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行桃花江

坐看云起

出县城往鱼泉马山方向数里，有地名“乌鸭坝”。乌鸭坝有“乌鸭桥”。

乌鸭有桥，因其有河。是河古曰“荆水”，荆水来于鱼泉以北大山间，在鱼泉镇场附近俗称“鱼泉河”或“鱼泉沟”。而旧鱼泉又称“鱼箭沟”——或“鱼溅沟”否？——未知；又鱼泉场不远有地曰“金桥”，金桥有石刻宋墓存，是否应为“荆桥”，亦未知。

今所可知者，自乌鸭桥始，皆悦称此水曰“桃花江”。所谓“十里桃花江”者是也。桃花江上游或自此乌鸭桥下自行车沿江道始处始。

新乌鸭桥下游数丈即老乌鸭桥。

未考证，看其形，老乌鸭桥或建于上世纪五七十年代。今新路新桥后，老桥上建起风雨阁廊，俨然观赏桥也。老而不任事而只为一景观，或为老者之幸耶？

清江曲流，亦不愧荊者璞玉，亦不辱桃花灼灼令名。

且沿岸垂柳牵衣，高树闻莺。

复又新栽桃林，林间多置木栈。桃树多，桃林广也。如春风至时，当夹岸芳菲万步亦不可穷源，但桃源自在其间。

左岸看右岸景，仿佛更多更妙。料右岸观左岸亦然。

野旷天低，江底岸外，云树自适。

左远山低缓，山尽松木蔽覆，如丘陵逶迤，秀丽温婉，柔情缠绵。

右远山高峻，杂树生于岩崖。岩崖指天云绕南北，势如飞马腾龙不知来去，但总在眼前胸间。

细流溢堰，潺潺泻帘。垂纶在岸，悠悠入画。

野草张秋，如荼如火。碧镜照天，欲辨忘言。

修竹林茂，曲径自幽。

坦途远涉，不问西东。

盈盈采采，似古如新。

落木澄江，秋水含情。

时有骑者，可从象山至此，来回约四十里，当一爽如浮白。

高岸犬牙，低堰龙舌。犬牙森森，龙舌溅溅。

高木深潭，云影天光。

古井照天，新妆凝神。

江曲路转，水远山长。

小礅过江，临镜自照。

风细波清，山远水近。

此情此景，或愿为此闲牛。

秋阳正好，曲江正妙。为此觳觫，却又何妨。

真水无香，妙境无意。

绿酒秀罈，掬一饮否？

一步一景，一境一画。

清风不言，澄江自致。

秋草、

秋树，如金是秋。

小洲关关，明水，古枝，远山，细草，何处不是好逑。

彼岸如春，此岸常新。

飞栈临流，一倚何求。

不废话。

不废话。

还是，

不，

废，

话。

词穷的时候，

最好的借口，

就是，

不，

废，

话。嘿嘿。

偶有橘园，又见好景。

秋晖泻堰，秋水跳珠。

白水作泉。

断堤此是。

随手一咔嚓，

随一咔嚓，

就是TM，

一片，

独有的，

桃花江的，风景风情。

自始自此，已行五点六公里。对岸，亦官堰小镇场。

跨桥过岸，桥头有此石狮，传闻此石狮来于long long ago.

石狮不远处有石碑。

石碑有字“官堰桃花桥”，是碑亦约立于上世纪五七十年代，那时人未温饱，尚难思别者，但亦有“桃花”，可见“桃花江”亦非今日旅游忽悠新撰。

桃花江边有官堰，让桃花江更增缕缕胜于风、胜于月、胜于清流涓涓的韵味。

官堰小得不敢称镇，而非得在“镇”字后添一“场”字表明它真的小。

小到沿江才行千米，几乎就要将它没在身后了。

但如你细数一下湄潭历史，也许它会比县城更“大”，比湄潭别的场镇都“大”。

湄潭有更早的登榜的举子文人，但留下事迹留下文字的最早的湄潭本土人，应非官堰人曹柱曹椿弟兄莫属。

史载曹柱曾仕京城，崇祯间任工部主事；曹椿时任四川夹江知县。明亡，兄弟皆归故土隐居而授徒以自给。他们与来此隐居的南明旧臣钱邦芑、范鑛等一起寄情啸傲，多有吟咏湄潭山水风物之作。

而这些文字，成为湄潭可见的最早的文学作品。曹椿或正是从官堰越过桃花江行过乌鸭坝南折而又东上终至离县城十五里的“杨窝村”探险而写下湄潭第一篇散文《悬绳堡记》。

《悬绳堡记》与当时另一湄潭人吴开元的《柏杨坝琴洲记》一写湄山一写湄水。曰湄潭山水清音，如无此二文，清音少了源流，口虽言而心也怕自会觉浮泛。

《悬》文《柏》文与钱邦芑《水源洞记》郑之珖《西来庵记》，四篇辉映，或为湄潭最早之古色之古香，氤氲深意，沉蕴后代。

水源洞即今俗称水桶沟者，离官堰不远，旧亦领属官堰。

“故相国范公”范鑛逝后，据传葬于范家林。范家林即挨着官堰场。

往事已矣，只可神思。但二曹、范、钱等遗篇仍在，古之山水，今天亦在。

但官堰的故事尚未完。公元1899年，官堰小场上一苟姓人家产下一男婴。这男婴，即今所知之苟中一。

“河畔多插柳，柳长可固堤”，这应是苟中一留下来的他最早的一句诗。虽不是他最好的诗，但心中一有它，桃花江沿岸的高柳古树，总会让人多了些遐思。

苟氏一生作过省府职员，任过时贵州下江县长，后又随贵州军阀彭汉章、袁祖铭等省内省外征战，终因“世事惊心极”而感“天厌虎狼骄”颇觉“征梦混渔樵”而终于辞贵州至南京。

苟氏于1930年至南京不久因诗知遇于于右任，总算不负其才。后在于氏荐下任其秘书又任滇黔监察处主任秘书。

苟一生最为可道者，先曾任于右任秘书，后又任薛岳薛伯陵秘书——时间是1939至1945间薛岳任中国抗日战争第九战区司令官时。民国人物中，于氏在文、薛氏在武，均为矫矫，得附此二人，夫又何求。

但苟是诗人，却又是人“不敢以诗人视”之人。或因此，他不求，不攀，不附，内战酣时，只愿“角听”而终余生。终于1949年从贵州瓮安县长任上弃职返桃花江故园。

余生二十余年与那个时代的许多人一样命运多舛，但今天看来，他总保持了完整诗人与“不敢以诗人视”的形象。

桃花江有此一形象，山水的情味，已远非山水的目遇耳得所可比况。

“亦有雄心隘九州，而今始觉愿难酬。乞身归隐深山去，耻说人间第一流。”这是苟氏呈于薛岳的诗，也远不是他最好的诗，只是他不作“人间第一流”而愿归“深山”的想法总让人玩味不尽。

“雨后青山转更青，忽然滃（wěng，云气腾涌的样子。）起一天云。山灵狡作迷藏戏，拍手呼之憨不应。”这是苟氏归家间在官堰家中看桃花江对岸麦子寨后的雨后青山所写诗句。山水真有“灵”也，今日行桃花江，岂不就寻觅山水之灵乎！

山水本有灵，桃花多情意。一念起古贤，仍是山水意。

桃花江就是这么流来。

流得虽苍山仍如海，但夕阳却似金。

流得碧水挽新梦，云天满激情。

临别了的桃花江，在临别了的地方挽起一片新的天地。

平桥秋树，澄江静流。

一碗茶，或正可敬桃花江。敬亘古的清波细流，敬悠远的旧事新思。

临了，不作声地，它汇入湄江。

就这么十二公里的一段，很短，很短。但从古流来，从过去流来，它随湄江要入乌江，随乌江要入长江，随长江要入东边更东边的大海大洋……

我此行在2017年农历九月初十，恰周日，由此再去赶晚自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