和琴姑娘也宾住了。如今琴姑娘又跟了老太太前头去了，更寂寞了"这是她平日里比较安静，不怎么爱玩，或许是身份的束缚使然。

首先，她是一个年轻的寡妇，有过青春，有过琴瑟相和，但都那么短暂，而社会加在寡妇身上的规矩，却是那么长而又长；其次，她虽出身读书人家，父亲却是一个古板迂腐的国子监祭酒（这可是个文职官员），并不支持李纨读书，随便念几本《女四书》、《烈女传》了事，这使得李纨缺少诗书气质，在琴棋书画方面远不能与贾府的几个姐妹相比。所以，有限的生活空间里，李纨大多是"一概无见无闻，唯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

可是通篇读下来，发现年轻的李纨不过是把自己精明务实的一面隐藏了起来，虽无多少华章，但绝没有"槁木死灰"。

我们来看看她鲜活机敏的一面。印象最深的是结诗社伊始，凤姐讽刺她抠门，不能拿钱给姑娘们做诗社的开销，她并不接这个话题，这个话题没法接，不能认了抠门，也不能出钱，她便剑走偏锋，讽刺凤姐算计天下人，也就是这一次，我们发现，她并不拙言，相反口齿机敏，连凤姐都不是她的对手。李纨笑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他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他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的出手来！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气的我只要给平儿打报不平儿。忖夺了半日，好容易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里不受用，因此没来,究竟气还未平。你今儿又招我来了。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说的众人都笑了。凤姐儿忙笑道："竟不是为诗为画来找我，这脸子竟是为平儿来报仇的。竟不承望平儿有你这一位仗腰子的人。早知道，便有鬼拉着我的手打他，我也不打了。平姑娘，过来！我当着大奶奶姑娘们替你赔个不是，担待我酒后无德罢。"说着,众人又都笑起来了。李纨话题转的好，说凤姐算计天下人，还打自己的心腹丫环。凤姐不好再相争下去，不得不认了。

凤姐说她抠门，可是对于夫丧子幼的李纨来说，她的收入仅来自于有限的月钱和地租，并无其他来源，又无强势的娘家做后援，贾府上下明显的偏爱宝玉，她的儿子只有靠自己努力考功名，所有的积攒都是他和儿子的安身立命之本，不抠门，她又能如何？

不仅机敏而且务实懂经济，在探春搞大观园承包责任制的时候，李纨开始没说什么，后来提到花草值钱时，探春笑道："可惜，蘅芜苑和怡红院这两处大地方竟没有出利息之物。"李纨忙笑道："蘅芜苑更利害。如今香料铺并大市大庙卖的各处香料香草儿，都不是这些东西？算起来比别的利息更大。怡红院别说别的，单只说春夏天一季玫瑰花，共下多少花？还有一带篱笆上蔷薇、月季 、宝相、金银藤，单这没要紧的草花干了，卖到茶叶铺药铺去，也值几个钱。"可见李纨虽不管家理事，但并不代表她没这个头脑。探春的诗社，李纨大力支持，每次的活动安排，作为社长，都能照顾周全，还让迎春惜春做了副社长，不必做诗，这完全是知人善用，也给了不长于诗歌的人面子和热情。

日常生活中，李纨也并没有事事与己无关，因讨厌妙玉的为人，不愿前往摘取笼翠庵的红梅，让宝玉去取，是因为知道他俩关系不错；小红是大管家林之孝的女儿，当家人凤姐竟不知晓，反不如李纨清楚明白；探春抽了个签，李纨马上反应出来：难不成咱们家又要出一位王妃？

因为寡嫂的身份，因为要带着姑娘们尽责，她只能谨言慎行，"不与咱们相干"是她常挂嘴边的话，可事实上，哪件不相干呢？

一切都是造化弄人而已，当年李纨也应该是一位美人，曾美目盼兮过的，倘若贾珠仍在，说不准当家人就是李纨了，但不幸丧偶，只好尽力将生活过成一本无字的书。书无字，然内容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