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残记

万山红遍

老石残记

文/周万宏

说起老石，其实便是指老镇遗留下的街道上的青石板，据说几百年前盐商运盐出去便带回几块青石板押舱以利于空船过桥，带回的青石板就这样一块块随岁月在古道延伸，形成南北亘一的七里青石路长街，今天步入古街，我们的视线只能沿着枕枕延伸的青石板去追寻古镇历史，也许只有它，才能完整讲述老镇的故事。青石板走了多少，人们不知道，但轻轻踩着残留的青石板我们似乎能听出点历史的微弱回声，听着老石残留的记忆讲诉。

千年古镇的文化确是起于盐文化。古镇有东淘之称，东临沧海，却并非以观煮盐，来者自有淘金之意。徽商的介入和本地盐贩的走出，盐商文化随着盐业兴达而发展起来。

如今古镇文化在召回，不过是以仿旧的色彩给了古镇嫁衣，但鞋是真实的，那便是青石板，青石板有多少脚印，赁凭岁月知道。老镇的历史如攀岩极蹬显得沉重而又艰辛。走着，但始终向上前行。

当古镇如老态之人摇摇晃晃行走时，最终未躲过时代气息之锋利刀片，它给古镇以残酷的文化阉割，无痕，却又如萷刑之痛。当第一块石被撬起便如削去一块面皮开始，老鎮便开始疼痛，老石开始哭泣，条石有的去了农夫出口，颜值高的成了门户镇宅条石，最可怜的到了农户猪舍，撕裂后的中古街熬过了些凄风苦雨的日子最终走向消失，中街的青石随着城改彻底丢了。我不知险象环生，苟延残喘的东岳宫何以被文化保留，但门口小径上的青石却是不见了，从地貌来看他傍依了小学，可能这是残留的主要原因，东岳宮最终成为中古街残留下的历史文化唯一胎记，他的存在让人唏嘘不已！

据传说，元末农民起义领袖张士城曾想在古镇北头北极殿称王定都。这是否真实已无法考证，但不妨推理，白驹场和安丰场相距不过三十多公里，作为有名的准南十场之一的交丰场，私盐集的基地，张处最基层灶丁肯定多次来过，甚至赤着脚杠着沉重的盐袋走过，但作为元末杰出的农民起义领袖，最后走过青石板便带着一帮盐民在起义后向西再向南而去。在元末农民起义最终的兼变张士城失败后不堪负辱自缢，最终为他叹息只能是古镇片片被他踩过的老石。

(王艮 作者周万宏)

王艮疯狂的踩踏过老石，不是徘徊和跮躇，而是疾风劲雨般往复行走。王艮一介布衣且盐民出身，何以布道举众，此人以“怪”不能不说是一种超大的人生智慧，他急匆地踏着老石，高冠执笏，最终走出石道出行布道，成为突破心学思想独树一帜的大哲学家 ，安丰那时是属泰州府，有意思的是泰州学派王艮思想研究，却不在安丰，当王艮思想研究客居他乡，人们不觉为之感慨和惋惜。王艮百姓用即道哲学思想曾如劈雳响彻大地，串上河蜿蜒流淌的水，把他的思想汇入全国江川，助推了明代资本主义萌芽。在古道被他踩过多少次的青石说他记着王艮，还有他的心学。

(石雕吴嘉纪 周万宏创作)

“白头灶户低草房，六月煎盐烈火旁。走出门前炎日里，偷闲一刻是乘凉”，是诗人吴嘉纪踏着石板发出的内心悲吟。古石板时刻传递着他的人生悲歌，现实主义诗人吴嘉纪以“炎日”之“凉”，烘托出六月煎盐之苦，成了诗歌史上的绝唱。虽嘉纪的陋轩不敝风雨，《陋轩诗集》却反映了盐民灶丁的贫苦生活，其作品风格劲健，朴素、农民都能读懂，鞭笞了当时的统治制度，对贫苦人民深表同情。吴嘉纪高尚的文人品格和硬顶的民族脊梁恰如青石。

从古南街向西拐过去一块块不太归整的条石向前铺着，凹凸不平，但铺的交错成趣。踩着它感受到了历史真实，小巷狹小并不甬直，恰似带了个小狐度，从朝南侧面砖雕小门进去才见朝东大门，鲍楼从建筑遗存考察来看确是个近几千平方的雄伟的大型建筑群落，鲍氏大楼朝南是封高的砖墙，这明显不象徽式建筑朝南的立面，侧看去更象个堡式建筑，你走过古南街，却极易错过去鲍楼，就似平凡衣袋内里藏了个藏金的内袋，这也许是鲍氏大楼主人当年选址的初衷，藏而不露。这座建筑群落，屋檐门阁回廊风格带淮南民居风味，而庭院天井，阁楼，砖雕，马头墙却又透露出徽南建筑的完美气息，典型的苏北江淮民居的建筑风格和徽派建筑完美揉合，折射出工匠精神的智慧光芒。

（陈氏老宅）

空荡荡的而更显沧桑的明清式淮南民居戈宅，据说已有四有多年历史，一说文化名士新闻学鼻祖戈公振，画马著世的戈湘岚，及著名翻译家戈宝权曾与此关联，在此生活过。戈湘岚小时候在此生活和读书的案台至今依然藏有抹不去的历史印痕，戈湘岚之马郭沫若誉之“北徐南戈”(徐指徐悲鸿) ，那精神饱满，意气风发的骏马，正是时代精神之象征。戈宝权《海燕》翻译一经问世，便走进中学课本，校园的孩子一遍遍诵着它，古老石板也曾泛起一股又一股热浪。幽幽古石路说踩着它，还走出了语言大师周法高，著名兵器科学家钱维翔，旷世高僧真禅等诸多名士，古镇人杰地灵。

　　袁承业 作者周万宏

老石说它所关联的古街不须挂着系着丝带的灯笼，它的美实在，自然，古朴，坦白，但却无关它的风月。辛亥革命那年，风云飘过，镇上最早的同盟会员袁承业奋勇走出石街去迎回东台光复，当变幻的民国风云飘过，石板上走出了北伐名将曾鲁、周甘诚。石板记得当年剃发店剪出的第一条瓣子，和小玩童追逐着老学究剪去最后条辫子！民国之初悬壶济世的吴弗园，法学家教育家钱乾等开明绅士都曾给老镇带来新鲜的文化和生活风气，那时的古镇紧随时代，意气风发。

　　人民公社是人类思想最深刻的记忆，最难忘公社影院，处中街和北街之街接口，当年还没现在的垂直的丁字大街，门口场地不大，晚上常挤满人，影剧院没什么大的显目的招牌，但为人民服务和上方的五角星今天想来更为亲切。据说那时小镇来了《红楼梦》，外面堵在石板上的比里面看的还多，有票的紧捏着等下场次，没票的挤在最近口听声音，但也很高兴，大家脸上洋溢着喜气，踩着的石板默默承受密切的踩踏，丝豪不敢松动。今天，我们思考古镇恢复的踏街踩高桥，走花轿和舞狮子看的人却是被招揽的感觉，民俗显得老套而缺时代气息，当小镇戏台古装戏唱得起劲，台下却是稀客来临，这沉重的话题该给我们新的思考。

人们常说北街是吃饱了撑着，又显得半死不活，青石板只落下散散的零星的摆布，在历史风尘中古镇遗风似乎步步趋于散去，和平渔汤面风味只能残留在古石的梦中呓语里。向北走去，偶尔你会碰到一位老人，他拄着拐杖，叹息门口的大青石已记不清何时长翅飞了!唉，老街老了，老石说老得他也需拐杖！

钱乾塑像 作者周万宏

东淘古鎮有自已的故事，素的荤的。不必说铁匠铺仲二的闺女跟小伙针跑了，王氏中药铺赵四家的婆娘殉情而去，人们至今容易津津乐道恐怕是袁氏烘脚，据说这是独门手艺，烘不同于今天的泡股按摩，它有特制的烘箱，它除湿驱寒祛魔，延龄益寿。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年过花甲袁氏最终娶了十八岁女徒弟在小城引起轰动。筒炉大饼热气散去，那饼椭圆形，脆而酥。如果说石板路上散出它特有的香气，那便是土炉大饼发出的。当年镇上大户钱某漂亮小姐吃着吃着便成了烧饼店伙计老婆，当钱老板带着伙计去找小师傅算帐，那烧饼发出脆香竟使他伸出打砸的手停住了，古石笑了，钱老板当时和一帮伙计是叼着烧饼走的，难怪今天站在土炉旁，总是围着一堆人，人们说千金（美女）好得，一饼却是难求。

足以让古镇沸腾的是那场极富创意的生动的选美。其实并非古镇的独特创举，什么世界小姐，亚洲小姐，美女的标准是其外表和内涵相统一的美，着实难找，觅闻美女的代，我不懂得选美要和佳丽扯上联系，佳丽带有强烈的时代意味，但关于他的选美价值和选美背后价值，鎮头头张某倒是显出神秘却又有点挪谕的笑。在褒贬的论战的背后，古镇似乎成了最大受益者，因他的选美冠以东淘二字，当众多TV及各类媒体踏着石板走过，老石笑了。东淘第一次用了自己的名片。

老街 摄影

文化旅游的兴起，给古镇古色带来生机，但文化再生不是再造，更不必谈复制或者克隆。地方文化资源是在保护的基础上的挖掘，循着历史文化的痕迹去考究才能推动历史文化的再生。

古石自有它梦中的幻影，那便是清晨薄薄的晨雾夹着炊烟升起，寺庙的晨钟响起，迷朦中运盐私船开始动静，街面上传来商铺开始拆御门板的声音，石板路上商人和行人穿流不息，车马声，吆喝声，谈价声不断，一幅完整的清明上河图场景。

古石在梦口呓语，它说它的路很长! 古石躺着无绪而有序，它见惯了商场纵横捭阖，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人世间悲欢离合，岁月己磨平它的棱角却又布满人间苍夷，但凄风苦雨磨炼了他的意志。而今当老镇名校教学以王艮“致善”为理念，乐学为办学思想，当老镇一代代学子踏着古石路走过，老石耳边似乎又响起乐学歌，拂去老石心理的尘埃，荡平老石历史的忧伤，老石说它更有了新的畅想!

2017-10-27 万山红遍写于白龙池

后 记 记得几年前年写过一篇关于古镇文章《老街》。几十年前我在古镇读过书，石板路上也曾留下自已的足迹，古镇文化底蕴深厚，当年学理科未暇顾及且去感受，确为憾事，去年广东外国语大学杜鹏教授（东南大学建筑学院访问学者）正准备出本淮南民居装饰研究的书瞩我帮他整理些图文资料，于是我请了安中摄影师葛瑞平先生走进了古镇，鲍楼，陈家院，汪宅，周氏老宅这些民居建筑给我带来强烈的心灵震憾，正好平时自已创作了些雕塑绘画这次算是弥补文字功力上的缺陷。我想，写古镇还是写古石，它最真实，写出来才更显它的张力，末了补上以前写的古镇开游时诗。

老镇

古街游记

淡云深处佛声喧

老镇昏鴉叹游魂

游兴方酣不忍去

心学故里多迹陈

却看当年湘岚梦

东淘醒来骏马腾

嘉纪苦诗吟无处

是闻盛世镇乾坤